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贺庭政好脾气地嗯嗯两声,江宇典重新再跟他算账, 劈头盖脸地问:“你伤还没好全就跑出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你是不是给我装追踪器了?” 江宇典的警觉性很高的, 但他一路上都没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那只能说明自己身上携带了追踪器,至于是谁给他装的追踪器,答案不言而喻。 当然, 装追踪器他都还能忍受,不会因此太过诘难贺庭政,但贺庭政这样身体还没好,脸蛋还苍白着就追着自己跑出来,那是故意惹他生气。 他身上有点冷,舍不得从贺庭政温暖都外套里出来了,就仰头看着他,骂道:“你这个年纪!生了病还出来吹风!是不想要命了吗!身体折腾坏了就坏了!你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的!” 江宇典刚教训了他两句,就听见那只牧羊犬的吠叫声,贺庭政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背,低声道:“大哥,你消消气,跟我去车上吧,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去疗养院,你可以去见你想见的人了。” 贺庭政始终是态度温和,被自己大声训斥也不委屈的模样,反倒叫江宇典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撒不出。他凶恶地在贺庭政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算是解气了。 贺庭政把衣服脱给他穿,江宇典不要,凶巴巴地道:“你自己穿好吧!” 他就是身上冷而已,又不是没冷过,他身体健康,不会因为冷了就生病的。但贺庭政可就不能着凉了,一病,再一着凉,这病也就越来越严重了。 穿过初秋夜深露重的枫林,路边停着一辆越野车,车上开了一档的暖气,一上去江宇典就呼出一口气,卷起车上的毛毯裹住自己。别看才十月份,实际上这种森林公路地区的温度本就偏凉,而且昼夜温差很大,晚上温度甚至能低到十度以下。 车窗外的凌晨时分的浅淡月色,雾气和夜色笼罩在四周。 江宇典裹着毯子,脱了鞋坐在后座上,前座原来是有个司机的,他们上车后,司机就下车去抽烟了。 他的脚也是冰冷刺骨的,他抱着腿,脑袋倚靠着后座靠垫,问贺庭政道:“你要送个老人进去,老人找好了吗?上哪找的?” “找到了,是个专业演员,不会穿帮的。”他说着把江宇典的脚捞出来,用双手握住,可是他脚的温度冰凉得直让贺庭政皱眉,“你出来也不多穿点。” 江宇典没说话,他以为自己能扛得住的。 贺庭政用手搓着江宇典的脚背、脚心,最后把他的脚放到自己的腿上:“你睡一会儿吧。”附近其实有汽车旅馆的,但条件不好,也太折腾了,加上也快要日出了,还不如就在车上睡。 江宇典勉强在车上睡了一觉,他没能睡着,因为他还要照看着贺庭政,而贺庭政也因为要照看他没睡觉,所以起床后,两人的精神都有些不济。 江宇典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道:“几点去,演员呢?” “等下就出发,疗养院的老人中午会在餐厅聚餐,那是最好的时间。”由于大家都去吃午饭了,疗养院的公寓里就不会有太多的人,相对于平时而言会宽松许多。 不多时,他在车上把早餐吃完,演员、豪车统统就位。江宇典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服,在嘴唇上方黏了假胡子,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乔装手段,但多了胡子,他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般——原来是因为他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平庸、更不引人注目了。 配合他们的这位演员,不知道贺庭政上哪找的,他坐在轮椅上,但他的双腿是健全的,他表现出了一定的痴呆症状,但实则他什么病都没有,身体非常健康。 三人一串通好,就直接出发去了疗养院。 江宇典演开车的司机,这样的话他是不被注意的,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而贺庭政演老人家的儿子,带老人过来看公寓环境,疗养院设施与服务,他们会逗留一会儿,旋即老人会住下,如果江宇典的事情办成了,老人第二天就会闹着搬走,如果事情没有办成,他就会继续待在疗养院,直到江宇典的事情办完了才离开。 