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第64章 腊八 去年的腊八是长春殿主持的, 所以今年的腊八家宴是在长寿殿开的。这些年长寿殿与长春殿是平分秋色,只看两处举办的家宴次数, 就能体会出来顾衡的一碗水端平。 曹氏也是历练出来了,又有陆氏和柳夫人帮忙, 一个腊八家宴而已,布置得妥妥当当, 殿中温暖如春, 彩绸结花,处处喜庆, 又有丝竹管弦, 清歌弄舞,好不热闹。 顾容安到的时候不算太晚,自家人是到了的, 祖父的小妾们不敢拖延也都来了,个个穿得争奇斗艳,头上珠翠玲珑。然而想起城南的人,顾容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如何,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貂裘呢。 想要济贫, 劫富并不是办法, 就是她一年十二个月月施粥, 也救不了穷,反而会把自己的家底掏空。归根到底,还是要有太平日子, 贤君在位让百姓休养生息。 可如今天下六分,谁能一统天下呢?顾容安不其然想到刘荣那个变数,听说昭烈太子军功赫赫……真是糊涂了,顾容安有点生自己的气,怎么就想到了他,真要那么厉害,上辈子就不会被刘裕害死,这辈子哪还需要她救啊。顾容安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刘荣的模样甩出脑海。 顾衡和朱氏还没有来,所以主位上就空着两个座位,而曹氏已然能够坦然地坐在左侧了。此时以左为尊,朱氏办家宴的时候也是会自己先把左边的位置坐了的。 曹氏正在应酬顾衡的新宠,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才十四岁长得嫩生生的,说话娇滴滴的带着吴音,声声叫着jiejie,可把曹氏rou麻坏了,又唾弃顾衡老不修,这新纳的吴夫人比两个孙女还小呢。 顾容安一来,曹氏就得到了解脱,忙叫顾容安到她身边坐了,拉着顾容安的手问东问西,“怎么这会儿才来,难道又出去了?” 顾容安做好事,曹氏是最赞成的,不仅给钱还给物,不像顾大郎有顾忌,曹氏是最不怕顾衡起疑心的了。顾容安中午回来要收旧衣裳,曹氏把自己好多压箱底不穿的衣裳都捐出去了。所以她这样问,并非是不满顾容安又出门,而是担心外头冷冻着她的宝贝孙女。 “没出去,只是回去换了身衣裳,”顾容安暂且把胡思乱想抛到一旁,笑着解释,“刚才那条裙子被雪打湿了。” 殿里暖和,顾容安穿在外面的貂裘斗篷已经脱掉了,曹氏这才发现顾容安的裙子不是她下午来长寿殿的那条了,换了一条普通的茜色裙子。比起穿得光鲜亮丽的顾衡的姬妾们,顾容安这条裙子可以说是十分朴素了。好在身上的衣裳没有一并换了,还是那件陆氏亲手做的百花不落地的绣腰襦,一繁一简,尚算悦目。 “嗯,这么穿也好看,”曹氏就赞了一句。她节俭惯了,也不觉得顾容安一身衣裳穿出门又穿来赴宴有什么不对。 陆氏一旁看着,微微皱了眉。 “县主身上的衣裳绣工真好,不知是哪位绣娘做的,我也想照着做一件呢,”吴夫人舍不走,见缝插针地夸起来顾容安的衣裳。她是一心想与曹夫人和湖阳县主交好的,没看曹夫人这么大年纪了,王爷每个月还是会到长寿殿歇两天么,而王妃的长春殿,据说王爷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在长春殿过夜了。 初来乍到,吴夫人迫切想要站到曹夫人的大树底下去,瞧瞧柳氏,日子过得多滋润,腰都没了,王爷还惦记着呢。 “要叫吴夫人失望了,我这件衣裳是阿娘所做,不过司制所的曲绣娘有一手精妙绣艺,吴夫人可以试试。”顾容安对顾衡的新宠还是很和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会儿结下的善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世子夫人真是妙手,”吴夫人见顾容安肯搭话,心花怒放,又提起来顾容安的善举,“我才知道县主在施粥,我手里也有些闲钱和旧衣,如果县主不嫌弃,我也想尽尽心意。” 善款自然是越多越好,顾容安哪还会嫌弃,待吴夫人都热情了几分。