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宇文泓问的是挨饿的滋味,她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哪里知道挨饿的滋味? 哦,变成李妙淳的第一晚确实挨了一会儿饿,不过很快也被倚波的羊rou汤给喂饱了,那种短暂的滋味,不能跟被饿死的灾民想比,所以她刚才那样回答是没什么错处的。 她回答完,却见宇文泓摇头道,“撤了吧,不必另备了。” 静瑶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不打算吃饭了吗? 身为御前的侍者,哪能眼看着皇帝不吃饭挨饿呢?她赶紧劝道,“陛下……” 话未说完,却被他扬手止住,他神情冷峻,一副并不想听劝谏的模样。 她于是不敢再说了,只好照他的吩咐,招了宫人进来,将碗碟都撤了下去。 很快又有大臣得了召见赶到,宇文泓决意要饿着自己,东暖阁待着便没什么意义了,便又挪去了御书房。 那处不是不可擅如的禁地,静瑶除过中间送了两次茶,并没有过多逗留。 年初二是个大晴天,不管外头多寒冷,乾明宫永远都是暖和的,静瑶守在茶房里,手边的小茶炉时时燃着,原是为了随时为皇帝煮茶备用,这时用来取暖倒也不错。 早晨起得早,所以一个上午尤为漫长,静瑶百无聊赖之中,困倦居然一点点浮了上来。 但是再困也不能就这样去歇着的,她硬扛了一会儿,还是免不了打了几个哈欠,茶房里负责烧火的小太监春生见了,跟她说:“姑姑不妨去歇一歇,一会儿如果陛下有吩咐,我去通知您,保管误不了。” 她笑着谢了春生的好意,“再等等吧,那几位大人进去有时候了,没准很快就能出来,我不困,就是闲的,忙起来就好了。” 春生只好点头,又问她,“姑姑依您看,等会儿该给陛下准备什么茶了?” 静瑶还记着那人没吃早膳呢,想了想道:“就煮些乳茶吧,天冷正好暖身体,还能顶一顶饥饿。” 春生便手脚麻利的把用料都备好,而果然如静瑶所说,御书房的门没多久就打开了,几位吏部大臣们一一走了出来 。 皇帝也跟着出来了,御书房似乎没有暖阁舒服,他便又回来了。 只是腹中有点空落落的,毕竟是差了一顿,挨饿的滋味并不太好受。但他既打定了主意,就不会中途叫尚膳监加点心,糊弄自己可没意思。所以再不舒服,他也忍着。 然而很快,鼻尖传来一股独特的气味,那个小宫女走到近前,恭顺的请示道:“奴婢为陛下煮了乳茶,请您喝上一碗吧。” 原本觉得那气味还不错,然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宇文泓当即凉了眉眼。 一旁的福鼎也是一顿,暗叹美人儿这下怕是献错了殷勤,陛下他可从小就不爱喝这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娘嘞,老子最不爱喝这个! 静瑶:不许挑食,煮了你就喝! 皇桑开始扭捏:亲我一下再喝! 静瑶:喝了再亲! 皇桑于是把乳茶咚咚咚咚喝了个干净…… —— 第二十七章 煮这碗乳茶是静瑶自作主张, 不知道皇帝喜不喜欢喝, 所以放下前需要先请示一下。 但他并没有应允, 叫静瑶心里没了底。 **混着茶香,氤氲热气在碗口蒸腾,其实对于现在的宇文泓来说,还是有些诱惑力的。但他喉头动了动, 却淡声道:“朕没说要喝这个。” 这种乳茶是前朝宫廷的遗物,由于前朝皇室钟爱,民间百姓便也跟着效仿, 于是渐渐在京中盛行起来。大梁建朝后, 宫中也接纳了这种饮品,但他是个例外, 他一直觉得,这种饮品起源于北方蛮族, 茶不是茶乳不是乳,十分的不伦不类, 他从小便鄙夷。 所以即便现在腹中空虚, 他依然打算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便算是拒绝了吧。 但静瑶觉得,他的语声听起来并没有很坚定, 应该还有希望,于是斗胆劝谏道:“陛下没用早膳, 连上午的点心也免了,加上今日您起的又早,空腹太久, 很容易伤身,请陛下保重龙体,还是用一些吧。” 宇文泓有点意外,往常乾明宫中的宫人都怕极了他,他若是拒绝,没人敢多嘴,但今日这个小宫女居然敢谏言。 他倒是起了点兴致,把目光投向她,问道:“朕若不听你的,便是不保重龙体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 这话乍听之下,足以叫人立刻腿软,但静瑶觉得他的语气分明没有生气,或许只是想听自己的回答吧?她便又壮了壮胆子道:“太后娘娘派奴婢前来侍奉陛下起居饮食,奴婢若是不够尽心,辜负了太后嘱托,唯恐无颜再见太后。” 宇文泓却不买她的帐,“你原来在福宁宫,自然该听太后的话,但现在人来了乾明宫,还不知谁是主子吗?” 这是有意要考她的口舌吗,竟然如此抬杠。