由于江宇典没有国际驾驶证,车子快开到目的地的时候,才换成他来驾驶,因为提前就预约了,所以车子到达疗养院门口,经过了扫描就直接开了进去。 疗养院内部环境很温馨,植物的香气夹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花园里坐着一些老人在晒太阳、或是戴着老花镜看书,旁边还站着护士,草坪上还有一些宠物。 疗养院的负责人与几位护士在停车场等待,车子停下后,江宇典下车把后座车门打开,两个护士搀扶着把老人扶着下了车,那位负责人也是副院长一类的,热情地跟贺庭政介绍起他们疗养院的历史、以及获得的各类奖项:“我们疗养院拥有五星级的待遇与服务,我们还定期举办娱乐活动,带老人出去一日游……” 而江宇典这个司机,在一行人消失后、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口香糖,剥开丢进嘴里。 进了里面,也是也监控器的,但不是很严,因为监控太多有些老人会觉得不适,走廊会有一些监控,房间里没有。 江宇典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袁国瀚接受的是特级护理,他居住的那间公寓也是单独的一间的独立别墅,虽说是别墅但面积不大,只有一层,外带小花园,不到八十平米。 进来是最难的一步,至于后面的事,就要简单多了,江宇典知道这家疗养院用的是密码指纹门,他都想好了一系列搞到密码的方案了,譬如在密码按键上贴一张薄薄的膜,等有人进去了,他把薄膜撕下来,就能从指纹上获知密码了,或者在有人进去打扫的时候,他跟着溜进去…… 他想了这么多,结果过去的时候,他发现门就是打开的,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性格多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想了很多,想到这是一个等着他跳进去的陷阱,所以犹豫不决。 可随即而来的一个短信,打消了他的顾虑。 信息是贺庭政发的,让他直接进去,说:“我买通了打扫的人。” 江宇典:“……” 他无奈一笑,便直接走了进去。江宇典没有在这间独栋公寓别墅里看见人,他环视一圈,房间里有耶稣画像,有十字架——看来袁国瀚晚年信仰上了基督教。 这时,江宇典听见卫生间冲水的声音。 他大步跨向窗帘,直接闪身躲在了窗帘后面。 卫生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来,袁国瀚嘴里叼着烟斗,步伐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他脸上皱纹并不多,但老态很明显,身躯是佝偻的,背着手走路,眼睛虚着,里面浑浊而没有神采。那种神态是老人特有的,对周围一切感到像孩子一样的茫然。 他似乎视力也不太好了,走路很慢,他缓慢如同蜗牛一般走到了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他的烟斗,徐徐吹出一口透明的气。 江宇典认真瞧了瞧,才发现那是一个空的烟斗,里面没有烟草。 袁国瀚是一个老烟枪,他不喜欢抽香烟,反而喜欢这样柄细长、钵体呈锥形的都柏林烟斗。但他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允许他继续抽烟了,所以疗养院就给他准备了一个烟斗,让他不时咬在嘴里。他如果闹着要抽烟,护士把这个烟斗给他就行了,他就不会继续闹了。 他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电视,嘴里咬着他的大烟斗,盯着黑漆漆的电视机,一动也不动,神情犹如孩提,却没有那股活泼劲。 江宇典在窗帘背后站了一会儿,旋即慢慢走出去,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对于电视机突然打开,袁国瀚只是微微转了转眼睛,并无反应。 江宇典心想他是真的老了,以前的袁国瀚,会拿他的大烟斗抽人脑袋,现在却被护士骗得团团转,塞给他一柄没有烟草的烟斗,他便开心的露出了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他走到袁国瀚面前去,蹲下来,与他对视道:“你还认得我吗?” 袁国瀚目光动了动,波澜不惊地落到他的脸上,最后不发一言地转到了电视屏幕上去。 江宇典目光锁着他,不疾不徐地道:“你当初设计害我,我是来找你索命的。” 