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张千山脑中的信息一旦拼揍起来,迅速建成体系,解说起来源源不绝:“回大都督,宁波卫的女将军叫戚英姿,游击将军,从五品。嘉靖十年四月的时候,宁波府戍军活捉了海盗赖苞,赖苞在浙江沿海欺压百姓,祸患深久,当年三月,浙江巡抚就是因为打击海盗不力,被首辅张孚敬召回。 嘉靖十年五月,大都督的妹婿沈约沈大人奉兵部调令,同从四品骑都尉马世远一起奔赴浙江沿海,是为督战。而马世远在获封从四品骑都尉之前,只是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小统领。” 张千山打压起马家的人来也是不遗余力,他恨马家的人,马家的男人和女人,他都恨。 张千山的恨与霍韬的讨厌还不相同,霍韬是因为马鸣衡的举报被嘉靖帝杖责了一顿。而张家的基业都差点被马蓉那婆娘击垮了,包括张皇后的死,马蓉要负上主要直接责任。张千山怎么不恨。 张千山继续说:“当年四月,游击将军贝兆楹和游击将军戚英姿共同活捉赖苞,但因为浙江镇守太监薛国义的提拔,还有马世远向北京兵部写的举荐信,游击将军贝兆楹升为参将,同为游击将军的戚英姿则甚么都没捞到。” 说到这里,张千山就不说了。唐纵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继续说。” “嘉靖十年,五月,沈约沈大人病了一场,原因不明,好像是因为马世远与贝兆楹经常带着沈大人去妓院花楼,导致沈大人染病......”张千山瞧唐纵的脸色,见唐纵没甚么反应,只是拿他的小银刀锉指甲,便继续道:“沈大人大约是病了二十三四天,这些日子游击将军戚英姿衣不解带地照顾,据说,这位游击将军是看上沈大人了。” 唐大都督轻轻一哼,“嗯。” 张千山清清嗓子,“在沈大人病愈之后,也就是他发病之后的第二十五天,沈大人又去了宁波府最大的妓院烟波楼,那回女游击将军戚英姿也跟着去了。里头具体发生甚么并不清楚,属下知道的是,女游击将军戚英姿那天就被南京都察院的人用不明手段带回了南都。” “不明手段?” 唐纵发笑,“就是今天那种不明手段?” 唐纵指的是费庭兰用秘药熏了傅默宁的下作手段,张千山只好赔笑,“估计是的。总之那天戚英姿就从宁波卫所失踪了,大概在半个月之后,镇国公霍韬去南京都察院要人,但是无功而返。” “霍韬?”唐纵问:“霍韬去南京做甚么,去找美人,就是去找那个白娘娘?” 张千山道:“据我所知,白湘灵和方婳在进宫前原应是不认识,她们都是霍国公爷自己寻回来的。但至于白湘灵白夫人和那个女将军戚英姿,她们有可能是认识的。这个不确定,因为戚英姿失踪之后,白湘灵就进宫了,中间时间太紧,没办法查清。” 唐大都督收了他的小银刀,双手拍了拍,“也就是说,镇国公霍韬曾经不知道因为甚么原因,搭救过戚英姿?” 张千山点头,“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沈约和戚英姿有一腿?” 曾经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笑了,张千山笑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我离开锦衣卫太久,大都督要是想知道这个,那恐怕要去找沈大人来问上一问了。”似是怕唐纵不上心一般,张千山又添了一句:“不找沈大人也可以,大都督找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鸣衡来问也是一样的,他与马世远马指挥佥事一脉同生,肯定甚么都是知道的。” 霍韬想着借助唐纵的力量把马世远兄弟给除了,张千山也怀着同一个目的。张千山不止想把马世远兄弟除了,他还想把宫里的那个女人康嫔马蓉给一道除了,帮他的meimei张皇后报仇。 而这一套计划下来,都得唐纵愿意。 是啊,只有中军大都督唐纵愿意,霍国公爷和张千山的计划才算是有效,也只有唐纵愿意,才有后来将马家斩草除根的可能性。 至于唐纵愿不愿意,那就要看唐大都督的心情了。 唐纵当然不是个愚笨的人,甚至他从小到大,他就很少见过比他还机敏的人。唐纵听了张千山的汇报,别的感触暂且不说,他忽然发现张千山是个很有用的人,至少张千山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是一流的。 唐大都督心想,愚笨的人何其多,怎么这种聪明人反而被调去京营那种素餐尸位的地方混日子?想到此处,唐大都督就有点遗憾,聪明的人就该呆在好的地方办聪明事。至于那种蠢点的人就该滚去远点的地方干蠢事,例如云南或者四川,他们就该去和安南部落的族长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打招呼。 张千山的帕子留在了唐家后院的石桌上,唐大都督摊开帕子,冲着画中人喊一声:“你好呀,戚英姿。” 第49章 没有来生 傅默宁被带到锦衣卫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掌管刑狱、拷问, 当傅默宁从昏睡中醒来之后, 就瞧见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 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他说:“久违了,戚将军。” 这人正是现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鸣衡,马鸣衡穿正三品的紫袍, 他锦衣上绣飞鱼, 飞鱼类蟒, 那鱼面相凶恶、张牙舞爪。