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没有呀。”白细这段时间总是困倦,除去这点,身子并无其他不舒服。 霍铮观察他的神色,白细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若不舒服根本隐瞒不住他的眼睛,他只好缓下心中疑虑,说道:“我们回去。” 白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不等了吗?” “嗯。” 过桥后,霍铮领着白细沿木林小径回去。小径附近有一条从山上冲流而下,环绕大半小村的月牙溪,溪水清澈见底,水流湍急,因此很少见到水里有鱼虾,加之此而较为偏僻,小孩们宁愿去河塘边捕鱼,少有人会绕这条路走。 霍铮本意是带着白细散散心,回到家后,却发现白细精神恍惚,好似藏有心事。他以为白细是因为方才的事闷闷不乐,就不再多问。 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细第一次对霍铮有所隐瞒,方才经过月牙溪时,一股灵动之气冲进他的体内让他精神大震,那股气存在他身体里狠狠激荡,整个人仿佛被洗涤般,舒爽到要飞起来。用过晚饭后,日头还未落山,白细便感到一阵蠢蠢欲动。 他一改往日缠在霍铮身边的常态,扔下碗筷在霍铮疑惑的视线下疾步跑回房,房门才关上,那股冲动再按耐不住。 白细走到铜镜前摸摸自己的脑袋,紧接着,从发中缓慢顶出两个东西。 白细轻轻碰了碰,垂落下的耳朵微微颤抖,他发现,这双耳朵比起之前已经长大一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霍铮推门而入撞见兔耳朵,呔,哪里来的小妖。 第12章 送花的人(小修) 屋内暗淡,他把烛火移到镜台前放好,凭借光亮开始专注地打量起他的耳朵。 耳朵是比起之前长大了,绒毛长了不少,将两只耳朵完全密密覆盖,在烛光的映射下仿佛镀上淡淡的光辉,看上去已然是只大兔子的模样,而不似当时初露出耳朵时,露出的都是粉嫩的皮rou。 白细耳尖一抖,面对镜子摇晃起他的耳朵,毛茸茸的垂耳左右摇摆,往脸颊上甩来甩去,软软的绒毛触及细嫩的肌肤,痒痒的,他失笑连连,笑过之后担心被霍铮发现,连忙捂紧嘴巴,以防让霍铮听了去。 他知道的,人都怕妖怪,可他喜欢当人,更喜欢留在霍铮身边,为了不被当成妖怪赶走,他不能让对方知道他有兔耳朵,这是他唯一对霍铮隐瞒的秘密。 他在房内来回踱步,等待夜深人静时刻的来临。 夏夜凉爽,在外晒了一天的村民贪凉,便比往常休息晚,用过晚饭常常一家子的人坐在屋外吹风吃果,点几盏油纸灯笼打发小孩让他们结伴拿去玩闹,好和自家婆娘咬耳朵说些荤话。 霍铮亲手制作几盏灯笼,灯笼点明挂在院子里散发淡淡幽光,剩下的一盏样式精致些,他走到白细门外,将独留下的灯笼放在门边,才悄悄退去。 深夜里,白细的耳朵恢复常人时的样子。时辰晚后村民三三两两回自家歇息,油灯熄灭,狗吠声逐渐弱下,整个村子彻底安静下来后,白细小心打开门,脑袋探在门外观察霍铮所睡房屋情况,霍家大院黑沉沉的,方才壮胆踮起脚尖往屋外走。 月上中天,院子静谧,银色的月光将石板照得发亮,一轮圆月倒映在井口水面,白细鬼鬼祟祟穿过院子,直到开了大门出去,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趁夜出门了。 尽管月色当头,周围仍是一片漆黑,树影随风摇晃,远远望去仿佛午夜鬼影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森恐渗人。 白细胆小,硬着头皮往月牙溪方向蹦去,夜色中一声桀桀的鸟鸣吓得他寒毛竖起,耳朵险些露了出来。待他赶到月牙溪时,眼眶悬有泪泡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溪边弥漫纯透的灵韵气息,正是这股天地灵气,方才让白细受惊的心灵得到慰藉。 水从远古而起就孕育万物,汇聚的灵气极其纯粹浓郁。村有许多河流,唯独月牙溪不受人们干扰,灵气丝毫无损。白细自化成人后日渐困倦,直至今日路过月牙溪时精神大振,才明白此地的灵气对他极有益处。 他们从畜道修成人时极需天地间的灵气,灵气足,对他们巩固人形更是稳定。溪水潺潺,月色下泛出美丽的光,沿着溪边,白细找了处地方席地盘腿而坐,屏息凝神,呼吸时随着水流的声音起伏,将天地精华吸入肺腑中。 五更天,在地里看瓜的刘麻子从帐篷里摸索着出来尿尿,昨夜地里老鼠猖獗,扰得他一宿没睡好,窸窸窣窣解开腰带准备放水,前方不远好似一道白光晃过,四周皆荒郊野岭,除了满地的瓜,哪来的影子?