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我只是顺手。”秦展白依旧面无表情，把他放下便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窝里走去。白五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你的伤口在流血。”白五叶飞过去，绕着他耳朵转了一圈，“我知道有种草可以止血，我带你过去吧，就当是还你的恩情。” 秦展白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看了他三秒，点点头。 于是，白五叶把他带到水泽边沿一丛花开得正盛的植物前。 停在植物一片翘起的叶子上，白五叶说：“摘一点叶子揉碎，抹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止血。不过有点疼，你忍忍。” 秦展白没有怀疑地照做。 他把叶子咬下来嚼碎，然后吐到伤口处，猫脸一下皱得紧紧的，过了好久才舒展开。白五叶好奇地盯着他看，好心道：“很疼的话你可以喊出来。” 告诉他这种草药功效的松鼠爷爷说过，这种药敷上去特别疼。 秦展白摇头，过不了多久，看血不流了，就站起身想离开。白五叶连忙拍着翅膀飞过去，落在他头上，他也没说什么。 于是，他们一起回了秦展白的窝。 成了朋友。 …… 认识秦展白之后，白五叶就抛弃了水泽边茂盛的野草，转而拿他的窝当家。确切地说，是拿他的皮毛当家。 秦展白的毛毛又厚又长，温暖柔软，特别舒服。白五叶就喜欢赖在他头顶的毛里，一睡能睡好几天，晚上也不去水泽陪伙伴们了。 或许是感激他帮自己找了草药，秦展白并未拒绝他的接近，反而还有些高兴似的。 有一天晚上，白五叶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便看到秦展白坐在猫窝的外面，大大的猫瞳像一面镜子，映出了不远处水泽上方萤火飞舞的场景。 他蔚蓝的瞳仁像天空，飘渺的萤火倒映其中就宛如天上的星星，特别漂亮。 白五叶睡得迷糊了，扇动翅膀从他头顶飞下，身上也笼罩了一圈朦胧的光晕。虽然比不过远处绝美的风景，却一下子攥住了秦展白的视线。 “好看吗？”白五叶有些得意地在他面前飞来飞去。 “好看。”秦展白说，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 “我的伙伴们更好看啦，因为他们是很多很多聚集在一起。”被夸奖了的白五叶不好意思地停在秦展白鼻尖，笑嘻嘻地说。 “不，我觉得你更好看。”秦展白伸出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地将白五叶捧在掌心，点头亲了一下，“他们再美，也不属于我。但，你是我的。” “是啊，我们是朋友嘛。”白五叶开心地笑了起来，突然又有点难过：“可是对不起啊，我可能，不能属于你太久。” 秦展白眨眨眼，侧身躺下：“没关系，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想不想听森林外面的事？” “想！”白五叶兴奋地点头，又钻进他头顶的毛毛中。 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过森林外的事呢，就连松鼠爷爷，也只是给他讲了一些水泽外面的事。 秦展白无声笑了一下。 在他温和的讲述中，白五叶慢慢地又睡着了。 还做了个五彩斑斓的梦。 …… 白五叶要死了。 在秦展白来到水泽的第十天。 他身上的光芒消退得近乎于无，蔫蔫地躺在秦展白爪子里。 “对不起，不能继续陪着你了。”费力地扇动翅膀飞上半空，白五叶虚弱地说：“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了，我们约好要一起走的。” 秦展白端正地坐着，突然凑上前亲了他一下。 “去吧。”他说，蔚蓝的眼瞳深邃又宽广。 白五叶害羞地笑了一下：“嗯，再见。” 转身飞到了水泽里的萤火之中。 秦展白始终注视着他。 今夜是个晴朗的夜晚。 微风和煦，月光如水。 水泽上迎风浮起一大片明亮的浅绿光芒，安静而盛大，将清澈的水面映成另一片夜空。 无声的吟唱在空气中飘荡，远远的传出了森林。 这是祭奠，也是告别。 腾起的绿光中，白五叶回头看了秦展白一眼，低低说了声：“再见。”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如水的萤火里。 秦展白一直一直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直至天边晨光破晓，水泽里的萤火消失。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一步步走上前去。 水泽旁的草丛里，躺着许多沉睡的萤火虫。他们仿佛在做美梦，任外界如何喧嚣，也无法将他们拉回现实。 秦展白在里面找到了他的白五叶。 捧起他小小的身体，秦展白低头印上一吻。 他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52章 （慎买）番外、梦里不知归乡 轩辕涵记得, 二皇兄喜欢烟花。 小的时候，每年除夕皇宫中都会放整整一夜的烟花，五彩斑斓, 盛大华丽, 将黑漆漆的天空渲染出梦幻的光彩，那么美, 又那样远。 而每回家宴结束后，二皇兄便会摒退下人, 独自走上城墙, 仰头望着夜空里绽开的烟花出神, 深邃沉静的眼眸倒映着灼热艳绝的火光，热烈得愈发衬得他形单影只，孤寂冷清。 可他往往一站便是一夜, 非要看到繁华落幕，晨曦破晓。 那时，轩辕涵还小，并不懂他的心思。