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夏知秋真没想到,这个平日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二弟妹力道竟然如此之大,方才他差点都扣不住她的手。可想而知,若是桐桐挨了她这一巴掌,只怕整个人都得扑倒在地,摔得个鼻青脸肿!而这样重的一个耳光落在这么小的孩子脸上,打聋打傻都是有可能的!夏知秋万万没想到,史氏竟然对自己养了整整六年的孩子这么狠心!除了杀女之仇,如何还能有这般大的仇恨!

    这时,夏疏桐哭出声来,哭得好不委屈,夏知秋连忙蹲下,一只手将夏疏桐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

    秋氏已经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愣,可是紧接着目光就落到了躺在地上的夏馥安身上,她扑了过去,将夏馥安抱了起来,哭道:“我的安安,我的安安……”

    谁曾想,秋氏正悲恸着,她怀中的夏馥安却缓缓地睁开了眼,一脸迷茫地望着秋氏,像是才刚睡醒的模样,“娘,你怎么啦?”她伸手去擦秋氏脸上的泪,却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低头不解道,“奇怪,我的衣裳怎么都湿了?”

    夏馥安一脸迷糊,她只记得自己在花园里玩,玩得口干舌燥,流双给自己递了杯花茶过来,在喝过花茶后,她好像变得好困……

    秋氏一愣,当即狂喜,紧紧地抱住了她,摸着她的湿发,喜极而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史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地看着抱着夏疏桐的夏知秋。

    “你还有何话可说?”夏知秋居高临下,沉声喝问。

    史氏颤声道:“大伯,你这话是何意?”史氏惊恐,却还在做垂死挣扎。

    “谢管事,将这史氏押入祠堂!”夏知秋命令道。

    谢管事立刻来到史氏身后,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押了起来,冷冷道了一声,“二夫人,得罪了!”全无平日的客气。

    秋氏抱着夏馥安,看来看去,心中依稀有了猜测,可这会儿脑海中一团乱,也无暇细想,只能问夏知秋,“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夏知秋痛心道。

    秋氏一愣,呆滞片刻,忆及史氏方才种种表现,方才如梦初醒!

    秋氏放下夏馥安,踉跄爬起,来到史氏跟前扬起手来便是狠狠的一记耳光,“你这贱妇!”

    史氏被这一耳光打得头都歪了,只能哭泣道:“大嫂,妾身不知所犯何事?”

    “将她押走!”夏知秋喝道,“让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说个清楚!”

    史氏就这么当着一众仆妇的面被谢管事押走了,颜面全无。

    夏知秋上前,将夏疏桐交给冯氏,又嘱咐秋嬷嬷照顾好一脸糊涂的夏馥安,随即带上秋氏去了祠堂。

    史氏被押跪在祠堂中央,对着夏府先人的牌位哭得梨花带雨,尤其其白皙的脸上还挂着一道鲜红的掌印,看起来好不可怜。

    “史氏!”夏知秋质问道,“我们自问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史氏一脸悲愤,哭道:“大伯,妾身不知究竟所犯何事?你竟要这般羞辱于我!”

    “你如今还不肯认吗?”秋氏怒道,“安安才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吗!”

    史氏闻言一脸震惊,“大嫂你这是何意?安安怎么会是我女儿?”

    “你还不肯承认!”秋氏气得发指,“大家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谁都不是傻的!”她种种表现早已出卖了她,竟还能在此狡辩!

    夏知秋义正辞严道:“当年你命龙嬷嬷在安安和桐桐出生当夜将她们二人对换,难道不是吗!”

    史氏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原本跪直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

    “龙嬷嬷已经认了,”夏知秋冷道,“她承认此事是受你指使,我原本还想给你一个机会,谁知你竟如此顽固不化!”

    史氏闭目落泪,趴在地上哀默了一阵,忽然跪了起来,爬到秋氏脚边抓住她的长裙,声泪俱下道:“大嫂,我承认,我确实知道安安是我的女儿,可是……可是当年之事,确非我所为啊!”

