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 广场之上,所有弟子列阵以待,本代掌门立于前方,安然静默的等候着。 萧问水从人群前方目不斜视走来。 掌门也是第一次见他真人,却恭敬行礼,口称师叔问好。 紧跟他之后,是一众弟子的行礼问好。 因为萧问水是师祖第一个弟子。那些私下喊他大师兄的人,是自小一代代听他故事长大的弟子,不敢直呼他的名字,又为了亲切,便用沿用当初讲故事人的口吻,以“大师兄”指代他。就这么一代代延续下来了。 当面自然都得喊句师叔祖或师叔。 五蕴宗传说中的名气大,实际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总共就没多少弟子。全靠传说中斩厄圣君的偶像光环和画像吸引弟子。 至于闭关中的师祖,百年不露面,这些弟子的热情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问一问那些时常勤奋被关禁闭的弟子们就知道了。 别的山门弟子犯错都是能逃就逃,非常不情愿被惩罚。在五蕴宗却是大家有事没事都要去自主忏悔认罚。逼得宗门门规里,不得不加上限制每个人禁闭思过的时间和次数。 然而还是档期很满,门规被大家当做耳旁风。谁让从第一代开始就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一代却很理直气壮:我们这么做是因为当年师尊突然闭关消失了,小小年纪内心无依无靠,太过思念师尊,这才在他的画像面前常常自我反省汇报一番,关你们屁事? 是的,五蕴宗名字古怪,宗门也小,却是极为精致华美。最美的就是唯一一间禁闭室内挂着的师祖的画像。 这是师祖闭关后,当年唯一一个修了琴棋书画之道的师姐,靠着回忆画下来的。 那位师姐靠这一副画像,把持了五蕴宗第一把交椅。把那些不懂事的熊孩子师弟师妹们训得服服帖帖,每每在他们走上歪路歧途前,先用琴抽一顿,再关进小黑屋思过。 师姐冷若冰霜,人狠话不多,只指着画像里的师尊,叫他们自己说自己哪里错了。 这本该成为所有熊孩子的人生阴影,师姐也是这么深以为然的,但她错了。 多年后,这成了五蕴宗的某种定时发作的传染病。 但凡入了山门不久,每个人时间到了必然要去禁闭自省一次。不然就觉得修真无意义,前方一片灰暗无边,时刻要踏入歧途翻车了。 当年那位师姐已然荣升为第一代长老,看着这无可救药的一幕,冷着脸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师姐从来不跟他们一起,但每个人都觉得,她是手里私藏了更好的师尊的画像。 五蕴宗不可说的十大隐秘里,有一个就是半夜师姐房间里的诡异笑声: 咦嘻嘻,师尊真好看啊。再画一张,我真是太有才了!我不该当琴修,我应该当画修啊。吼吼吼! 但师姐的琴太厉害,下手太狠了,人也太冷太凶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这一幕人生阴影,遂成了某种不可说的诡秘事件。 这些,作为本派第一位大师兄的萧问水却不知道。 因为,师尊是跟他一起外出后,突然传回消息说他闭长关了。 而萧问水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忽然声名鹊起,却也再没有回来过,更没有传回来只言片语。 当年已是长老的师弟师妹们,对他的感情都有些复杂,并不完全像对下一辈说的那样,全是孺慕向往。 无论如何,值此师尊出关的大事,每个人心里都很激动欢喜。 大师兄这个时候载誉归来,大家心里更是开心乐意之极。 连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姐晏小瓷,脸上都晕染开几丝暖意:“大师兄回来了。” 萧问水谁都不记得,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对他的善意和期待,温和的颌首道:“师尊出关,身为弟子自然要回来。” 掌门何沉梦是个稳重内敛的性子,他的师父是萧问水的三师弟叶安,一脉相承的温厚细心。 听到萧问水的回话,何沉梦忽然看了他一眼。 这位传说中的师叔,方才这句话说得似乎客气疏离了些。 小师妹性子天真烂漫,荣升了四长老也没有多少长辈风范,开心又埋怨地说:“大师兄真过分,明明是你传书我们师尊要出关,可是你却回来得最晚。” 萧问水错愕不已:“我传的书?怎么会。” 第177章 听说你,要杀我证道?26 萧问水这话一出简直叫所有人都懵了。 何沉梦虽然是现任掌门, 所有人却一致看向师姐晏小瓷。 师姐晏小瓷的脸上好不容易一点暖意顿消, 一双妙目清冷的射向萧问水, 镇定道:“上个月初五夜,我收到本门特有的传讯符,告知我本月十五师尊将要出关。署名是你。” 萧问水都是五日前才“醒来”的,哪里记得上个月的事? 但是他芥子空间内的珍藏贺礼, 玉珏上对他的提示, 这些做不了假。 他看了晏小瓷一眼,温声道:“我不记得了。既是如此,等一会便知分晓。” 萧问水答得平和,但何沉梦与几位师伯对视一眼,心里的欢喜期待顿时消了几分, 添上几分警惕。 萧问水这话说得模糊,似乎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传过消息。 若是当初传信那个人是萧问水, 一切自然无误。如果不是, 今日要回来的人,真的是师尊吗? 只有小师妹不解其意, 当真以为萧问水是情急赶路一时记岔了。 下方的弟子们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个个虽然不敢明着交谈,却纷纷传音入耳交流着。 表面看去却是一派安静。 有了刚刚那一出,晏小瓷便对叶安点了点头,示意他看顾好护山大阵,以防不测。 