他站起来,如同一位死神般,挡住了电视的方向,垂首,咬着牙厉色道:“袁国瀚,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好好看看,我是江宇。” 袁国瀚仰头看着他,涣散的瞳孔微微颤了颤。他这人最是爱性命,搏命的事做多了,到晚年就愈发爱惜性命,哪怕如此苟活着,也不愿意早早就归西。 当然,他的生命也已经差不多走到头了。由于身体太差了,以至于再活下去也没意思了,他自己也了解这一点,所以此时袁国瀚把这位前来“索命”的男人,认成了来带走他灵魂的人,他咬着大烟斗,委顿地颤声道:“不是我……” 江宇典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一个答案,他紧紧锁着眉,逼问:“不是你是谁?” 他把烟斗拿下来,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他可能患了帕金森,双目昏黄地落在江宇典身上:“我收人钱财、□□,”他说着垂下头来,本就佝偻的身躯愈发萎缩了,声音低不可闻,“有人买凶杀人。” 第125章 贺庭政出来的时候, 江宇典已经坐回了车上了, 而且车上一股浓郁的、闻上去分分钟要得肺癌的烟味。 而江宇典还把帽子脱下来, 用手捻灭烟头后把烟头全丢了进去,他把帽子丢在副驾驶座上,整个人一言不发。由于他因为拍戏剃了发, 那副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的模样使他看起来有些阴郁。 只不过这丝阴郁,在贺庭政打开车门是时候,消散了些许,他的眼睛也动了动, 多了一点光彩。 贺庭政坐上车后, 疗养院的接待负责人也闻到了那股烟味, 还诧异地望了那司机一眼。一般司机哪里敢在主人家的车里这么抽烟? 那负责人体贴地替贺庭政关上车门, 一张笑颜令人如沐春风, 道:“您放心, 您的家人会在我们这里得到家一般的温暖与照顾的!欢迎您下次来探望他。” 江宇典默默地发动了汽车,等到车子开了出去, 上了来时的那条两旁是寂静的橙色枫林的公路后, 贺庭政才探头问他:“怎么样了?” “他得了老年痴呆,”江宇典摇头, 双手握着方向盘, 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道, “我什么也没问出来,” 贺庭政在后视镜里和他在眼睛相遇,可江宇典很快躲过了他的目光, 转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贺庭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伸手打开车窗通风,微微俯身,把头凑过去,凑到司机座旁边,脑袋靠在他的肩膀旁边,贴着他说:“那怎么抽这么多烟?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望向放在副驾驶座的那顶帽子,江宇典是公众人物,所以他走哪都要带上帽子,此时那帽子里,却盛着无数烟头与烟灰,因为车子运动,车窗外的风吹进来,烟灰还飘起来一些。 “是啊,”这条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江宇典微微侧头道,“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看着都要死了,老眼昏花得认不出人,我想他最多活不过年底了。” 他看见烟灰往后座吹,有一些还吹到了贺庭政的头发上、脸上,就抽了几张卫生纸把帽子里的垃圾包了起来,用帽子倒扣住。 江宇典看起来心情的确是不好,平时还算爱笑的一个人,现在脸上的笑意却显得很勉强,眼底有nongnong的、化不开的阴郁。 “那、那换我来开车吧,大哥……你休息一下。”贺庭政望着他,声音混着吹进来的风飘走了。 江宇典笑了一下说:“你安心坐着吧,也没多少路程,再开十分钟前面就有人换了,送你回医院好好修养几天,我再回国。” 贺庭政顿了顿,最后嗯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失落。车厢内气氛一度凝滞,江宇典在乡间公路上开二十迈的速度,风轻柔地卷起枫树的落叶,从车窗外吹进来,扬起贺庭政的头发。 车内烟味快散尽了,也快到接应地点了,江宇典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他的下巴道:“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但前几天的那件事,和他女儿脱不开干系。回去之后,我找证据给你,你……看着办吧。” 