吴夫人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找对了路子,又捧着顾容安,当着曹氏的面夸了又夸,一招就搞定了曹氏。 “我们家安安笑起来真是又甜又软,”等吴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柳夫人就打趣顾容安道,“一点也不像腰间挂着鞭子的人。” “好好一个甜软小娘子,非要带着根鞭子,”曹氏也挺头疼顾容安挂着鞭子到处走的毛病,文雅些的郎君可不都给吓跑了。 “挂着鞭子也可以甜软如蜜啊,”顾容安摸摸缠在腰间的鞭子,自从普光寺回来她就常带着鞭子不离身了,那天要是她鞭子在手,刘荣哪能那么轻易制服她,总要过两招罢。可惜了如意楼那次见面,她都忘了给那个混蛋几鞭子了。唉,往后是没机会报仇了。 “哪有甜软如蜜的淑女会带着鞭子的,要不是我把你生得好,你这样只能赞一声女壮士,”陆氏也加入了排揎顾容安的队伍。 一起声讨她的时候,大家都好心齐,顾容安一脸无奈,“我今儿不是出了门么,带着好防身。” 面对着三张你就无理取闹吧的嫌弃脸,顾容安只好解下心爱的鞭子交给了阿五。 说着话呢,门口处忽然一阵喧哗,顾容安抬首望去,并不意外是朱氏来了,王妃的排场哪次都摆得足足的,可今日顾容安除了几个熟面孔,还见到了两个挺让她意外的人。 跟在朱氏身边的顾容婉已向她投来了复杂的目光。顾容安保证她没有看错,顾容婉居然在同情她? 等到朱氏坐下来,开口说话顾容安就明白了。 “jiejie可认得这对母女?”朱氏指着战战兢兢站在殿中的母女俩问曹氏。 这母女俩穿得破旧,身上的袄子缝着好些补丁,大概很久没有洗了,看起来也邋遢,低垂着头,也看不清楚脸。还是朱氏的侍女呵斥了,才是抬起的头。 还好脸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曹氏年纪大了记性不那么好,很是犹豫了半晌,陆氏小声提醒,“好像是表弟媳妇和他家招娣。” 曹氏这就想起来了,激动得差点忘记多年扭成的礼仪去拍大腿,“是阿王和招娣?” 王氏鼓起勇气看一眼那个说话的贵妇人,与记忆里黑瘦的姑母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些害怕,瑟瑟缩缩不敢大声说话,“我是曹文昌的妻子王氏,这是我们女儿曹娉婷。” 咦,不是叫招娣么?曹氏认出来了王氏,心里唏嘘,十年不见,侄媳妇居然苍老成这样了,头发都花白了,她也只比蓉娘大两岁呢。 “原来真是jiejie的亲戚啊,”朱氏一脸幸好是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行骗的,毕竟他们一家子穿的也……” 这个意味深长的也,让人很是回味,曹娉婷感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霎时增多了,让她有种被人扒光衣裳示众的羞耻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确实是太朴素了,”曹氏还是很甜,却不傻,还会用词修饰了,直白地把朱氏未尽的话点明白。她明白朱氏挑着今天让王氏母女穿成这样现身,就是为了打她的脸。 可她不在乎,谁不知道她是从乡野来的村妇,家里的亲戚穷又不是丢人的事。曹氏丢下朱氏,让人搬了凳子给王氏母女坐,方问王氏,“你们如何到晋阳来了?” “实是村中难以为生了,才想着来投奔姑母,”王氏答。她想着好赌的公公和游手好闲的丈夫,不由悲从中来,再多的家业也耐不住败家父子啊。 “曹jiejie也是太小心了,既然是自家亲戚日子难过,怎么不早让他们来投奔,王府养几个闲人还是能够的,”朱玉姿夹枪带棒地,言下之意曹氏看不起穷亲戚,不敢让他们到王府来丢脸。 “我听娉婷说前几日他们拦过大娘的车,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被侍卫赶走了?”朱玉姿看着顾容安,目光炯炯,“大娘你也太骄纵了,要不是他们好运遇上了常洵,恐怕要徒劳而返了。”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顾容安身上。 曹氏首先护犊子,“安安当年还小,哪认得亲戚,侍卫赶人也是怕遇上刺客。” 