刘麻子一个哆嗦,眼都瞪圆了:“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眼前空空,哪有什么白光,怕是他困糊涂了才出现幻觉。 刘麻子抽上裤腰带回帐篷,人高的杂草丛中,一只白茸茸的兔子从草底下蹦出去,沿着来时的路,一路蹦回霍家。 白细回屋后换了身衣服,头发沾有草叶,一一打理干净。 这时院子传出动静,是霍铮起来了。整夜未眠,吸入灵气后的白细精神抖擞,身上整理干净了,才出去找霍铮。霍铮面色如常,白细遂放心,他出去的事,没有人知道。 接连几日,白细都趁霍铮休息后从屋中跑出去,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碰上当夜留在地里看瓜的村民也不怕了,灵气固体,他如今能随时变回兔子悄悄离开。 白细放开了胆,村民却在连续几日撞见白影又不曾见其人后,跟其他村民一口咬定村里闹鬼。 他们把鬼怪形容得面目可憎,说是个无脸鬼,只看得清背影,脸被挖了去,血rou模糊才看不清。真真假假的事经过一人又一人传言成了真的,很快闹鬼此事传遍长月村,一村里时人心惶惶,太阳刚落山,大人就把贪玩的小孩撵回家,免得被鬼捉去生吞活剥。 白细搬了一张小木凳坐在隔壁婆子门口听她说故事,听得入神,回去吃饭时都心不在焉。 汲取天地精华的白细面色比起来时红润许多,人也精神,午饭用过缠着霍铮要他说故事,霍铮放下手里的活,白细简直都要黏到他身上了,拉开些距离,霍铮才答:“嫂子,我不会说故事。” 霍铮其实听过一些杂谈奇事,可他性子沉闷,说起来定然刻板无趣,说与不说并无区别。 “噢…!”白细不恼,“铮铮,你信村里真的闹鬼么?” 霍铮自然时不信,“神鬼之事,不过是糊弄人的。” 白细心智单纯,近日却总喜欢跑到婆子那地听些神神乎乎的故事,霍铮从不阻拦,却担心他受到影响,只好试图劝他少听些。 霍铮自我做出反省,或许是他总让白细闷在家里才造成这样的局面,院中的活儿清完,霍铮把鱼篓背上,“嫂子,今日出去捕鱼。” 让嫂子出门多透透气,大概就不会总去想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白细戴上面纱跟在霍铮身后出门,路过张屠户一家,屠户家刚宰过狗,闹鬼之事如今在村里穿得沸沸扬扬,狗血辟邪,屠户就把还热乎乎着的新鲜狗血往门外泼,泼去泄气秽气,狗血四溅,落在白细的脚边。 今日他穿了一身素青色的衣裳,软靴与裙摆被狗血沾上,霍铮挡他不及,脸都沉了一半。 浓重的血腥味让白细双腿发软,瞥到身下染有血的衣裳,手指发抖,抓紧霍铮的手臂,“血……” “别怕。”霍铮环顾周围,离河塘已经不远,“等到了河边就能洗干净。” 白细抓人抓得很紧,霍铮不得不开口与他商量,“嫂子,能否把手松开。”若是村民看到这一幕,怕不是又要乱嚼舌头,他一个大男人可将名声视作粪土,但他不能让他嫂子遭人误会。 “……不放。”白细抓紧他,低下脑袋一副要哭的语气,“我怕血……” 霍铮只好让他牵着自己衣袖,抵达河边,挑了处水草人高的河岸歇脚。 “嫂子,你在此坐下,等我片刻。” 白细依言坐好,他看着霍铮下河,折去圆硕的叶子交叠,是要给他打水洗干净脚下的污渍。 河面远些的地方漂浮有从上游顺水飘下的花,水中之花色泽娇艳美丽,霍铮回岸时见白细一直望着他这边的方向,他回头看了看,突然返身再度入水,走远了,把浮在河面的花全部收拢距离,一手稳稳端着盛有水的叶子,另一手臂把花纳入胸前圈在臂弯,头一次做个采花人,回到白细面前。 白细眼也不眨地看着霍铮走近,怀中捧有一束好大的紫色花朵。 两人视线相触,霍铮没什么表情的把花递给白细,退后两步,维持该有的距离半蹲下,捡起白细一小角裙摆,沾上水仔细清洗。 而白细呢,心神全被霍铮赠予他的花吸引去啦。 霍铮对他真的很好呀,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这人就把它们全部带来送到他眼前。 花上带有水珠,唯恐染湿衣裳,霍铮交给白细前就轻轻抖干净了。 花香芬芳淡雅,嗅时让人的心忽然柔软下,也不知是由于花太美,还是因为送花之人。 白细收下霍铮的花,神色恬淡,好似将一个人的心意收下了放在心上妥帖安放。 第13章 霍铮懵了 霍铮送白细的花儿被他置放在房内最显眼的地方,用陶瓷长瓶装着,根部浸泡在水里,能放上好几日。 白细每天睁眼后第一件事便是下床看他的花,哪怕用饭时,都要把花瓶抱到桌上放好,时时刻刻看守。 