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裕妃笑道:“您能这么想就太好啦。” 傅太后嘱咐道:“不过,你也要多做善事,为自己积福才行。娴妃她们最近不是在筹集善款,捐给慈幼局吗?你也多上着点心,别整日里老想着置办衣裳首饰。皇上虽然没说你什么,但殊儿这个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都会默默地记在心里的。” 裕妃虽然不够聪明,但好在还算听话。 虽然她很舍不得那些漂亮的珠宝和华服,但她知道,傅太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 就在后宫提倡勤俭节俭之风,想方设法地为大齐的国库省钱之时,裴清殊和公孙明等人,却是在考虑给官员增加俸禄之事。 虽说公孙明身为被太上皇倚重的公孙夫妇的独生子,手上根本就不缺钱,但他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微臣以为,提高俸禄,虽然在短时间内增加了大齐的财政支出,但从长远角度考虑,是势在必行的。” 内阁成员之一陈起也表示赞同:“臣附议。” 四年之前,裴清殊刚刚大婚,在礼部当差后不久,裴清殊就萌生了一个资助贫困考生读书、考试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实践。 这个陈起,就是其中的寒门子弟之一。 裴清殊不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傻子,天底下家境贫寒、又有才华的学子那么多,他不可能谁都资助。所以他当时选择的,大多是他的老师、名士卢维推荐的,一些知根知底,且才华横溢,有治世之才之人。 陈起没有辜负他的厚望,一路过关斩将,考中了二甲第一名,成为了延和二十四年科考的传胪。 之后陈起在清贵的翰林院和外放做实事之间,选择了外放做父母官。 裴清殊登基之后,就把陈起召回了京城。 虽说翰林院的官员,入阁的几率比较大,但并不是所有翰林院官员都会入阁,也并不是没有在翰林院待过的官员,就不能做阁老。 归根结底,常规只是常规,能否封王拜相还是要看个人的才能,以及皇帝的喜好。 内阁里都是皇帝的近臣,裴清殊身为皇帝,对内阁的人员调动是有绝对话语权的。 让陈起入阁这件事,虽说有过一些反对的声音,但陈起此人并非池中物。他上知天文,可与公孙明聊星象。下知民生,可在谈笑风生间将一些只知道死读书的老臣辩驳得哑口无言。 裴清殊登基后短短几个月间内,陈起就已经用自己的实力在内阁站稳了脚跟。 虽然他的出身不如和他同品级的宋大公子,资历也不如为官十余年的宋池。但陈起的个人能力实在太过突出,以至于他现在和宋池平起平坐,大家都不会有什么不服气的了。 公孙明和裴清殊一样,十分欣赏陈起。 见陈起赞同自己的想法,公孙明便对裴清殊笑道:“皇上,其实说句老实话,臣也只是初步有这么个想法而已。到底要不要提俸,该怎么提,提多少,这些臣都不懂。” 裴清殊略有几分无奈地看了公孙明一眼,然后看向陈起:“不知彦之有何见解?”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说的有一半是实话——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俸禄在他们眼里恐怕只是一笔不起眼的小钱而已,根本不会指望用这笔钱来生活。 但裴清殊觉得,公孙明从小跟着公孙夫妇在京城之外四处游历了几年,不至于一点民情都不懂。他应该是想给陈起表现的机会。 陈起也没藏着掖着,想到什么便说了:“我朝的官员俸禄,是由太祖皇帝定下的。太祖皇帝认为,在朝为官是一种荣耀,所以官员应该无条件地献身于国家,为国家服务。而且免田税的政策,已经是优待官员了。所以大齐的官员,尤其是低级官员的俸禄非常低。九品官一年的俸禄才三十三两,五品官加上伙食、纸张、火烛等等补贴,也只有三百多两。” 见裴清殊和公孙明都在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陈起便继续说道:“三百多两对于平民人家来说自然是不少了,但事实上,五品官已经算是较高级别的官吏,府中的人丁必然不会少,一年三百多两银子根本不足以养活全家人。就算加上免税的田地收入,也只能是刚够温饱而已。这还是针对地方官员、有朝廷免费提供的官舍居住的情况下。如果是京官的话,拿臣来说吧,如果不是皇上仁慈,借了一座院子给微臣的家眷居住,微臣现在只能一个人在官署中,与其他没有房子的同僚合住了。” 陈起出身寒门,且并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之人。但在朝为官,除了衣食住行需要花钱之外,人际交往上的支出也是必不可少的。 再加上奉养老人、教育子女等方面的支出,像陈起这样的清官,看着权力不小,实际上日子过得颇有些窘迫。 公孙明听了,点点头道:“像陈大人这样坚持原则的官员还好,宁可自己困难些,也绝不贪朝廷和老百姓的一个铜板。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公孙明顿了顿,道:“那些天性贪婪之人,先暂且不提。但有一些可能原本并没有打算贪污,却因为手头太紧,又意志薄弱之故做了错事的官员……恐怕不在少数。” 裴清殊深以为然:“就算做官是为国为民,不图大富大贵,但若是身为朝廷命官,连基本的日常开销都无法维持的话,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公孙明笑道:“那皇上这是同意了?” 