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程译落座后,有些不自在, “打野味儿的时候,三弟伤了手,怕回来受责怪,找由头多住了几日。” “怎么回事?”程询打量着二弟的神色,笑道, “是不是又打架了?”二弟三弟打小因嫡庶之别经常掐架,长大后磕磕绊绊不断, 只是都不敢让长辈知晓。 “……”程译汗颜,犹豫片刻, 老老实实地道,“的确是。我不是在那边养了一条大狗大黄么?打野兔的时候, 大黄特别灵。大哥你是知道的, 不也很喜欢它么? “但是它跟三弟没缘,见到三弟就狂叫, 三弟也特别讨厌它。 “那天下午,我们出去打野兔, 三弟带着弓箭,不射野兔, 居然对着大黄招呼。一次没成, 还想来第二次。幸亏我离得近, 大黄又机灵,不然还了得? “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就……用弹弓把他弯弓的手打伤了。 “之后我吓唬他,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爹娘和你,我见他一回打一回。 “然后,他老实了,闷在别院养伤,我继续带着大黄玩儿了几日。” 程询听完,笑了笑,“你也是多余,跟三弟动辄就打架,何必一起出门?” 程译嗫嚅道:“有他一起,挨训的时候不也有个伴儿么?你又不肯带着我出去……”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去给娘请安没有?” “还没。”程译犹豫着,“眼下不方便。” “怎么说?” “……”程译神色很别扭,“娘好像跟林姨娘闹过别扭,张罗着给三弟添个……添个通房。三弟一回来就听林姨娘说了,这会儿去给娘磕头,求娘收回成命。” 这件事,程询并不知情,扬了扬眉,站起身来,“不管那些。我带你去拜见姜先生。” 程译面上一喜,“好。” “我求姜先生日后悉心教导你,老人家同意了。你怎么想?” 程译大喜过望,“我当然愿意了。”说着深深作揖,“多谢大哥为我费心。” “乱客气什么?”程询笑起来,拍拍二弟的肩,“走。” 程译用力点头。 此刻,程谨满脸通红地走出正房。 林姨娘快步迎上去,“怎样?” 程谨低声道:“没事了。母亲说既然我一心向学,实在不想分心,便以后再说。” 林姨娘抚了抚心口,“这就好,这就好。” “姨娘,”程谨苦着脸看着她,“您往后别招惹母亲行不行?你们俩斗法,遭殃的可是我。” “怕什么?”林姨娘杏眼微眯,“你求情不管用的话,我就让老爷发话,不信她敢不听从。” 程谨叹口气,弯腰揉了揉刚才跪得生疼的膝盖,拔腿走人,“我回外院了。” 听说姑母回娘家小住,正在jiejie房里,怡君立时喜上眉梢,回房换了家常的小袄棉裙,脚步匆匆地寻过去。 廖书颜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见她进门,笑了笑。 “姑母。”怡君上前行礼问安,“若知道您过来,我一定不会出门的。” “没事。”廖书颜对她招一招手,“出去玩儿了?” “嗯。”怡君走过去,坐在姑母下手的椅子上。 廖碧君给怡君斟了一杯茶,道:“方才正跟姑母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呢。” 怡君笑,“我小时候有趣事么?” “怎么没有?多的是。”廖书颜笑笑地道,“大夏天里,偏要穿钟爱的一件秋裳,不给穿就闹个不停,吴mama给你折腾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哭一鼻子。” 廖碧君笑出声来。 怡君想一想,也笑,“难为姑母还记得。” “打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件儿。”廖书颜笑着抚了抚小侄女鬓角的发丝,“我开玩笑,说既爱美,又只有俊美的少年郎能入眼,怕是嫁花瓶的命。你老大不服气,说花瓶不尽相同,有的只是摆设,有的可是既好看又禁摔。那会儿才多大啊?也就六七岁吧。” 怡君扶额告饶:“姑母,您这是想让我刚坐下就走吧?行啦,别揭我的底了。” 廖书颜笑意更浓,“不是揶揄,你说的有道理。” 怡君岔开话题,“您这次来,可一定要多住一段日子。” “自然。”廖书颜转头看着她,眼神慧黠地眨一眨眼,“年前再回婆家。我这几年,帮着婆婆、二叔、二弟妹忙里忙外,着实累狠了。官员还能告假呢,我怎么就不能歇息一段日子?” 怡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廖碧君没留意到这些,只觉得姑母这次回来,待她们的态度与以往有所不同,随意亲切,无形中亲近几分。 这是好事。她很开心。 廖大老爷回府之后,真如廖书颜所说的,亲自帮她安排住处,指派了两名管事mama打理衣食起居。 廖大太太满脸阴霾,把两个女儿唤到房里,狐疑地审视片刻,见怡君居然容光焕发的,问:“是不是你背着我把那位姑奶奶请来的?” 怡君笑盈盈道:“姑母愿意来,谁也拦不住;若不愿意来,谁请也没用。” “是不是你?”廖大太太追问。长女没那么多鬼心思。 “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情面?”怡君神色无辜地道,“上午做功课,下午出门遛马,哪儿有空去请姑母?若只让下人传话,怕连蒋府的门都进不去。” 廖大太太无言以对,找别的辙,“总去遛马做什么?姑娘家,哪里有整日骑马四处乱晃的?” 怡君语气柔和:“我自知画马的功力太浅,闲时多骑马多看看,有好处。先生也是这样说。” 经了上午的事,廖大太太莫名没了数落女儿功课相关的事儿的底气,没吱声,只是瞪了怡君一眼。 怡君当没看到。 廖大老爷和廖书颜一起走进门来,前者神色愉悦,正在叮嘱meimei:“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管家,外院自会帮你添置。听雪堂一直有专人打理,只是屋子里一时暖和不起来,今晚多添几个炭盆就是。” “不用。”廖书颜笑道,“我瞧着怡君住的香雪居不错,布置得很合我意,今晚跟她挤一挤就成。” 廖大老爷释然,望向怡君,“听到了吧?” “是。”