他把花当成千金宝贝呵护,尤其落在霍铮身上的目光,跟情窦初开的姑娘家看心上人似的,霍铮已经生出悔意来,暗道不该把花送给白细。 第七日后,花枯谢了。泛黄失水的花瓣叶子皱巴巴地无力垂落,白细赤脚下地,捧起他的宝贝花往外跑,黎明渐起,霍铮正将房门拉开,一个影子从旁边窜进他怀中。 哐—— 坚硬的瓷瓶用力击在胸口,霍铮胸前一紧,“嫂子……” 霍铮身板硬实,不但没被白细撞退,反倒是撞入他怀中的人脱力跌倒,一屁股弹坐在地,疼得哎哟一声。 白细疼是疼,手上却不忘抱紧他的花瓶,眼睛落在枯黄的花叶上,“铮铮,花谢了。” 霍铮抚他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嫂子,可否伤到哪里?” 白细答非所问,“花死了。” 草木皆有情,更何况这是霍铮亲手送给他的花,白细内心难过,霍铮低头看他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白净圆润的脚趾染了泥土,无力低叹,认命的去院子打了半桶水烧热,“嫂子,先洗一洗。” 白细还抱紧他的花瓶不撒手,霍铮只能说:“一会儿再采些回来。” 白细摇起头,“不一样的。” 他对第一有种天生的偏执,就像霍铮把名字告诉他并加以纠正,白细却只记住第一印象的铮铮,到如今都改不回来。 霍铮把水热好,回屋找到神色落寞的人,想起将枯萎的花夹在竹简中可存放很久,把方法跟白细说过一遍,白细才肯安静下来洗脚,女人家的脚极为私密,是外人不能看的地方,霍铮不敢留在屋内,接过花瓶去找些竹简将花存下。 此事之后,霍铮打消送白细任何东西的念头,他只怕给对方送根草,都会被白细当成宝贝收着。 气候愈发酷热,坚持与霍铮出门的白细现今留在家中避暑,月牙溪灵气充足浓郁,每每吸入灵气后他都能感受到体内产生的变化,遗憾的是村民白日在外劳作,他不敢挑这时候出去,唯独到了深夜,才悄悄从屋中溜走。 白细如今形随意变,是只大妖怪该有的厉害样子了。 本以为夜色如常,不料后半夜刚过,天上忽然刮起狂风,狂风席卷之后便是暴雨倾盆,雨势汹汹,整座小村笼罩在浓重的雨幕下,枝叶乱扫,鸡鸣狗吠,雨势太大,将任何声音都掩盖了去。 野外荒山里,白细慌乱择了处地方躲进去避雨,寻找洞沿途中,不一会儿的功夫衣裳带人全部湿透,好在洞内干燥岩壁坚实,雨水渗不进,他记挂家中的霍铮,在洞口徘徊踱步,又怯于雨势凶猛,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白细记挂于心的霍铮此刻趁夜点燃烛火,窗户哐哐作响,狂风漏进房内,吹得手臂发凉。他披起蓑衣将晒在院子的腊rou收好,担心白细雨夜受寒,忙从红木箱中翻出不久前晒过的被褥,单手拎起烛灯,往内室的方向过去。 微弱暗淡的烛光摇晃着映在窗纸上,霍铮在门外徘徊,夜半时分小叔子在嫂子门外敲门想想着实有些违背伦理。 狂风大作,半晌后霍铮才抛除顾及扣响门扇,他静默等候,屋内漆黑,无半分动静。 霍铮曲起手指重新敲了三下,无人应答后才抱着被褥回房,心中却存有疑惑,他不做多想,只熄了灯回床继续休息。 雨持续的时间较长,白细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冒着细雨赶回霍家,这个时辰霍铮就要起来干活了,他匆忙找出一条干净的衣裳换好,彻夜在外身子受寒气入侵,白细捂起鼻子连连打出好几个喷嚏,着了寒气,脑子跟着迷迷糊糊。 “嫂子。” 屋外,霍铮拎有一碗熬好的姜汤,他耳目敏捷,听到喷嚏声便知晓白细因昨夜的风雨受寒,迅即把姜汤热好,女子体质本偏寒,寒气入体,一刻耽搁不得。 白细拉开门,见霍铮端着一碗汤端端正正候在屋外,发红的鼻头一皱,蹦蹦哒哒跳了出去。霍铮下意识跟随白细的动作叮嘱他当心摔倒,眼睛落在地上看到他的鞋子时,心中不由错愕。 白细换了衣裳,却忘记将鞋换去。鞋底印有一串串泥渍,白色的鞋面更是让泥水染得泛黄,一眼看去就知他在下雨时外出过,可昨夜暴雨倾盆,白细一人要如何独身外出? 出于何种原因要瞒着他趁夜外出? 霍铮惊疑,面上不作其他神色。 一整碗姜汤喝进肚子,辣得白细直吐舌头,眼泪狂流,“好辣好辣,有水么有水么铮铮……” 白细毫无做作的单纯反应让霍铮更是迷惑,出去倒了水,疑心起后,趁白细喝水,霍铮发现他的头发也是湿的,即便换过干净衣服,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他身上带有一股潮湿的水汽。 村民对他们的谣言从未断过,霍铮自认为无愧于任何人,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