    秋氏又惊又疑,“不是你所为?”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想狡辩不成?”夏知秋怕秋氏中了她的计,喝道,“龙嬷嬷已经认了!当年她是怎么趁华嬷嬷出恭时迷晕了奶娘和夏婆子的!你竟然还想抵赖?我问你,你可敢与龙嬷嬷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史氏扬起脸来悲愤道,“就请大伯将龙嬷嬷叫来,与我当面对质!我倒要问问她,她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夏知秋哑口无言,龙嬷嬷已死,自然是死无对证,可史氏为何如此有底气说出这话?难道真的是他们冤枉了她不成?不,这个妇人极其狡诈,方才还在矢口否认,想到这,夏知秋问,“你既然说龙嬷嬷冤枉了你,那这事又是何人所为?你既已知情,又为何一直隐瞒此事!”

    史氏泣道:“当年此事,实乃龙嬷嬷所为……”史氏抽噎道来,她口中的说辞,与龙嬷嬷临死的遗言大致相同。

    “我真的没想到,龙嬷嬷竟能做出这等混账事来!可是等我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快满月了,当时……”史氏说到这,惭愧地低下了头来,“当时我见安安有护国公府那些多人疼爱她,我、我真的是疯了,竟然默认了此事!重要的是!此事我也不敢告诉你们,我怕说了之后你们会记恨我们二房,我夫君已经不在了,若得了你们当家长房的记恨,我怕以后我们孤女寡母的日子不会好过……”史氏说到这泣不成声,“我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来,我真的是……不得好死!”

    史氏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爬了起来,便往一旁的柱子狠狠撞去!

    秋氏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拉住她,却没将她拉回来,史氏的头在柱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当场便头破血流,晕死了过去。

    夏知秋急急上前查看,一探还有鼻息,忙让谢管事去请府医来。

    史氏因着是从地上爬起来去撞的,力道不对,加之又被秋氏拉拽了一下,是以撞到柱子后虽然血溅当场,其状可怖,却并不致命。经过大夫的救治之后,昏迷了两天两夜,终于醒来。

    史氏醒来的时候,还在自己床上,床前只有两个长房的二等丫环候着,看到她醒来后喂她喝了一碗药,又吃了一碗粥。这期间,她数次问及长房和夏疏桐,丫环皆摇头道不知。

    直到晚上,秋氏才来看她,带着丫环,进门也无通报,态度十分冷淡,与平日雍容和善的模样判若两人。

    秋氏连带着说话也不客气,冷嘲热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长房逼死了你一个寡妇!”

    史氏咬牙,她以前真没认识到秋氏说话能这般尖酸刻薄,可这会儿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认错道:“大嫂,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身子本就虚弱,撞头后在床上昏睡了两日更是头昏脑胀,此时此刻却只能强撑着病体爬下床,给秋氏跪下,卑微道,“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我真的……求求你们原谅我吧。”

    第34章

    秋氏由始至终一直板着脸, 看也没看她一眼。

    史氏跪在她脚边哭了一会儿, 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安安呢?”

    “安安?你还有颜面问她?”她不提还好,一提秋氏便气得胸口隐隐作痛, “你可知道两个孩子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受了多大的伤害!”桐桐还好,很是乖巧,还算能够接受此事;可是安安却不一样, 安安从小就很黏她跟夫君, 也不怎么喜欢史氏,如今发生这样的事, 对她来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接受?她昨晚去看安安, 还发现她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甚至都不敢哭出声来。

    “我知道大嫂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史氏哭着拉住她衣袖。

    “你这毒妇如何能为人母!”秋氏甩开她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怒道, “你没资格教导安安!”

    “不!”史氏泣道,“安安是我的女儿啊!”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

    “我求求你,你让她留在我身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导她的, 教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呵!教导?”秋氏厉声道, “教她在晚间刺绣伤了眼睛?教她饭吃七分饱只因长胖了就不好看?还是要将她教成一个早产儿瘦弱的模样?”