怡君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小暖阁收拾妥当。”语毕,轻声吩咐身侧的款冬,款冬应声而去。 廖大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对廖大老爷行礼之后,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廖大老爷和廖书颜也不在意,自顾自闲话家常。 直到廖文哲进门请安,廖大太太才现出慈爱的笑容,拉着儿子嘘寒问暖。 廖书颜轻咳一声,笑意微敛,语气淡淡地问侄子:“当差还尽心么?” 廖文哲忙道:“从不敢懈怠。” 廖大太太的笑脸险些挂不住。 廖书颜提点道:“芝麻官也是官,总能一步一步往上升,只看你是否踏实勤勉。” 廖文哲恭声称是:“先前伯爷也是这样说的,我一直谨记于心。” “那我就放心了。” 廖大太太暗暗不悦,心说不就是让婆家的人给文哲找了个不起眼的差事么?有什么好嘚瑟的?她转头唤丫鬟传饭。 廖大老爷则道:“我命人去状元楼定了一桌席面、一坛陈年好酒,估摸着等会儿就能送到。家中做的,捡两道像样的上桌就得。”停一停,视线扫过两个女儿,“你们姑母回来常住,是一桩喜事。她酒量不错,今日便破例,许你们喝点儿酒作陪。” 姐妹两个齐齐称是。 过了一阵子,席面摆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 廖大老爷的喜悦溢于言表。他有一个弟弟、一个meimei,二弟这些年外放到地方为官,meimei因为与妻子不睦,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且是来去匆匆。 双亲已不在世,又一两年都不能有一次与手足团聚、叙谈的机会,偶尔想起,满心怅然。 这次meimei肯回来,便是放下了女子之间的嫌隙,仍旧记挂着娘家,他如何能不高兴。 一餐饭,除了笑意勉强的廖大太太,一家人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晚间,程询没在家用饭,带着一幅松鹤延年、一幅猫蝶图来到舒明达府中。 过两日,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五十寿辰,日子临近了,舒明达才想起来,便有了向程询讨画的事。 舒明达把两幅画铺开在桌案上,再三打量,抱怨道:“带一幅过来就行,现在两幅,你让我怎么选?” “谁让你选了?”程询道,“松鹤延年送给你的上峰。猫蝶寓意耄耋,送给老太爷——年节时是老人家七十六岁大寿吧?” 舒明达拍一拍头,“你不提我真想不起来。”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有你这么个能书善画的朋友就是好,给人送礼一两银子都不用花,就能哄得长辈们乐开花。” 程询一笑,“难得长辈们看得上,不然只能把家底亮出来,让你借花献佛。” “归根结底,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舒明达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卷起来,放回匣子,“如今,少说值大几千两,存个几十年,价格不知道会翻多少倍。他们都精着呢,打着附庸风雅的旗号给后辈敛财。”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 舒明达道:“往后你要是有过得去的书画,记着给我留几幅,权当帮我存点儿家当。万一老了落魄,变卖一幅画就行,不至于沿街乞讨。” “乌鸦嘴。” 舒明达笑着携程询到暖阁用饭,席间道:“你要的人手,我给你物色了几个,明日就能去见你,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身手一流,品行可靠。你让他们一面当差,一面提点小厮、护卫。” “谢了。”程询对好友端杯。 “说什么呢。”舒明达端杯一饮而尽,“朋友不就是相互帮衬么。”顿一顿,道,“皇上看过你的文章,青睐有加,明年你可争气些,最好考个状元郎回来,那样,我们便可同朝为臣,相辅相成。” “借你吉言。” 饭后,叙谈一阵,廖文哲和两个meimei道辞回房。 东次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廖书颜。 “大哥、大嫂,”廖书颜斟酌之后,决定开门见山,“我这次回娘家,是为着孩子们的亲事。文哲的亲事,举足轻重,我断不会插手,想管的,是两个侄女的归宿——这一段,大嫂迎来送往,都在忙这个,我听说了。” 廖大太太立时冷了脸。 廖大老爷则道:“你肯帮忙,再好不过。” 廖书颜望向大嫂,“之所以如此,是因爹娘在世的时候,很疼爱两个孩子。而大嫂对她们,不能说不好,但比起文哲,你心里有数。” 廖大太太没掩饰,不悦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儿女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会请示你大哥。听你这意思,却似认定我会把两个女儿胡乱嫁掉。” “我可没那么说。”廖书颜似笑非笑的,“最初守寡那几年,你是怎么待我的,心里有数。我最难熬的时候,没沾你半点儿光,脸色倒是没少看。单冲着你,我会让婆家帮衬娘家?今儿我把话放这儿,你也给我个准话,若是不同意,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不识数,明日就收拾箱笼回蒋家,我们姑嫂两个就此一拍两散,谁也别再登谁的门。” 廖大太太刚要还嘴,被廖大老爷一记冷眼阻止。 他笑道:“自你出嫁之后,家里没帮过你什么,你帮我和文哲却不是一次两次。依你,依你就是。碧君、怡君的婚事,你多费心,我跟你商量着来,这总成了吧?”蒋家本来就是好门第,如今有世袭的伯爵,门第更高。只有南廖求到蒋家的时候,蒋家就算有事,也用不到南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