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金玉为糖,拐个醋王在线阅读 - 第66节

第66节

    对于才初现雏形的临川新城,高展心中怀抱的感情与他人是不同的。

    毕竟,这座城的蓝图始于他的笔尖,源自他的心头。

    “那你不会好言好语向人家建议吗?”罗翠微神色稍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展委屈地哼了一声,撇撇嘴,“起先是好言好语建议的,哪知那个傅颖脾气大得很,不领情就算了,还凶巴巴没个好脸色。”

    “傅七姑娘年纪轻轻就掌族中事,是个惯于决断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有人对她指手画脚。”罗翠微笑吁一口气。

    “那你从前也执掌偌大个京西罗家,”高展不忿地嘀咕,“可你待人却不这样。”

    “商户之家讲的是个和气生财,与傅家到底不同。而且,也是你从没惹我,这才没见我凶巴巴发脾气的模样,”罗翠微没好气地觑他,“瞧你衣摆上那灰印子,动手了?”

    听闻傅七姑娘是个文武双全的,高展却打小文不务正业、武不思进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注定是吃亏的那一个。

    吵也吵不过,打又打不赢。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还敢跟人杠上,真是脑子被狗啃了才干得出的事。

    “这倒不能冤枉人,是我与她抢图纸时绊了一下,”高展讪讪解释了,立刻又涨红脸咬牙道,“可她明明瞧见了,却没想着扶一把,还跳起来就往旁边躲!”

    想了就恨。

    罗翠微听得噗嗤一笑,见他委屈瞪人,忙正色缓声,娓娓开解。

    “从前在京中,你有公府上下惯着,又有五个哥哥护着,不管在外如何跳脱不羁、胡闹顽皮,旁人总能让你三分。可是在这里,你只是高展,没人会无端端由着你使性子。”

    高展闷闷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抿了抿唇没说话。

    罗翠微将右肘支在桌面,扶额笑叹,“我在家给人做jiejie做惯了,遇事总忍不住唠叨几句,你若嫌烦……”

    这说着说着,她都觉得自己管太宽。

    “不烦的!”高展倏地坐直了身出言打断,眼神中有焦急软色,“往常在家中,母亲与兄长们从不说我半句不对;公父虽管束,却只是呵斥责罚……其实我也很想,有人能耐着性子一句句讲给我听,告诉我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做。”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对罗风鸣羡慕极了。

    罗风鸣的这个jiejie,会骂他,却也会教他;会与他玩闹,也会与他并肩。

    他们一起去跌跌撞撞地摸索尝试,一起承担失误的后果,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他们是姐弟,也是同伴,谁也不嫌弃谁,谁也不轻视谁。

    就像风雨里互相依偎的两棵树,虽大小不一,却一同顶天立地。

    他也很想要这样的jiejie,这样的同伴。

    不会只是护着他不沾风露,却一个个拍拍他的头,就独自走向更高远的天地。

    气氛莫名伤感沉凝,罗翠微有些不习惯,再度叹了一口气后,起身推开窗户,唤了陶音送些茶和点心来。

    “行了,明日我抽空陪你去找傅七姑娘致个歉。”

    高展倒是个敢作敢当的,立刻愧疚道,“既是我惹的摊子,没道理你去替我受气赔笑脸,我自个儿去。”

    “还是我陪着你去吧,真怕你一言不合又跟人卯起来,”罗翠微不以为意地笑笑,“毕竟将来你俩可能是要做同僚的,若当真为这点小事闹僵,往后不好共事不说,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认为你莽撞生事。”

    ****

    就着陶音送来的茶和点心,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高展整个人都松弛许多,先前的那点不愉快顿时就散了。

    心满意足地将满满一盘子蜜糖酸枣糕吃了个干净后,高展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清茶,忽然满脸惋惜地叹起气来。

    “若不是昭王殿下出手又黑又快……”

    他说完这半句后,警惕地转身看了看虚掩的厅门,确认无人偷听,才将脑袋隔桌支过去凑近罗翠微,压低了嗓音哼道,“我原是想你做我嫂子的。”

    “啊?”罗翠微执盏凑到唇边的手一顿,继而笑啐道,“这都哪儿跟哪儿。”

    “你还记得去年我家那没办成的赏花宴么?”高展神秘一挑眉,似有天大机密。

    罗翠微徐徐放下茶盏,茫然点头,“嗯,你说你家闹鬼,一夜之间花全掉光了。”

    “哼,闹的个黑脸鬼,”高展皱了皱鼻子,轻声轻气,“也是后来我二哥细查之下,才知竟是熊参将连夜摸黑带人下的毒手。”

    熊孝义与贺国公府无冤无仇无交集的,能指使得动他去做这种无聊事的,除了那个一脸正气的昭王殿下,还能有谁?

    罗翠微听得发愣,却不知为何莫名想笑。

    “我那时想,我没有你这样一个jiejie,可我能有你这样一个嫂子啊,”高展遗憾咬牙,握拳挥了挥手,“我上头五位兄长,四位都没成亲,偃武修文各有所长,任你喜欢哪一种的都行。”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罗翠微哭笑不得地虚应一句,只觉词穷。

    这家伙,把他那几个兄长当白菜,任人挑呢?