裴清殊不缓不急地说道:“你们的思路朕是认同的,只是现在国库空虚,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进行税制改革。只有等明年国库充裕了,给官员提俸才能成为现实。” 裴清殊所说的难处,公孙明他们当然能理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裴清殊这个皇帝就是再厉害,国库里没有钱的话,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 “不过阿明你说得对,提俸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这件事情,朕就交给你和彦之了。回去之后,你们两个就核算一番,看看每个品级的官员涨到多少比较合适。如果遇到什么数字方面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户部侍郎贾昂帮忙。” 两人答应下来之后,陈起又问:“此事尚未最终确定,皇上可要臣等保密?” 裴清殊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如果各地官员知道有可能提俸的话,会促进税制改革的进行也不一定。” 这正与陈起所想不谋而合:“皇上所言甚是!” 见完这两人之后,裴清殊听到宫人通传,说是内阁侍读学士宋池求见。 虽说宋池是淮阳大长公主的儿子,裴清殊现在又对这个不知深浅的姑姑十分厌恶,但这种厌恶并没有波及到宋池身上。 这或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淮阳大长公主将宋池被戴了绿帽子、还不能生育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这母子俩其实可以说是“仇人”。只不过宋池性子好,除了淮阳大长公主闹着要处死他的前妻左氏时之外,没有和他母亲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罢了。 裴清殊本以为宋池来找他,是有什么政务上的问题。谁知宋池行完礼之后,裴清殊叫他起身,宋池却是不肯。 “皇上,微臣今日是来请罪的。” 裴清殊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宋池应当是听说了淮阳大长公主和他弟媳邹氏去找皇后的事情,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宋池跪伏在地上,用一种十分自责的声音说道:“微臣的家人,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为难了,请皇上降罪!” 裴清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酸涩。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当时的皇后朱氏为了给他的三皇兄选妃,曾经在宫中的蓬莱岛上举办过一次宫宴,各大家族的世家子弟都有参加。宋池身为当时的京城四公子之一,也在受邀之列。 那个时候裴清殊还不到十岁,还是小萝卜头一个。宋池却已经名满京华,受无数人追捧。 裴清殊当时真是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妻离子散,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还这般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 为了一个将他视为弃子的母亲。 裴清殊突然间感到愤怒,无名的愤怒:“就算请罪,也是由她们来请,与你何干?快些起来说话吧!” 宋池察觉到裴清殊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快,也不敢再固执己见,只得顺从地站了起来,看起来颇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裴清殊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问他:“云蛟,朕听说恪靖侯和淮阳姑姑,将你弟弟宋泱的儿子过继给了你?” 宋池点点头,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微臣无子,若想继承世子之位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裴清殊继续问:“那国丈单独建府,你可羡慕?” 宋池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羡慕固然是羡慕,只是微臣与七叔不同。七叔和父亲是兄弟,成家立业之后分府而居,也无可厚非。可臣身为人子,父母尚在,别无选择。” “父母尚在,别无选择”八个字,让裴清殊不禁心头一揪。 过去他本以为,如果异位而处,换做他是宋池的话,淮阳大长公主这样对待自己,裴清殊肯定不会再将她视作母亲奉养了。 可宋池至今都没有和淮阳撕破脸,似乎也不打算那么做。甚至今天,他还为了淮阳的冒失,来向裴清殊请罪。 