    秋氏连发三问,问得史氏跌倒在地, 哑口无言。

    秋氏胸口微微起伏, 若史氏只是默认了龙嬷嬷换子一事, 这些年来一直好生对待桐桐, 那她或许会相信史氏只是一时糊涂,可这些年来,她待桐桐如何?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做得出来的事吗?

    秋氏这会儿见了她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愈发来气,她不就是凭着这副柔弱的模样欺骗了他们所有人吗?秋氏愤而甩袖离去,留下史氏,又哭得昏厥了过去。

    只是秋氏此番,不过是吓唬吓唬史氏罢了,史氏怎么说也是安安的亲母,二弟的遗孀,他们做不出像她那样拆散骨rou的事来。

    次日,她就带着夏馥安和夏疏桐来看她了。

    史氏还在床上躺着,秋氏坐在她床前的绣墩上,一手拥着一个孩子。

    夏疏桐上前去,低垂着眼眸叫了一声“二婶”。

    “桐桐……”史氏未语泪先流,夏疏桐低着头,回到了秋氏身旁。史氏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不过这也是她罪有应得,她才不会同情她。夏疏桐心中甚至还觉得有些痛快,前世史氏病弱时,她在她床前日夜侍疾,这一世,就留给她的亲生女儿去侍候去吧!

    “桐桐真乖。”秋氏温柔道,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看向了夏馥安,夏馥安咬着嘴唇,有些倔强。

    秋氏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夏馥安仍不动作,眼中渐渐噙了泪。

    “安安?”秋氏柔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安安。”史氏强撑起身子来,想要拥她过来,可是才刚碰到夏馥安的肩膀,夏馥安便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朝她歇斯底里哭喊道:“你不是我娘!你才不是我娘!”随即便转身跑了出去。

    秋氏的大丫环善单连忙上前去追,史氏又哭了起来。秋氏看着夏馥安跑开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安安的心结,只怕还需好些时日才能开解,她不能逼得太紧。

    秋氏对秋嬷嬷道:“嬷嬷,将安安带回院子吧,我待会儿过去看她。”说完这话,她怕夏疏桐在意,又轻轻抱了抱她。

    “娘……”夏疏桐轻轻唤了她一声,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秋氏浅浅一笑,好在桐桐懂事得紧,半点也没让她cao心。可也正因为如此,秋氏更加心疼,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事成这样?像个大人般的懂事啊,想来史氏也没怎么让她依赖过,所以她只能学着自己成长。

    一会儿后,秋氏让流双带夏疏桐出去,正了正衣襟冷着脸对史氏道:“月底府里会设宴,宴请亲朋好友公开此事,桐桐和安安名字不变,只在族谱上做更改。”安安的名字是她取的,而桐桐的名字,因为没有父亲,当初是夏知秋帮她取的,取自虞世南的诗句——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不过以后桐桐就是我们长房的大小姐了。你做出这种事来,虽然二弟不在了,可我和你大伯身为你长兄长嫂,是有权替亡弟休妻的。”秋氏说到这,故意一顿。

    果然,史氏脸色惨白,哀求道:“不,大嫂,你们不能休我……夫君若是知道你们休了我,只怕他……在地下难以安宁啊!”

    秋氏无动于衷,道:“我们念及安安尚且年幼,倘若你被休弃出门,安安便无人抚养。二弟本是庶出,按理说二房无人,当将她寄养到同为庶出的三房四房名下,只是三房和四房都不愿意养。”秋氏说到这,顿了顿,“她虽然是我们长房养大的,可长房如今已有了桐桐。至于安安,她不是我们长房的血脉,我们是不要的。”最后一句话,秋氏是一字一字说的。她故意这么一说,就是要让史氏死了这条心,断绝了这个念头。史氏当年不就是看上了他们长房的权势吗?那她现在就告诉她,这断不可能!就算她不在了,安安也只能给养到三房四房的名下。