顾容安倒是不慌不忙,“当街拦车认亲,我还以为是骗子呢,怎不找个衙门传话。” 就是,晋阳城好些个衙门呢,曹氏和柳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陆氏却是知道自家女儿的,赶人怕是故意的。 果然就听顾容安说,“况且,我的侍卫赶人还需要理由么?” 她嫣然一笑,表示自己就是这么骄纵。 这个笑又美又傲,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曹娉婷小心翼翼地偷看打扮得仙女一样的顾容安,顾家走后,他们家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她的名字就是那时候磨着阿耶改的,有花衣裳穿有漂亮的头花,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可她常常拿来回忆,慰藉自己的美梦,却及不上顾容安半点,这怎能不让她嫉恨。 朱氏出声了,“陆氏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她不好说曹氏,难道还不能说说陆氏了? “王妃您要责怪只能怪祖父,都是祖父把我宠坏的,”顾容安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 很好,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朱氏的嘴。 第65章 药丸 连着几日雨雪不止, 天气酷寒,雨水刚落到地上就冻成了冰, 冰上再落雪,雪上又凝冰, 无人打理的地方就结结实实地冻了三尺深的冰雪,晋王府的莲池都冻成了结实的冰面。 这样的极寒, 让顾衡也警惕起来, 派了人去巡查各地受灾情况,意外地发现晋阳的受灾人数最少, 这其中顾容安施的粥和衣裳是大功臣。 尤其是那绣着晋王殿下万寿无疆的万寿衣, 很是帮他在民间赚了许多声望,这样的万寿衣在晋阳附近的州县也流行开来,被人穿凿附会了许多神奇功效。 顾衡当时答应顾容安的请求只是顺手而已, 没想到竟然能有如此收效,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恰好代州传来捷报,边境守军打退了燕国的奇袭,俘敌三千,顾衡龙心大悦,散了朝会就让人去把顾容安叫来。 这会儿余容轩暖阁的罗汉榻上, 顾容安正闲着和曹娉婷联络感情呢。 因为明天就是顾容安的及笄礼了, 余容轩里都在忙着检视明天要用的衣裳首饰, 明明都检查过了好几遍,一个个都还是不放心,一遍遍地点数, 就怕临了缺了什么。 只有顾容安这个正主儿最闲,也就早上的时候在陆氏的指导下,在花厅里把流程走了一遍,记牢了明天如何走位行礼,就被陆氏赶去休息了。陆氏原话就是,“你今天就只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什么都不用管。” 顾容安记得自己上辈子及笄可没有这么轻松,连着几天都在应酬,见了一大堆记也记不住的夫人千金们。如今这才是亲娘待遇,当年她是被朱氏使唤着帮宋欣宜赚吆喝去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还以为朱氏和朱玉姿是为她着想,帮她扩展人脉呢。其实人家是借着她的名头,给宋欣宜造势罢了。 顾容安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个傻子,人家给她一颗包着糖衣的□□,她还傻乎乎说甜。 不过这辈子就轮到她给别人递□□了。顾容安神游太虚地听着曹娉婷讲同福村往事。 “安安你还记得你的那只锦鸡阿彩吗,”曹娉婷也是没话找话,姐妹俩小时候的回忆她都绞尽脑汁说得差不多了,看顾容安兴致缺缺,一着急,忽然想起来还有那只鸡的故事可讲。 顾容安原是往后靠在大迎枕上,一副慵懒姿态,听到阿彩,歪着的身子略略坐正了。 这是感兴趣的意思了。好不容易找了个顾容安感兴趣的话题,曹娉婷却没有很高兴,有种自己不如鸡的屈辱感,可谁让她寄人篱下。 曹娉婷自我怜惜一番,笑容娇俏,“阿彩现在都成了飞凤岭的山神了。” “这话怎么说?”毕竟是自己养的第一只宠物,顾容安还是很在意的,一只锦鸡如何成神? “因为阿彩是晋王家的鸡啊。”