静瑶心里腹诽,面上却极度恭敬道:“奴婢不敢,陛下是宫中大家,更是天下之主,奴婢便是再愚钝,也不敢不听陛下的话。但也正因为陛下重要,才当更加保重身体,天下苍生,都需仰仗您的。” 接着将那托盘又往前挪了挪,“所以陛下还是用一些吧,或者……奴婢给尚膳监传话,叫准备些点心?” 宇文泓微微挑了挑眉,所以他不喝乳茶,就必须得吃点心?这一通质问下来,她分明没有让步啊。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小宫女口才了得,这下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其实大可蛮不讲理,一拍桌子一瞪眼,怒道一声“混账!”可他自觉不是那种昏君,是一个非常讲道理的皇帝,所以并没有吓唬她。 加之那碗乳茶还在眼皮底下一个劲儿的冒着热气,他纵使嫌弃,香味还是不知不觉灌了他满胸满腹,渐渐地,叫他的原则开始松动,嗯,怎么闻起来,也没这么讨厌? 他觉得自己有点想尝尝这晚乳茶的滋味…… 但不可以败得太过彻底,他面无表情的拿起那描金的茶碗,不忘讽她一句,“你忠心耿耿,太后定会十分欣慰的。” 眼见他肯喝了,静瑶心里便踏实了,也知道他没动怒,没那么害怕了,又斗胆回道:“奴婢谢陛下夸奖,其实陛下贵人多忘事,想当初,是您的圣旨调奴婢去的福宁宫。” 宇文泓顿时愣住,这小丫头,不光伶牙俐齿,居然胆大包天,竟敢跟他回嘴? 不过被她这样一提醒,倒也想了起来,的确是自己叫她去福宁宫养花的,其实当初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叫母后开心,却没料到后来会做那样的梦…… 方才的作弄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无话可说,瞥了一眼这伶牙俐齿的小宫女,垂头喝起手中的乳茶来。 嗯,他有些意外,尝试一次才知道,原来乳茶是这样的味道,牛乳与茶交融,浓淡得宜,绵香适口,怪道人们都爱喝呢!他原本就饿了,此时空冷的胃被温暖,再也停不了嘴了,一口一口,直将茶碗喝了个光。 眼睁睁的瞧见陛下把一碗以前从来不碰的乳茶喝的见了底,又眼睁睁的瞧着陛下与美人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逗趣儿,旁边一直没能插上嘴的福鼎觉得简直看见了举世罕见的奇景,若不是得顾着仪态,下巴能掉到地砖上了! 他算看出来了,陛下这回是妥妥的被这位美人儿拉下红尘了。会体贴人了,也会打情骂俏了,再赶紧入洞房生个皇子,就齐活儿了! 另两人根本不知他的想法,喝完了乳茶,宇文泓罕见的把茶碗主动递给了静瑶,静瑶接过来,还没等告退,又听见他问,“老七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这话是冲着静瑶的方向说的,自然是在问她,静瑶愣了一下,回禀道:“昨日安康王妃入福宁宫的时候,奴婢正好在太后身边伺候,听王妃说,产期应是在三月中。” 现在已经是正月,眼看还有两个多月,老七就要当爹了,这个当口把人派出去,京西南路千里迢迢,路上单趟就得一个月,看来他极有可能要错过孩子出生了…… 这样一想,宇文泓隐隐有点内疚。 但是大事当前,老七身为王爷,亲临现场有利于安抚灾民的情绪,所以成命是收不回的,他只能另外弥补了。 他沉吟道:“朕该赏些什么……”可并不了解女人,更何况是待产的孕妇,所以他拿不定主意,只得求助于静瑶了,“依你看,她需要些什么?” 这样的语气,叫静瑶不由想起了在司苑处暖房里的那次遇见,那时因自己养花有功,他要赏自己时,也是这样问的——看来他的确不太懂女人的心思。 静瑶有一副乐于助人的好心肠,所以也认真的帮他出主意,“王妃身在王府,山珍海味及各类补品自是不缺,依奴婢看,物件再好也比不过人,陛下不如从太医院调配得力御医,时时照顾王妃身孕,也可让王爷放心些。” 这个主意倒不错,小两口的第一个孩子,格外紧张也是有的,王妃居于王府,若想请御医,还要派人进宫,的确不太方便,若是专派一名御医在安康王府料理,倒是省事不少。宇文泓点头道:“不错,可行。”紧接着吩咐福鼎,“去太医院挑一名可信的御医,专料理安康王妃孕事,一定要尽心尽力,若有闪失,朕定不轻饶。” 老七从小由太后抚养长大,与他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感情与其他兄弟要亲厚的多,老七的第一个孩子,他也十分看重。 福鼎应下来,赶紧出去办事了,暖阁里头又只剩了静瑶一人伺候。 眼看已近午时,该张罗着筹备午膳了,静瑶趁他心情不错,赶紧试探道,“陛下午膳想吃什么,奴婢去给尚膳监传话。” 宇文泓随口嗯了一声,“都可。”目光放到了手边的卷宗上。 