裴清殊好像忽然间有些明白,淮阳为什么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利用和伤害她的这个大儿子了。 宋池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有些时候,他顺从得过了头。 但能说这就是宋池的错吗? 还是说,错的其实是裴清殊呢?明明比起淮阳大长公主,他的生母林太后并不算过分。甚至在裴清殊登上皇位的道路上,林太后还出了不少力。 为什么裴清殊就没办法像宋池这样,不去与自己的母亲计较呢? 裴清殊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有傅太后吧。 因为有傅太后做对比,知道什么是全心全意的母爱,所以对于林太后的冷漠,当初他才会那么难过。 第16章 坤仪宫里,琥珀见皇后抚着肚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便走过去作势要将窗子关上:“天冷了,娘娘开着窗坐在这里,岂不是要受寒。奴婢不过出去一会儿,玲珑这丫头人呢?” 皇后微微皱眉道:“本宫打发她去看冬哥儿了。屋子里头太闷,本宫想透透气。” 琥珀合上开了一道缝的雕花窗,对皇后说道:“娘娘若觉得闷,奴婢让人把外间的门窗打开通通风就是了,可不能这么直接吹风的。不过奴婢觉着……您这是心里觉着闷吧?” 琥珀是同皇后打小一起长大的,听她这么问,皇后也不瞒她:“嗯。” “还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事儿?” 皇后叹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吗。原本皇上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姑姑还在人世,大长公主本应是皇上十分敬重的长辈才是。这个人是我们宋家的主母,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你瞧瞧大伯母做的这些事情……” 其实,皇后私心里也是想让宋家的孩子入宫读书的。 现在傅家这么强大,皇后就算是为了冬儿和腹中骨rou考虑,她也希望自己的娘家能够强大起来。不然她这个皇后,迟早要被傅氏女踩在脚下。 可偏偏,她家里的人还在给她拖后腿…… 如果淮阳大长公主当初没有帮过二皇子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了。可是现在,淮阳的行为着实让皇后感到为难。 这也是当时她没有一口回绝淮阳的原因。 裴清殊来得时间正巧,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的确是一个原因,但皇后心里清楚,如果再给她多一点时间的话,她恐怕还是在纠结。 毕竟……淮阳大长公主说的一些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她倒不是一上来,就直接要皇后帮她做这个做那个的,而是将后宫里的局势分析了一番。 可以看得出来,傅太后痛快地将凤印交给了皇后,的确是努力想对宋皇后还有自己的侄女尽量一碗水端平。 可这都是在傅裕妃还没有怀上子嗣的前提下。 如果将来裕妃生下了儿子,傅太后能不替她侄女考虑吗?傅家为了维持荣国公府的地位,会本本分分地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可能性是有,但非常的小。 就算宋皇后从前和傅家人没有半点矛盾,但从利益角度出发,她和傅氏就是天生站在对立面上的,这一点皇后不得不承认。 所以在淮阳大长公主说出那些话之后,宋皇后才犹豫了一下。 但在看到裴清殊之后,宋氏就清醒了。 她觉得不管淮阳大长公主说的多有道理,可有一点她忘了——在宫里,皇帝的喜恶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现在,皇后替宋家要这要那的,裴清殊是有很大可能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给,但是这无疑会损伤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可谓因小失大。 所以最后皇后才会选择向裴清殊坦白一部分淮阳大长公主所说的话,让裴清殊意识到,自己是和他一条心的。 皇后自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可是事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发愁,不知该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娘家变得更强大起来。 琥珀见皇后这般忧愁的模样,颇有些焦急地劝道:“娘娘,您现在可怀着龙胎呢,哪能总想着这些伤神的事情?” 皇后摇摇头道:“正是因着这孩子和冬儿,本宫才更加忧愁啊。” 皇后本身并不是一个权力欲望非常重的人,但她清楚,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将来继承皇位的不是她的儿子的话,那嫡出皇子的下场一定会十分悲惨。 就像如果太上皇的嫡子三皇子没有因谋逆而被处死的话,裴清殊也一定不会留他性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