虽然自己也喜欢烟花, 但却不会花一整晚时间去看，顶多是和伙伴们讨论一会儿，很快就会被其他更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可是那么活泼好玩的自己, 却也曾经安静地陪着二皇兄看过一次烟花。 只有一次，但永生不能忘怀。 关于那年除夕，轩辕涵的记忆已然十分模糊，可是与二皇兄在一起的场景, 却又分外清晰。他记得自己拿烟花跟二皇兄鬓边所簪的头饰比。记得自己牵着二皇兄手时，他掌心的温度。也记得最后一抹烟火消融在微熹的晨光中时，二皇兄眼底明灭的光影。 那一刻，年纪尚小的轩辕涵即使不懂得何为寂寞，也隐约明白了二皇兄的重重心事。 后来，在二皇兄救他的前一晚，他们又一起去郊外放了场烟花。 彼时皇城已破，天下将倾，烟花的种类再无曾经那么繁多，只有最普通的花样和颜色。然而二皇兄依然看得认真，看得入神。 轩辕涵还是不太懂，于是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烟花？ 他想了一下，笑着回答：“因为寂寞。烟花寂寞，我也寂寞，所以我想陪伴它们，也让它们陪伴我。” 当时的轩辕涵，身旁有红颜，有知己，虽然经历过诸多风浪，却仍是圆满的，所以他不明白二皇兄的心情。 寂寞，于曾经的他而言，仅仅是话本中用以渲染气氛的词汇，是诗词里大而化之的意境，是众多他不懂的东西里的一员。 陌生，遥远。 而现在，他明白了。 今夜，又是一个除夕。新建的皇宫中灯火沸腾，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忙碌地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到来。口中说着吉祥话，手里拿着吉祥物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从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脱身，轩辕涵微笑着拒绝他人的敬酒，一路与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擦肩，终于走出了大殿。 凉风迎面吹来，他衣袂舒卷，乌发纷飞，飘飘然若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清雅出尘。只是习惯了挂着笑意的眉梢眼角，不知何时攀上了岁月的纹络，纤细淡薄中透出刻骨铭心。 他走到城墙之上，漆黑的天地间恰好落起晶莹的雪花。冷风灌满他的衣袖，翻卷之间风声猎猎，冷清得厉害。 这一刹那，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二皇兄曾经的心境。 偌大世间，繁华天地，竟无人与共。 真是……寂寞极了。 “砰！——啪！” 清脆的烟花.爆.炸.声在头顶响起，那么明亮动人，即便只是用耳朵去听，心中也自发勾勒出一幕华美繁盛的场景。 轩辕涵仰头，只见一朵又一朵绚丽的光在这寂静的雪夜中绽放，燃尽的火星与纷纷扬扬的雪花糅合成漫天飞絮，空幽静谧。动静之间相互映衬，愈发显得艳丽的艳丽，清丽的清丽，不同凡响。 “二皇兄，今夜又是除夕。每年都是你站在这个地方欣赏烟火，今年你看不了，只好由我代劳了。”温柔地抚摸着垂在胸前的破碎的玉壁，轩辕涵淡淡笑着，语气温和中又带着些许俏皮，“在这里看烟花，真的很美啊，只是一个人看，总归太寂寞了。” “你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玉壁残片上朦胧清光闪了闪，化为一道虚幻淡薄的身影落在轩辕涵身旁。白衣如雪，青丝如瀑，眉目隽雅，气度不俗。 他看着轩辕涵微微一笑，继而与他并肩站立，欣赏着面前这久违的风景。 轩辕涵并未发觉玉壁的异样，也没有看到身旁的虚影。他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日发生的事，从皇城建立，说到新的秩序的拟定。语气轻飘飘的，似乎要散落在风中，有点无奈，有点委屈。 “二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样繁琐的事了，以前你，还有几位皇兄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是由你们负责的，现在却全都放到我一个人肩上。” 他扶着额头，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埋怨，又在下一刻被淡漠掩去。 “二哥，一转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轩辕涵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黑瞳中似有星光闪烁，慢慢的融化成潋滟水光，自眼角滑落，“当初的是非恩怨，如今再回望，连残影都已不可得。而我……” “我实在是……” “太想你们了……” 破碎的过往，宛如一个残缺的梦境。他是守梦的人，执着地揪着那点儿回忆不放，好像只要自己不忘，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就都还在。 可是如今，新的皇城取代了旧的宫殿，新的宫人取代了旧的面孔。他再也没有理由追逐那些颠沛流离的曾经，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回忆像流沙一般随风而去。 他已孑然一身，如今，连往事，都已失去。 头顶华丽的盛大，是他不可言说的悲伤。 那道虚幻的身影静静凝视着轩辕涵，深邃的眼瞳漾起温柔波光，层层叠叠，仿佛跨越万水千山，漫长时光，艰难而又不容置疑地落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