正当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 几息之间阴云遍布,似是劫云当头。 晏小瓷的长眉稍稍松开一丝,这的确符合渡劫的前夕。 然而,阴云越积越多,压得正午时间犹如夜幕,很快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转眼间便大珠小珠齐下,缀连得几乎看不清远处的建筑。 电闪雷鸣,仿佛夏日暴雨。 雷电在遥远的天际劈砍,慢慢才移向护山法阵,声势并不怎么浩大。 这里都是修行者,自然不会叫这小小的暴雨打湿。但众人眉头却微锁。 晏小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人群里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猛地向前方看去。 暗暗的雨幕里,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披着一身青灰色的斗篷,兜帽遮下阴影挡住了一部分脸。 来人走得从容不迫,细密的雨水仿佛自发从他身上隔绝开,叫那身青灰色错觉发着光。 众人都鸦雀无声,他们虽没有看到他的脸,只见他不紧不慢走来的样子,修长玉骨似得手扶着兜帽的姿势,就感觉到那是个很美很强大的男人。 也很,冷寂。 他站在晏小瓷他们十步远的地方,驻足。 然后,那个人抬起头,兜帽自然向后滑落,露出那一整张俊美绝伦的脸来。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摹的美。 皮肤很白却毫无病态,像月光的精魄浸透到无暇的玉石里,渴饮在绝世的神兵锋刃上。 比他的脸更美得是他的神情,那双暗绿色的眼睛抬起来,向他们看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进入他的眼里。 他的神情并不冷漠,甚至是平和寂静的,却叫人极冷似得发起抖来,不敢直视。 那种沉静无情的美,就像修行冥想时成就大道的旧梦妄念,极其渴望,真的面对了,却不由自主生出自惭形秽的菲薄来。 “师,师尊。”晏小瓷第一个开口,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单膝落地,率先恭迎。 她画了那个人无数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的每一分每一毫线条。 “恭迎师尊。” 所有弟子都熟知这个人的长相,他们见过无数次了,比斩厄圣君萧问水的画像还要熟悉。这一刻才如梦初醒,纷纷跪地迎接,声音却无法克制的颤栗的发颤。 那张画像,他们看过无数次都不敢置信,有人会生得那样好看。见了真人却觉得,画像没有画出十分之一的神韵来。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那个人脸上的神情还是分毫不动,寂静平和得不像活人。 但任何人只要看到一眼就知道,不是的,那只是永恒的时间里,极致的强大和美自然呈现出的,什么也不足以叫他看入眼里的空,就已经比任何灵动都要叫人失色失态了。 所有人都跪下去,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唯一一个还站着的萧问水,就格外显眼了。 那沉寂安静目空一切的男人,目光微微一瞥,移向萧问水,薄唇微启,轻轻地说:“他们都跪,你为什么不跪?” 萧问水脸上的神情依旧温和,目光却有些怔愣凝滞,被那双眼睛直视着,他也有些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萧问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是不敬这个人,他只是没想过对任何人屈膝下跪。 “恭迎……” 那个男人却收回目光,看也不看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直到走入正殿,里面才传出淡淡的召唤:“掌事的是谁?” 现任掌门何沉梦起身,一面恭敬回话,一面走进去:“师祖,是徒孙。您闭关已过百多年,请先稍事休息,一切还按照您以前的习惯摆设……” 萧问水站在原地,温和的面容上,慢慢将那两个字无声倾吐——师、尊。 大雨不知何时停息,乌云逐渐散开,所有弟子晕晕乎乎的跟着各自的师兄师姐回去,一个个都鸦雀无声。 晏小瓷的神情也有些怔然,却还是有条不紊安排弟子们回到平日的位置上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大多数人走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萧问水。 那眼神有些复杂有些古怪,虽然大都还是跟之前一样的仰望钦慕,却参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也有些人偷偷看了晏小瓷,那眼神就更五味陈杂了。 晏小瓷是强势的师姐,虽然排行第二,大师兄萧问水一直不在,她算是实际上的大师姐。不但师弟师妹是她带大的,整个宗门都可以说是在她的努力下发展到今日。 第二代掌门叶安也是她一手教导的,即便换到这一代的掌门何沉梦手里,她已经不管事了。大家心目中,整个宗门最有威望,关键时刻的顶梁柱,仍旧还是师姐晏小瓷。 只有最新的一批弟子,不了解情况,只当她是性格强势的长老。 小师妹有些隐隐的小委屈,却不敢表现出来。她虽然已经百多岁,修真无岁月,看上去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