傅默宁抿着嘴,她说:“你们抓我做甚么?” 霍韬向来觉得马鸣衡智商不高, 事实证明,马鸣衡的智商确实不高。好比现在,马指挥使也不想想, 戚英姿当年就已经二十出头, 六年过去, 戚英姿现在应该是个甚么年纪。 而眼前的傅默宁, 明显还是个少女,尽管她皮肤不太白皙,但她脸上的青春无一不诉说着她还年轻, 她不是戚英姿, 而戚英姿也不可能是她。 马鸣衡的脑子显然还是太简单了点,他一鞭子朝傅默宁脸上抽过去,其实他该想想, 打哪里都不能打脸,若是打坏了一张脸,简直叫做死无对证。 马鸣衡脑子不对路,手脚倒是很协调,他一鞭子抽得又准又狠,傅默宁的右脸颊到嘴角瞬间出来一道血痕,在马指挥使要抽打第二鞭子的时候,暗室的门就开了。 “谁他妈的......”马指挥使的咒骂还没到结尾,他就瞧见了中军大都督唐纵。 回溯起锦衣卫的历史,太.祖时期,太.祖皇帝改仪鸾司为锦衣卫,而锦衣卫又归大都督府所辖,在大都督蓝玉伏法之后,才有了大都督府的拆分。原先的大都督府分开为中、前、后、左、右五军都督府,真要算起来,五军都督府还辖制着锦衣卫指挥使和他的南北镇抚司。 “中......中都督?” 马鸣衡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出身小门小户的人,他见到唐纵的恐惧感就跟当年他当百户时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千山的感觉是一样的,先是害怕,再是愤恨。 那几年张千山是头头,而张千山的meimei是皇后娘娘,马鸣衡除了害怕,他还嫉恨。他又嫉又妒又恨,那种蚀骨钻心的嫉恨,等到他的姊妹康嫔产下嘉靖王朝的第一个皇子,再到张皇后被废、张千山被调走,马鸣衡才感觉稍微好受点,他才感觉自己没有那么低贱。 可今日一见到唐纵,马鸣衡那种蚀心的感觉又来了。他开始害怕,马鸣衡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害怕唐纵,就跟阴沟里的老鼠见了猫一样。 他畏惧中军大都督的威严,他害怕唐大都督的手腕。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前途,他到锦衣卫指挥使这一步就做到头了。他根本不可能成为超一品的大都督,他永远也不可能如唐纵一样,手握重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尽管马鸣衡心里害怕,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也不可能妥协。于是马指挥使硬着头皮和唐大都督生犟,“唐大都督真是稀客,不知咱们北镇抚司怎么把唐大都督招来了?” 唐纵没有说话,他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燃一眼,陆燃上前去把傅默宁放了,这中间只有一个眼神。中都督唐纵看陆燃的一个眼神。而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马鸣衡一眼。 马鸣衡被忽视了,被忽视得在明显不过。他觉得可以放人,但好歹唐纵要跟自己打个招呼。包括陆燃,陆燃怎么就能听唐纵的,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呢? 马鸣衡的心情从强装硬气变成了一个哀怨小媳妇心态,他的眼珠子盯着陆燃,而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燃给了他一个背影,放了傅默宁。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既然有南北镇抚司就有镇抚使,南镇抚司的镇抚使范游是福建范家的人,范游的父亲范知章还给正德皇帝游江南时造过船。范家在福建树大根深,财雄势厚,惹不起。 再说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燃,他有一兄弟陆炳是禁军,整天在皇宫里和皇帝在一处,守卫皇帝安全,陆燃陆炳兄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惹不起。 马鸣衡在唐纵手里受了侮辱,他本想找个软柿子捏一捏,可惜南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都捏不动,他便想拿奉命捉人的百户费庭兰出气,但马鸣衡的这口气还没出,嘉靖帝已经要召他进宫了。 嘉靖帝召见了唐纵、陆燃和费庭兰,起因是唐纵检举锦衣卫百户费庭兰持凶抓人。费庭兰在嘉靖朝为官十多年,对嘉靖帝不说十分了解,也是八分了解,他立即就撇清了自己,说自己没有伤害傅默宁。 等问题都指向锦衣卫指挥使马鸣衡的时候,嘉靖帝心里就明白了,感情这是唐纵对马鸣衡不满意,拐了个圈子来告状。 嘉靖帝顾及马鸣衡的面子,马鸣衡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觉得康嫔是个懂事识大体的人,他们的兄长马世远也是个能干的人,他便提拔了马鸣衡。谁知道马鸣衡并不是一块翠玉,也并不是可以改石攻玉的对象,在调走张千山、让马鸣衡建功立业的日子里,嘉靖帝无数次听人说起马鸣衡闹过的笑话。 当然,马鸣衡闹过的笑话都是在诉说他自己的愚蠢,而这种愚蠢听在嘉靖帝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有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