    其实,她只是故意这么一说警告下史氏罢了。她本和夏知秋商量着,将史氏休了,让安安养到他们长房名下,毕竟安安从小养在他们长房,去三房和四房肯定是不合适的,只有继续养在他们名下,这样对安安来说变化最小,伤害也最小。可是桐桐和安安两人身份一公开,紧接着他们夏府又休了史氏,这样只怕会引起外面闲人的猜测;如今夏府三兄弟都在朝为官,若是传出这等丑闻,只怕三人仕途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是以,他们几房商议过后,决定替史氏遮丑,等这事淡了,再另行处置史氏。

    这种事情,他们无法原谅,对史氏这种至今仍不肯悔改认错之人,原谅不过是姑息养jian罢了。

    秋氏道:“看到二弟的份上,我们暂且留你这个名分,这事就让龙嬷嬷替你顶了罪,只是你身子本就虚弱,得知此事后深受刺激,于是病倒了。”

    史氏是个聪明人,先前经了她一番吓唬,这会儿只能流泪应道:“是。”

    秋氏继续道:“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那么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你只能呆在流音院好好养病了。”

    这是要软禁上她一年半载的意思了,可史氏也只能认了,问道:“那安安……”

    “你的病气就不要过到安安身上吧。安安在静思院住惯了,就让她继续住那儿,以后再看看要不要搬到流响院。”秋氏起了身,“等你身子好了,安安午休时兴许能来陪陪你。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养病吧,二弟妹。”

    秋氏话落音,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午后,秋氏从静思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夏疏桐午休方醒,躺着榻上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秋氏柔柔一笑,斜躺在榻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热不热?”

    “不热的,娘这里好凉快!”夏疏桐冲她咧嘴一笑,指了指一旁的青铜冰鉴。

    “等你院子修好了,娘也送你一个冰鉴。”秋氏道,安安住的静思院是他们的西院,东院本该留给长子住的,可是她肚子不争气,多年来一直没消息,便和夏知秋商量着,将东院稍微修整一下给桐桐住,同时也是对她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谢谢娘!”夏疏桐开心道,也不去问什么不该问的。她知道,娘刚刚去夏馥安的院子哄她了。

    见夏疏桐也清醒过来了,秋氏命丫环打了盆水进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夏疏桐洗脸,夏疏桐闭着眼,像只受主人爱抚的小猫一样,乖巧可爱。

    这种感觉就像做梦,早上起来娘还会给她梳头,娘梳头特别温柔,一根头发丝都扯不到,梳出来的头发还很漂亮,晚上娘还会帮她洗澡,虽然有些羞羞脸,但洗完澡被她从浴桶里抱起来用浴巾紧紧包裹住的那一刻,真的好幸福啊!

    唯一不好的是,娘还要分一半给安安。

    可是她知道,夏馥安这一世还没做什么坏事,也只是一个孩子,大人们只会心疼她,觉得夏馥安和她一样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如果她主动说夏馥安的不是,大人们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眼儿小,容不下姐妹,她不能刚恢复身份就给长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她只能懂事些。

    夏馥安现在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她也没办法对她赶尽杀绝,她重活一世的目的可不是这般狭隘,她还有别的目的啊!她恢复了身份,那就要尽情享受爹娘还有祖母舅舅们的疼爱,珍惜现在这些属于她的快乐时光,还有,要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好好的,长大后还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呢!

    夏疏桐正向往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忽听门口的丫环进来禀报道:“大夫人,有客到访。”

    “什么人?”秋氏随口问道。

    “是……”丫环有些迟疑,“是二夫人的娘家人,二夫人的胞弟,管家已经将他请至前厅……”

    夏疏桐心一颤,是小舅舅。

    史氏有个胞弟,名唤史文光。姐弟俩自幼时关系便不错,只是后来史氏远嫁,他留在江南镇守家业,姐弟二人便久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