    ****

    罗翠微将高展送到院门口时,恰巧碰见云烈回来。

    先前才背着说了人小话,且这人还是掌握着他前程生死的临川之王,高展顿时怂怂地缩了缩脖子,面红耳赤地问了好后,便脚步匆匆逃命去了。

    跑出一半,他又急急回头,远远对罗翠微猛使眼色。

    罗翠微轻笑颔首,示意自己不会出卖他,他才放心离去。

    云烈狐疑地皱了眉,却抿了薄唇什么也没问,只是牵了她的手回去。

    “他今日与傅七姑娘闹了点不愉快,”罗翠微笑吟吟晃了晃与他交握的手,“我叫他过来说了几句。”

    “那他方才是在心虚什么?”云烈哼了一声,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他被我训得大彻大悟,见谁都心虚,”罗翠微胡说八道地笑应一句后,立刻将话题转开,“没料到你回来这样早,饭还没好,若你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

    云烈今日与宋玖元一道去巡查城防建造的进度,在外奔走一整日,午间只是随意吃了几口干粮。

    先是在外并不觉得饿,此刻娇妻在侧,软语关怀,他倒就真的有些饿了。

    于是点点头,将讨人嫌的高展抛诸脑后。

    “前几日你给我做的蜜糖酸枣糕,我记得还有一些……”

    罗翠微顿时尴尬清了清嗓子,万般抱歉地笑着,小声道,“先前留高展说话,就拿出来请客了。”

    就剩那么一盘子,吃得干干净净。

    “厨房还有陶音做的白糖糕……喂!”

    罗翠微话音未落,云烈已面黑如炭,松开手就往卧房去。

    “你做什么去?”

    娇软带嗔的嗓音黏住了云烈的脚。

    他回过头,眼神幽幽:“睡觉。”

    其实他更想剁了高展做rou饼。

    近来他与罗翠微各自都很忙,两人能单独说点闲散亲热话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半个时辰。

    而那个死高展!

    吃完了整整一盘他!的!蜜糖酸枣糕,这就意味着死高展今日与他!的!微微“相谈甚欢”至少一个时辰!

    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讲不讲公道了?!

    “哪有人这么小气的,”罗翠微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软笑安抚,“明日……哦,明日不行,过了明日我就另做一盘赔给你,好不好?”

    云烈蹙眉,“明日为什么不行?”

    “明日我得陪高展去……”

    “罗翠微,欺人太甚了啊。”云烈恼得冷了脸。

    其实罗翠微知道,若自己像平常一样哄着他些,应当很快能哄好,可不知是今日太过疲惫还是怎的,见云烈冷面以对,她心里顿时一把火就起来了。

    于是她也板起脸,将他的衣袖一甩,转身向厨房走去。

    见她连哄自己两句都懒得了,云烈当下气得想挠墙,咬牙冲着她的背影撂了狠话,“罗翠微,我十二个时辰之内若再同你说半句话,我就是狗!”

    第65章

    寻常夫妇间的吵嘴斗气,大多时候的起因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待和解过后再倒回头去一想,或许还会忍不住相视而笑,为自己或对方在气头上那些匪夷所思的幼稚言行感到不可思议。

    可正当气头上时,却是谁也冷静不下来的。

    但凡一置上气,往往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又都觉得自己委屈,便就非要斗得个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想做那个没出息先低头的。

    当云烈那句并不大声的无聊狠话一落地,原本气呼呼拎着裙摆往厨房去的那道纤秀身影蓦地顿住,线条柔美的背脊渐渐挺拔。

    “怎么才十二个时辰,那不便宜我了?”罗翠微徐徐回头,灿亮水眸中的笑既寒且凛,“有本事,你十二年都别搭理我半个字。”

    其实她心底也知不过是小事一桩,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不愿克制心上那股突然蹿起的邪性火气。

    云烈被她那眼神冻得眉间一颤,心下痛到揪紧,硬着头皮脱口道,“做你的大头梦!说好的十二个时辰就十二个时辰,谁答应你坐地起价了?!”

    铁骨铮铮的昭王殿下绝不轻易改口——

    就是这么倔强!就是这么没本事!

    哼。

    “也行,”罗翠微抬头看看天色,唇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那就这么成交了。”

    眼见罗翠微重新迈开步子,施施然走进了厨房,云烈那颗被冻僵半晌的心才像是突然学会跳似的,咚咚咚七上八下的。

    在院中立了好半晌后,他才踏着重重的脚步回了寝房。

    仰倒在榻上后,他胡乱扯了被子来蒙住头脸,明明满身疲惫,却被自己那咚咚乱跳的心音扰得根本无法合眼。

    抓心挠肝地闷了半晌,他翻过身,改成趴卧的姿势。

    下颌杵在交叠的双臂上,心烦意乱的墨眸四下游移,心中委屈巴巴的。

    近来他们两人各自都忙得不可开交,白日里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夜里还可以相拥卧谈一番,可每每说不上几句,就以罗翠微昏昏欲睡告终。

    有一种“两人之间正在渐行渐远”的无形隐忧,让他心头慌得没着没落的,一时却又无计可施。

    或许罗翠微也察觉到了同样,前两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费了几乎大半日的功夫,亲手替他做了些蜜糖酸枣糕,这才让他心头稍定。

    他并非吝啬之人,便是以往最最拮据时,也不曾有过苛待身旁同伴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