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詹台睁大了眼睛,猛地转头看她,脸上满是兴致勃勃的激动。 事已至此,方岚只能坦白,点点头说:“是。” 邢律师继续问:“两年前中山大学毕业?” 方岚说:“是。” 邢律师抬头,目光如炬:“毕业后这两年,怎么一直没上班?” 方岚嘿地笑了一声,目光纯洁又无辜:“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扑哧一声,詹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邢律师无奈地看他一眼,低声嘱咐他:“你们好好聊聊,时间有限,长话短说吧。” 他也看出来,两人之间该是有些默契不愿与他直说,便站直了身子躲在窗边,留出桌前的空间给两人。 詹台抓紧机会压低声音问她:“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拿刚才那个故事哄我,什么刀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恰好把受害人划伤,傻子也知道不可能。” “人是你划伤的吗?”詹台越想越担心,十分把握不住一贯雷厉风行的方岚到底做了什么,此时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人,是你杀的吗?” 方岚见邢律师站得远了些,才终于放松了些心情,立刻收了方才恬淡自信的神情,眉头皱起: “废话,我若是想要杀他,又怎么可能被人看到?” “你看过案卷吗?死掉的受害者面容全毁,警方到现在还没有掌握到他的真实身份。”方岚小声又迅速地说。 “事实上,他的名字叫田友良,是十一年前一宗失踪案件的当事人。” “三个月前,一个叫做张大川的大学生来到厦门体肓场观看偶像张学友的演唱会,却莫名消失在演唱会的会场上。我受他家属委托前来此处查探,阴差阳错发现十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失踪案,而那次失踪案件的当事人就叫做田友良。”方岚解释道。 詹台有些云里雾里:“田友良在十一年前失踪,但你却在体肓场旁边的一家小卖部里找到了他?” 方岚说:“没错。不仅如此,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面容全毁,声音撕哑像被火灼伤过,整个人行为举止都很怪异,与十一年前阳光开朗的大学生没有一丝相象之处。” 方岚轻轻叹气:“也怪我托大,本来只是打算试他一试,没想到他被我一激竟然率先动手。我在自保的时候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划了他的胳膊一道。伤痕虽然长,但是并不深,出血也很有限,顶多是皮rou伤罢了。” 詹台问:“然后呢?” 方岚咬牙:“然后他就死了!” 詹台惊得目瞪口呆:“死了?!这样就死了?没病没灾的这就死了?” 方岚也很无奈,说:“不错。我连忙心肺复苏想救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被别人撞见了。” 她被人撞了个正着来不及逃走,何况处处都是天眼,逃也逃不走。 干脆装作救人的样子,乖乖呆在原地等到警察前来。 詹台沉吟片刻,苦苦思索。 她目前的“救人”之说,虽然漏洞百出,但的确是目前情况下她能够想到的最佳脱身之法了。 田友良的身份以及失踪的前情,如果被方岚主动提起,反而会极大地增加整件案子的复杂性,也会增加方岚身上的嫌疑,很容易被当作“精神有问题”的嫌疑人收押处理。 方岚受张大川家属委托,或多或少与田友良有一些联系,也很容易被警方误解为急于求成的“赏金猎人”受雇于张大川的家属,在调查张大川的时候失手误杀失踪案件的当事人。 反倒是现在这样,方岚装作不知田友良的身份,也就并没有与“受害人”田友良起冲突的动机。她咬死不认两人之间曾有过冲突,坚称她的出现是巧合,还是为了救人,反而更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编造的那一出“刀从口袋里掉出来”的说法虽然拙劣,但以目前的情况,逻辑上也并不是完全说不通。受害人的刀伤毕竟是在手臂,浅浅一道并不致命。在受害人死因尚不明确的现在,也并不太可能仅以手臂上的伤口和刀柄上的指纹便想定她的罪。 詹台想通这节,瞄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难怪之前在我面前缄口不提的大学和年龄,一被抓进来立刻对着警方说了个彻底,原来是为了替自己增一些好感的砝码。” 方岚耸耸肩膀:“名牌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杀了形容猥琐的壮年男子,换你你信吗?” 詹台从牙关挤出声音:“难怪平日里半点亏也不吃的人,现在在里面被打得抱头鼠窜也不还手,原来是要营造不惹事的乖顺形象。” 方岚摊手:“女大学生第一次到这种环境,不胆小怕事任人宰割,难道还呼风唤雨如鱼得水不成?挨打,也是为了立人设啊亲。” 詹台气得绝倒。 他心疼她?他心疼她个毛! 他倒不如心疼他自己被划伤的那一道。 第43章 金井湾 这次见面之后不到两天, 詹台又找机会进去见了方岚一次。 她在里面日日做手工,本应很辛苦, 但她非但没瘦, 反倒白胖了些。可想而知她之前的餐风露宿, 到底有多辛苦。 方岚脸上的旧伤已经好了许多,也没有再添新伤,比起前两天鼻青脸肿的模样看起来顺眼很多。 詹台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响,感慨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想来他送给她的钱多少起了些作用,这样一想,他心里便舒坦许多。 案件进展到现在, 早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詹台和邢律师在外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方岚反倒平静了许多, 安慰詹台道:“拘留一般不能超过一个月, 最迟月底也该有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并不担心。” 可并没有等到月底, 就出了结果。 詹台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迷迷蒙蒙听到方岚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嗯嗯地敷衍了几句之后才如梦初醒, 一股脑从床上蹦了起来, 披上衣服就朝屋外跑。 