静瑶便懂了,这便是要正常进膳的意思,放了放心,要退出去叫人去尚膳监传话,哪知还没挪脚,忽然听见外面通传,“太后驾到。” 静瑶吃了一惊,暖榻上的宇文泓也意外的抬起眼来,要下地去迎,静瑶便赶紧跟到他身后,往门口走了几步,迎接忽然到来的太后。 太后很快进来了,宇文泓垂首行礼,问道,“母后怎么忽然过来了?” 太后由他扶着在暖榻上坐下,叹道:“昨日哀家听说了京西南路的事,当下便担心你,果不其然,听说你昨日接连召见大臣,今日早早又起了,昨夜又没好好歇着吧?” 宇文泓有些无奈,“这种小事也瞒不过您……民有大事,儿子岂能高枕无忧?睡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叹了一声,“不要总借着年轻不好好注意身子,老了有你后悔的。”语罢忽然又问,“今日早膳可用了?” 太后看起来脸色不好,特意跑过来问这件事,难道得了什么风声了? 但宇文泓不想又以此再听唠叨,便厚着脸皮道:“自然是用了的,这种事也值当的您专程过来?外面天寒,您可要注意身子。” 太后哼了一声,不太相信,瞧见静瑶在一旁乖顺的站着,便问她,“妙淳来说,陛下今日可用早膳了?” 静瑶一愣,母子俩说话,好端端的扯上自己做什么……这叫她怎么回答啊!悄悄瞥了眼宇文泓,见他正襟危坐面不改色,也只好跟着道:“太后请放心,陛下早膳照常用了的。”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皇帝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她必须得维护他啊! 宇文泓眸中一暖,微微透出满意之色,太后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瞥见儿子的眼神,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哼笑道:“哀家没看错你,果真是个忠仆!这才来一天,就晓得处处维护主子了,你们主仆一道,合起伙来蒙混哀家就好。” 此话一出,只听宇文泓与静瑶都赶紧做辩解。 “儿子不敢。” “奴婢不敢。” 除过头两字不同,竟是异口同声。 这或许是个巧合,但听起来颇有些心有灵犀的意味,殿中人,包括两人自己都有些意外,宇文泓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静瑶却是什么也不敢说了,万一再与陛下撞到一起,那得多尴尬啊,而且还失礼,所以还是紧着皇帝先说吧。 太后与身边的韩嬷嬷相视一眼,神色居然缓和了许多,眼光瞥见一旁方才喝过乳茶的空碗,来了些兴趣,也不提早膳的事了,转而问道:“方才伺候陛下喝的什么?喝的这么干净。” 太后语声明显和蔼了,但静瑶不敢放松,恭敬的垂头答道:“回太后,陛下方才喝的乳茶。” “乳茶?” 就见太后更加意外,瞧了瞧一旁竭力端坐的皇帝,新奇道:“这乳茶什么时候入了陛下的眼了?” 宇文泓咳了咳,如实道,“儿子今天首次尝试。” 静瑶这才意识到不对,听太后的意思,难道皇帝从前不爱喝吗? 那……她今日可真是冒险了。 首次尝试就喝了个精光,看来味道确实不错嘛!小时候叫他喝,连哄带骗的都不肯上当,如今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了……太后在心间暗叹几句,有意要调侃他,但考虑到他在宫人面前的威仪,还是作罢了。 宇文泓倒是想转移话题了,转而提及早上的事:“京西南路此次有些棘手,儿子派了通政史,都御史等几位大臣亲自前去,老七,也亲赴现场了。” 其实太后也听到了消息,过来正为此事,点头道:“他如今成了家,也长大了,确实该历练一下,你能信得过他,是他的福气。”语罢又说:“不过他媳妇儿有孕在身,又是新婚,如今独守空房,诺大的府邸要一人主持,确实不容易,咱们得要多多关怀些才是。” 这正与他想到一处了,宇文泓便把自己方才的决定给说了出来,太后听完,点头赞道:“这主意不错,哀家原打算叫她到宫中养胎,但细想又有些不妥,宫中人多眼杂的,没准儿还没他们自己府里清心。倒不如叫陈尚宫挑几个信得过的老人儿,先去老七府里搭把手。现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听说有些下人横起来,明里暗里的欺负主子。老七媳妇还年轻,或许不懂得料理,眼下男人又不在,咱们断不能叫她吃这种亏。” 太后是真把安康郡王视作己出的,言谈间的关切表露无遗,宇文泓对这个并没有意见,便也点头赞同了。 事情商量好了,太后便暂时放了心,不过很快又叹道:“老七当初到哀家跟前的时候,才长了四颗牙,路还走不太稳,如今眨眼的功夫,居然也要当爹了,可真是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