曹娉婷吃吃笑起来,垂在鬓角的玉蝴蝶步摇颤颤巍巍地,眼角的一颗红痣格外风情。她身上穿的已不是腊八那天的寒酸旧衣了,月白衫子,海棠红钿头裙上的金花闪闪发亮,看穿戴已然是个高门贵女。 顾容安一听这句提示就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果然剧情很老套,晋王家放生的鸡那不是鸡是神鸡,放鸡的地方都因此得了名叫飞凤岭,鸡也成了山中小神,有了个小小的土庙。 难怪权势醉人心,顾容安很是欣慰阿彩鸡生光明,更坚定了追求权势的心。对,她就是如此俗人。 “据说神鸡庙求子很灵验,”曹娉婷口上言之凿凿,其实自己是不信的。 顾容安听到求子,却想的是朱玉姿,也不知微尘求子是不是如传闻中灵验呢,最迟她只能等到二月初,不论是否灵验,也只好收网了。 眼看将至中午,阿五端着一个刻漆盘子进来了,给两人各自上了一碗蜜水,小声提醒顾容安,“县主您该吃药了。” 闻言顾容安瞥了曹娉婷一眼。 曹娉婷心思敏感,觉出来顾容安那一瞥里有些防备的意思,识趣地垂下了眼睛,捧着自己的那碗蜜水,专注地看碗底的联珠花纹。眼角的余光却在悄悄关注着顾容安到底是吃什么药。 装药的玉净瓶是阿五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来的,曹娉婷看见顾容安拿了玉瓶,自己从里头到了一粒碧色的药丸,一抬手就吃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 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药呢?曹娉婷也跟着捧起碗喝了一口蜜水,入口清甜,还有着一股花香味。说了一早上的话,蜜水入喉,干涩的喉咙都舒服了些,她一下子就把一碗水都喝完了。 “表姐可还喜 欢这蜜水的味道?”顾容安微微笑着看被她一口气喝空了的碗。 顾容安搁在桌上的碗里澄黄的蜜水几乎看不出浅来,对比自己空空的碗,曹娉婷有些羞赧,王府的礼仪教习也提点过她,吃饭喝水都不要急,然而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曹娉婷很疑心顾容安是不是在嘲笑她,假装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是岭南的荔枝蜜冲的水,表姐要是喜欢等会儿回去我让她们给你装两罐。”顾容安故意把荔枝蜜说得很金贵,“岭南远在吴越,还隔着一个邺国,这个荔枝蜜运来晋阳可稀罕了,我也只有三罐。” “这么稀罕的蜜,安安你还是留着自己的喝吧,”曹娉婷觉得顾容安好生奇怪,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大方,这么稀罕的东西也舍得送。 “表姐刚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两罐蜂蜜算什么。”顾容安吩咐阿五去准备。 阿五领命出去,与阿二擦肩而过,听见阿二禀告说,“县主,王爷请您过去呢。” 巧了,这都不用她们特意安排了,阿五心想,也不知县主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鱼儿会不会上钩? “表姐稍坐,”顾容安一听顾衡召唤,也顾不得曹娉婷了,急急动身去换衣裳。 暖阁里就只剩下了曹娉婷一个人,她视线落在顾容安坐过的软垫上,上头倒着一个眼熟的白玉瓶子。 是顾容安刚才吃的药,曹娉婷想起刚才顾容安避忌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去。拔开药塞子,一股幽香就扑鼻而来,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绿色药丸。 这么多药丸子,少一两个并不显眼。她心念一动,迅速从里头倒了两颗药丸出来。 阿五用个藤编翻盖的篮子装着蜂蜜罐子进来的时候,曹娉婷已镇定地坐着了。 “曹大娘子,县主说来不及送你了,让奴婢代她送你出去,”阿五规规矩矩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