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不会分开,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一滴泪从眼角坠落。 舍不得。 那碧色温柔的眼波望着他,带着一点笑,等他松开手。 似无垠夜空坠落崩塌,他的漫天星辰出现,他的漫天星辰随着这个人一起坠毁,吞没。 他的心魂,碎裂,坠毁,吞没。 萧问水泪流满面,抿唇笑了,也轻轻一步,倾身向前。 这样才是,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殉道,祭刀。 冥冥之中,永夜无星无月的天穹,一只通体漆黑的死凤凰唳声长鸣,永不熄灭的黑炎滑过天际,携着一道明亮的孤星,在这无始无终的永夜里,肆意纵横。 斩厄刀成。 “我叫萧问水。无门无派,散人。无父母妻子儿女,无薄产。只有一把刀,名字叫孤星。外面的人都叫它斩厄刀。” …… “你是孤星,我也是孤星好了。从此以后都与你在一起。” …… 斩厄刀就是孤星,孤星就是姬清。就是萧问水仅剩的唯一。 斩厄刀化形成人,萧问水斩一切因果厄业。 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斩厄圣君萧问水的名字和孤星之名一起,扬名整个修真界。 百多十年,他们一直在一起。 纵横整个修真界,无数的险地,无数的死生。 直到有一天,十方殿主找上门来。 “你又骗我。”无意死死地盯着姬清,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深情天真,却如毒液岩浆焚心,“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当初因为一时嫉妒,溯回镜被十方殿主摧毁,他再想跨越时空重重迷雾陷阱找到这个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说过,这一次我不会留情。” 萧问水不过才是第六个法身,还远远不是神明的对手。 无意不是厄,斩不断。 但他若想杀人,却无人能从他手中生还。 以往他只杀萧问水,这一次,却是连姬清化身的斩厄刀都彻底摧毁。 “斩厄刀刀解,我看他还能怎么成神?”无意盯着姬清,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眼神又狠厉高傲又心碎隐忍。 姬清不嗔不怒,不喜不悲,每一次目光都这么冷淡寂静,无欲无情。 从当初幽冥地府渡河而来的真身,到风城晏饮的孔雀公子; 从渡情城里红衣乌发的绝美妖修,到青鸾舞镜之局里半生半死的青鸾白骨; 从青衣白发的鸾凤,到玄衣乌发的死凤凰; 从殉道祭刀,器灵化形,到刀解身死,半透明的幽魅。 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全都与他无关,通通都是为了那个天煞孤星逆天行道的弃子。 无意勾唇笑着,眼底却黯然凌厉。 “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姬清摇头,轻慢地说:“人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未到尘埃落定,不知鹿死谁手的时候,我一向不喜欢跟人谈心。” “好。”无意笑了,便是这个人一句话都好,他眼中的冷意渐消,春暖花开爱意蔓延。 他挑眉扬唇,笑得轻佻天真,又甜又坏:“他没了刀,你没了身形,我看你还能怎么赢。我等你。” 姬清回头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又或者毫无挂碍。 没有身形怕什么,风吹而过,便无迹可寻。 …… 萧问水懵懵懂懂,从深沉无垠的长夜里醒来,从失去一切的骤然惶恐里挣扎而出。 “刀为外物,你该修心了。”有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是谁? “心刀是何刀?”他问。 下意识去看识海的玉珏:师尊将要出关,在五蕴宗等你——师妹晏小瓷。 于是,萧问水启程去五蕴宗。 五蕴是何? 色想受行识,一切所求所欲所爱所觉,共同交织而成的声色幻境。 …… 困在你的五蕴之厄里,那个无坚不摧,内里却已经腐朽,心口发烂的人是谁? 第七个法身的萧问水走进这五蕴幻境,走进这佛寺禁地,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再也走不出来。 禁地里的他,执念守护着所有失去的过去,紧抓不放。 禁地外的心魔厄业,一次次卷土重来,一次次摧毁,要他清醒放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坚持什么,他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杀,复生,等待。 他也有斩厄刀,失去了孤星之魂,残缺的斩厄刀。 …… 追随姬清而来的圣君也走进这五蕴幻境,走进幻想的宗门,忘记了过往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才是第七个法身,收到师妹的传信,等候闭关归来的师尊。 可他冥冥中却明白,所有一切都不复存在,终将消失。 所以才有一个处处是破绽的何沉梦。 晏小瓷走进师尊的正殿,遇见行尸晏小瓷,明白自己的记忆都是虚假。 行尸的晏小瓷毫不犹豫杀五蕴宗里的晏小瓷,为得不是自己活下去,是为了禁地里那个执着孤寂的大师兄想要留住他们。 一遍遍的斩杀自己,一遍遍的醒悟再幻灭,再重复,重复。 …… “你还不明白吗?” 第一次见面,那人问他:“他们都跪,你为什么不跪?” 晏小瓷消失,那人问他:“宗门叫什么,师尊叫什么?” 圣君不记得,所以所有人都不记得,宗门是一个破寺庙,师尊是一个妖修凤凰。 他们发誓要保守秘密,保护他。 …… 当年宗门内。 大家好奇问师尊,为何他们的名字要是这样,师尊取名字真有趣。 姬清抚摸着他们的头,轻声说:“人间非离是小辞,何须沉梦夜未安。” 人间是场大梦,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只是一次小小的分开,很快就会再见。 所以,不必沉梦不醒,长夜难安。 …… 禁地里,佛寺内的萧问水望着姬清,沉寂无神的目光慢慢醒悟。 那张英俊却丧失一切情绪的脸上,终于隐隐露出一点柔软笑意。 虽然眼中仍是迷茫,太久了,他记不清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是他的师尊?他的孔雀?他的师弟?他的孤星? 但心口的破洞,因为看到这个人,终于一点点填满了,这就好了。 “你回来了?”他一眨不眨,喃喃地说。 姬清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眉眼温柔:“嗯,我在这里。” 他抱紧这个男人,这个看似强大无匹,无坚不摧,却失了心,心口发烂腐朽的男人。 等着男人一点点认出自己,心甘情愿,终于消解在姬清的怀里。 …… 法身归位,圣君自然也都想起了。 那个人抱紧禁地里,早已腐朽死去的萧问水,淡淡的诉说。 “你从前所斩,都是外物。现在,该斩你自己的心了。” “你所见,对你亲近的,都是为你而生的妖魔鬼魅,都是过往幻想执念。” “你所斩杀腐朽可怖的,都是过往真实。” “他们不记得,因为你不记得。” “他们是你的五蕴之苦。” “你的执念,寂痛。” “你已斩断生老病死之厄,外因之厄。现在轮到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