方岚就在看守所旁边的福联饭店里等他。 早上十点多, 饭店里没什么人。詹台冲进饭店,第一眼就看到她穿一件黑色的短袖, 拿着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一碗猪脚面线。 她此时的样子很有些灰头土脸。原本黑色的长发被剪短, 齐齐贴在耳边像个圆圆的锅盖,发梢因为多日不曾打理而显得毛糙, 微微翘起。身上的衣服也不平整,胸口还有点点污渍,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灰扑扑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只是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在他眼中却白得发光亮得耀眼。 詹台一屁股坐在方岚面前。 方岚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巴,问:“吃过饭了吗?” 詹台摇摇头,方岚挥手叫了店家,扭头微微笑着对他说:“厦门当地有讲究,吃猪脚面线去晦气。我出来前,还有狱友特意叮嘱我别忘记吃。” 她说得平淡,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吃了两口之后,又解释道:“你知道了吧?不批捕。” 被关进去将近十天,她也被提审过多次,本来以为还需要再等等才有结果,哪知道今天早上六点多起床就被叫了出去,见到了之前这件案子办案的警察。 “一大早就给了我一张《释放证明书》。”方岚擦擦嘴巴,“检察院不批捕我,说明起诉的证据不足。” “我猜,是尸检结果出来了吧?手臂上的伤不致命,所以田友良的死跟我没关系?” 詹台摇头,说:“我来的时候,已经在路上找朋友打听过了。” “对你做出不批捕的决定并且释放,确实是因为证据不足。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尸检结果是最关键的一环。”詹台说。 “但是,并不是因为受害人手臂上的那一道刀伤不致命。而是,那一道刀伤是死后造成的。死后伤。” 詹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尸检结果显示,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最终确定在案发当日上午的九时到十一时之间。” 方岚一愣,修长的眉毛瞬间皱起,脱口而出:“不可能!我进小卖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啊。” 詹台点头:“不错,你进小卖部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而在尸检报告确认的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也就是案发当日的上午十一点前,你还在福建平潭的动车上。直到当天下午三点钟,才抵达厦门动车站。” “正是因为受害人死亡的时候你不在厦门,完全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才最终确定了你和田友良的死亡没有关系。不批捕和释放,也是这个原因。” 每一个汉字她都听得明白,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却又不是想得很分明。 方岚依然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半响这才开口:“你是说,案发当天下午我来到小卖部里见到田友良的时候,他已经死亡六个小时了?” 詹台点头,干脆挑明道:“对,你见到的田友良,是一具尸体。” 方岚下意识想笑想反驳。 她难道蠢到了连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的地步了吗? 她见到田友良的时候,两个人明明有问有答有来有回,最后还动上了手。 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一具尸体?尸体会说话吗?尸体能打人吗? 詹台见她不肯相信,不由提醒她道:“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天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方岚咬着下唇刚刚摇了两下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扭头厉声问: “詹台,尸检结果有没有说田友良的腿上是否曾经受过重伤?” 詹台回忆一番,并不曾记得尸检报告曾提及过这点,摇摇头。 方岚深深抿起唇角,回忆起当天见到田友良的情形。 屋内灯光格外昏暗,他高大的身躯隐藏在柜台之后。 田友良开口说话,像含了口水一样含糊,舌头仿佛打了结,捋不清楚。 田友良从柜台里走出来的时候,两腿像是僵直打结,用“挪移”的方式挪到了她的面前。 就连两人最后动手的时候,田友良都是直直地伸出胳膊,对准心口而来。 僵直不自然的动作。 方岚喃喃道:“这是…尸僵啊。” 这是通常在人死后半小时到两小时便会出现的尸僵!田友良说不清楚话,是因为僵硬的舌头没有办法满足发音的需求。他走路的姿势怪异,并不是因为腿脚曾经受伤,而是因为全身僵硬没有办法灵活地使用双腿。 而他最后直直抓她胸口,并不是因为他色心难挡,而是他的胳膊已经僵直,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出手! 她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的田良友,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方岚烦躁地捋着自己毛糙的发梢。 “田友良如果已经死去多时,又是怎么可能与我对话自如,甚至和我动手呢?”方岚说。 “既然他死去宛然若生,除了尸僵之外与活人无异,又是为什么被我在手臂上划了一道之后,就会立刻倒地不起,彻底死了个透彻呢?”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方岚问。 詹台顿了顿,语带深意:“问题的关键不是怎么,而是谁。” “是谁做到的?” 第44章 上滩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