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正嘉:没想到吧~ 小薛:猪、猪蹄子! 正嘉:最近朕在吃素 小薛:…… 第10章 薛翃当然知道、从决心随陶玄玉回京的那一刻就清楚,一定会跟正嘉皇帝见面。 她曾经也设想过跟正嘉“重逢”的场景,但却料不到竟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形下。 因为保命丹的药性特殊,炼制其实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只是薛翃想宝鸾尽快服用,身体能够尽快好转,所以便一刻不离地守着,以确保每一步都不会有错漏。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自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方才在石狮子上趴了趴,几乎就想在瞬间放下一切,彻底睡过去了事。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就算她不肯去,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rou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 西华说道:“师父本是让我回来交代一声,说这两日他不会回来,让小师姑掌看着众弟子,没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别跟你师父说,免得让他分神。知道吗?” 西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表情,薛翃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西华这才答应,“那么我先回去了。” 薛翃点头:“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师父。” 西华迟疑地转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出门去了。 西华去后,冬月说道:“小师姑,大师兄很担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间守着,一刻也没离开。” 薛翃道:“西华宅心仁厚,又从来敬重尊长,所以你们师父才也那样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问道:“绿云那边可有消息?” “师姐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公主昨夜虽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师姑的丹药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来说,公主喝了粥。请小师姑安心。” 薛翃闻听,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侯外间郝宜进来,见薛翃起身,便道:“仙长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儿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皇上特命奴婢来伺候着呢,看看有什么要用的,务必要让仙长好好的。您觉着怎么样?可想吃点什么?” 薛翃道:“多谢皇上圣眷。也劳烦公公了。”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为了皇上效力罢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边头一号得用之人了吧。” 郝宜笑道:“不敢当,我其实是最蠢笨的一个,我顶上的那几位师兄都是最精明强干的。” 郝宜,齐本忠,田丰,还有一名张相,是正嘉皇帝身边几个最得力的太监,但是却有一人本来位居他们之上,那自然就是曾经司礼监的内司正郑谷,郑谷伴随正嘉皇帝多年,最解他的心性,而且为人谨慎老成,最会办事,很得正嘉重用,当时外廷自有内阁众人,内阁首辅行丞相的职责,却被称作“外相”,在内宫之中,郑谷则是被称作“内相”,可见位高权重。 当日正嘉在泰液殿安寝,正是郑谷伴驾的,如果说那件事有人最清楚的话,莫过于郑谷了。 薛翃知道郝宜其实是郑谷手底四人中资质最一般的一个,原本还轮不到他在正嘉身边伺候,但现在世易时移。 薛翃想知道郑谷去了哪里。便只有从郝宜口中旁敲侧击。 薛翃问道:“师兄?难道说,宫内的公公们,也如同我们山上一样,您也还有师父吗?” “那是当然了,我的师父是……”郝宜生生地止住。 “怎么了?”薛翃微微诧异。 郝宜见她神情无邪,且身边又无别人,才道:“您是修道人,又是初来京城,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位师兄弟的师父,就是当初掌管司礼监的郑公公,可惜因为之前薛端妃的那件事,公公给受到牵连,被皇上打发去南边守皇陵了。” 薛翃这才确信,郑谷果然是已经给打发了。 “我也听过端妃的故事,那是真的吗?”薛翃假装好奇地问。 郝宜忙制止她:“仙长千万不要在宫内提这件事,这是宫内的禁忌。您如今医治的宝鸾公主,就是端妃娘娘的第二位公主,奴婢听说您因此而斥责了丽嫔,可知道丽嫔为什么这么大胆,不过是因为端妃娘娘不在了,宫内都忌讳,所以……” 他忙又打住,道:“不过情形只怕要有所不同了,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儿您离开了宁康宫后,皇上便命把丽嫔娘娘将为贵人,哼,这下看她们还敢不敢怠慢宝鸾公主了。” 正说到这里,外间有一名小太监跑进来,对郝宜说道:“江指挥使来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郝宜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江恒从外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薛翃,便道:“道长,俞莲臣情形不好了。” 薛翃变了脸色,江恒道:“请随我速去镇抚司吧。” 郝宜忙道:“这如何使得?道长才病好些,正要仔细调养的时候,这会儿哪能又跑出宫?且又听说俞莲臣是疟疾,若是对道长……” 薛翃不等他说完,便道:“公公放心,我已有应对的法子,且如今师兄正要办罗天大醮,若这会儿让俞莲臣归位,煞气冲天,必会引发不祥之事。请公公将我的话转告皇上。” 江恒也道:“方才我已禀明皇上了。” 这会儿冬月准备了洗漱之物,薛翃请江恒稍等,自己挽起袖子,俯身掬水洗了两把脸,只用丝帕擦了一擦,又将头发重新绾好:“走吧。” 两人出了放鹿宫,往外而去,江恒见她左手的袖子仓促中还未放下,露出半截晶莹如玉的腕子,且因才洗过脸,面上未干的水渍迎着朝阳之光,熠熠晶莹,竟好像她通身都笼在一团淡淡地光晕中似的,令人不敢直视。 出了宫门,江恒早准备好了马车,当下两人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往镇抚司而来。 镇抚司在麒麟大街上,正常要走三刻钟的,路上锦衣卫头前开道,无人敢片刻拦阻,竟只用了一刻半钟便赶到了。 江恒翻身下马,去接薛翃,薛翃早推车而入,不等他靠前,便一跃落地,脚步轻盈,黑色的绸衣一挡,同底下白绸相映荡漾,犹如最简洁而动人的水墨画。 江恒陪着薛翃入内,道:“原本这俞莲臣是关押在大牢里的,不过他身份特殊,又染了病,若丢在里头,怕会传染别的囚犯,所以如今只安置在镇抚司后院。” 不多会儿到了地方,院子门口有两名锦衣卫看守,面上都蒙着白纱。 江恒才要给薛翃也拿一片挡着呼吸,薛翃举手,向腰间口袋里取了两颗丹药出来,递给江恒道:“这是牛黄抱龙丸,有祛风散邪功效,含在口中,别吞下。” 江恒从她指尖接过,一笑:“多谢费心。” 薛翃自己也含了一颗,两人这才入内,却见院子荒芜,江恒引着来到靠内的一间房钱,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