让贺庭政看着办的意思,就是怎么处置随他便,是把这些证据散布出去,或是交给警察,或是利用这些证据搞垮厉石集团,从而实现收购与吞并。 贺庭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两人回到医院,江宇典睡了一觉,又出去了一趟。 贺庭政重新被锁在了病床上,因为江宇典这次疾言厉色地交代他不许跟踪自己,哪里都不许去,让他好好在病房里呆着。而且还找了一大堆的保镖,守在病房内外,那架势,好像国家领导人住院了般。 他想知道江宇典去找袁国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袁国瀚又跟他说了什么,是否如同江宇典说的那样,他老眼昏花,又得了老年痴呆、身体极差,不出两个月就要驾鹤归西了? 亦或者江宇典在骗他? 贺庭政无从得知。 江宇典两天过后才回来,他毫发无损地搞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和证据,并统统交给了贺庭政。 他为袁国瀚工作过,所以袁国瀚的老底他是全都知道的,至于证据,那就更好找了。他的确从袁国瀚那里问出了不少东西来,但他却不能告诉贺庭政。 当年袁国瀚被身边人背叛,差点嗝屁,这个锅莫名其妙地丢给了江宇——因为他碰巧在那天拉肚子,所以不在。 而江宇接到袁霁的通风报信,说袁国瀚打算悄无声息地除掉他,从法律上讲,其实他原本就属于一个不存在的人,要除掉一个不存在的人,那太好办了。 而且世界上少了他这么一个人,没有人会发问,没有人会去报警,甚至于没人会记得他,他的命一点也不值钱,爱惜他性命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袁霁还在电话里说:“我父亲书房有个柜子,里面有十万美钞,你拿上钱再跑!” 十万美钞,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江宇是没有去动那笔钱的,袁国瀚说:“我书房里,可不止放有十万美钞,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那里头了,只是平日里藏着,没人找得到。而且我的书房没人敢进去,她为什么让你进去?不就是为了让人看见,指控你进去过,让你坐实罪名吗?” 袁国瀚有几个子女,袁霁是他的大女儿、亲生女儿。他还收了好几个干儿子,原本也要把江宇收为干儿子的,结果因为袁霁喜欢他,袁国瀚就存了让他给自己做女婿的想法。 “就算你没进去,根据那通电话,也能从侧面证明你进去过,总之,所以证据都指向了你。” “至于我东西丢了,我不会怀疑到别人头上,我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阿霁小时候,我对她对她mama都不好,她mama是被我打死的,她可能从小就恨我吧。” 他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讲清楚了,包括袁霁的动机:“一开始她给你下泻药,只是为了不让你淌浑水,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没两个顶用的,就很容易‘意外死亡’了。” 他装傻的本领强,可能因为真的年纪大了,熬不住了、快死了,不想装傻了,索性全部说了出来,也算是一个忏悔了。 “只是我命硬,我没死,我又怀疑到了你头上,她一面为了救你一命、也是为了脱离干系,给你打电话让你跑,一面给你我都设了一计,因为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所以根本不会想到她在陷害你。” “你没中计,而我……我没想到,”他哀痛地叹息,“我从没想过,她报复我的方式会是这样。她会渐渐离间我身边所有人,第一个是你,后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我越来越多疑,我除掉这个、又除掉了那个,我身边渐渐也就什么人都不剩了。我后来也吃到了众叛亲离的苦头,被她丢进了疗养院。” 他一开始到处在找逃走的江宇,但是这人像个泥鳅、又像个幽灵,眨眼间就消失了。那个年代不是每条街都有监控的,他找不到江宇人去哪里了,后来是听说的,他骗了个香港富商,住在人家家里,因为得罪过不少人,手里捏着不干净的钱不肯松手,好日子没过两年就被人认了出来。 被打断了双腿,从此依靠轮椅为生。 至于江宇当年是怎么死的,那是有人通过某条路子联系上他,但是目标是贺华强的儿子,而不是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