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杨晋略感无奈,闻言也只好照做。 燕家的厢房不大,许是准备得匆忙,其中并未设有屏风和隔断,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形下,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从包袱里挑了件干净的衫子,略一比划,低头便开始解衣带。 天色渐黑,屋内早已点了一盏腊梅纱灯,灯罩间的梅花与身后的影子正投在他对面的墙上,花丛里美人窈窕,清晰地勾勒出一道纤细而玲珑的曲线。 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浑圆的弧度里有尖尖的一点,杨晋呆呆愣了下,才蓦地移开视线。 他毕竟是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先前失言的情绪尚未平复,听着耳畔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竟有些心猿意马,周身的热血不可控制地直涌上来。 随后,杨晋突然漫无目的地想着:她就这么信任自己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满腔的惊涛骇浪便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他别过脸去看另一侧的彩绘立柜,认认真真地数着上面每一个人物的头发丝。 正数到六十九,耳边有风声猎猎作响,未及回眸,一件衣袍竟从天而降,兜头把他罩住。 杨晋伸手去拽,触及便是一股温香,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第二件又随之而至。 层层叠叠地盖了满头满身,杨晋总算将自己从衣裳里拯救出来,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她的外衫。 他指尖便好似电击般瞬间发麻。 “你……” 正要转身,枕头带着劲风迎面朝他眉眼砸了个准。 “我让你回头了么!” “……”他只能捂着软枕遮住眼,自认理亏地转了回去。 抱着一堆衣服面壁而站,待看清那外袍下是贴身的里衣时,杨晋四肢百骸都不自在起来,只觉得手脚怎样安放都不对劲。 “那几件衫子我不要了,替我扔掉吧。”闻芊系好了腰带,掏出铜镜左右自照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朝他道,“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杨晋终于回过头。 她在灯下往脸上敷妆粉,对襟的绛紫色襦裙扎在墨色的丝绦中,长袖如练,在她抬手之间轻滑在臂弯,露出一节晶莹洁白的玉臂。 “大半夜的,还要画?” 闻芊连眼皮也没抬,“这叫‘夜容膏’,保养皮肤的。我昨晚上熬了一夜,再不加紧补救,这脸就废了。” 杨晋瞧她画得认真,只好轻叹了口气,准备往外走。 闻芊在镜中看见,不由得转头:“你上哪儿去?” 他无奈地扬了扬满怀的女子衣裙,“给你扔衣裳。” 她听完,嘴角边绽出笑意,神色悠然地用尾指沾了些口脂点在唇间。 院中有脚步声,杨晋正要推开,门外已有人在轻叩,他狐疑地拉开门。 入目是个模样憨厚的汉子,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出头,带着一脸老实巴交的笑容,“老……老爷……叫叫叫……我……给给给你们……送送……热水。” “热水?” 这想必就是那位“阿巴”了,果然是结巴得可以,连名字都如此随性。 他说完话便乐呵呵地拎着水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浴桶满上,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很快就扛着他的家伙什儿走了,在门口鞠了鞠躬。 “二……二二位,慢、慢用。” 热水在屋里腾腾冒着白气,燕长寒确实想得很周到,巾栉胰子一应俱全,若不是浴桶够大估摸着他都准备抬两个。 闻芊伸手在水中拨了一圈,“这位燕大人还真有心……哎,可惜我衣裳已经换过了,他若是来早点,我就洗了。” 杨晋看着她:“那让他送走?” “何必呢,多浪费。”闻芊笑盈盈地在木桶边沿支起肘,“你洗啊。” 那张狐狸似的容颜带着狡黠,眸中分明写满了戏弄。 明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杨晋却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没畏惧过,甚至还百般挑衅,男子的自尊心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垂目应道:“好啊。” 被爽快的两个字当头砸下,没想到戳个酒窝都会脸红的杨大人会突然这样浪荡,闻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似笑非笑地走近,目光定定瞧着自己,伸手便开始宽衣解带,每脱一件便靠近一步,大有脱给她看的架势。 闻芊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模样怔住,右腿冷不防往后退了退,杨晋似乎是看准时机拽住她手腕,随即缓之又缓地垂下头…… 俊逸的眉眼在离她咫尺的地方蓦地一顿,听到他忍着笑似的自鼻腔发出轻轻的呼吸,继而顺手抄起床上的一层薄被,倏地斜拉过去。 匕首的刀光在眼前暗闪,被衾的一端牢牢钉入墙中,另一端则被他系在了床头,大红锦被横在两人中间,登时成了道喜庆的屏障。 某人在后面淡淡地开口:“那我洗了。” “……”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居然叫他调侃了,闻芊气不顺地哼了哼,朝屏障那端道,“洗就洗,谁稀罕看。” 她忿忿地在桌前坐下,偏生又坐不安分,一会儿摸摸果盘里的柑橘,一会儿托起腮,最后饮了杯冷茶才算是安静下来。 水汽隔着被褥在屋内弥漫开,间或有些声响。 闻芊捞了个橘子在手中把玩,橘皮凹凸不平的褶皱硌得指腹微微发麻,她隐隐能从那些清浅的呼气声里听出杨晋的动作—— 常年握刀的手大概结了茧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地擦洗着硬朗的脖颈,可能也会留下红印,带起的水滴答滴答,自他结实蓬勃的胸膛一路滑到身下…… 手忽然没能撑住下巴,闻芊的头重重点了一点,她这才伸手将空杯倒满,若无其事地一饮而尽。 虽有层厚实的帘幕遮挡,但鉴于闻芊平日里非人的捉弄,杨晋不敢洗得太久,匆匆擦干了水便先寻了深衣换上。 四下静悄悄的,预想中的折腾竟一直未曾发生。 他忽然有些担忧,顾不得披外袍便撩开被子看过去。 微晃的烛影打在桌边那人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铺出一道阴影。闻芊手中尚握着青瓷杯,人却不知是几时睡着的。 想想昨夜熬了一晚上没休息,今天又为了菱歌的事忙前忙后,她会这样累也在情理之中。 杨晋带了些无奈和意味不明的情绪叹出了声,又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他尽量轻地走近,在弯腰的同时探出手臂,一臂绕过她脖颈,一臂环到她腿后,几乎没用多少力便将人抱起。 拔步床垫了绒毯,但被子只有一床。 为了将钉在墙中的喜庆屏障取下来,杨晋着实花了点时间,直到额头渗出薄汗,依旧未能让这锦被保持它完好无损的模样。 他带着对燕长寒的愧疚小心翼翼展开,盖在闻芊身上。 她似乎睡得很沉,一动没动。 杨晋吹熄了灯,心绪飘忽地在床边坐下。 黑夜,一间房,两个人。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和四周弥漫的水汽一起,显得湿润温暖,他垂眸时仍静静的想:“你对我就这样没有防备?” 这样想过后,连杨晋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到底是愿意听到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 双目还没有适应黑暗,有大片大片挥之不去的黑雾,他俯身时,却能准确无误地吻在她眼睛上。 唇瓣好似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微弱、柔和,撩人心弦,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略带湿意的颈项,在微凉中带起一缕酥痒。 片刻后,杨晋缓缓直起身,视线里的人仍无动静,一梦正酣,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径自走到窗边去守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床榻上的闻芊悄悄睁开眼。 右目留有淡淡的余温,她抬手摁了良久,目光落在窗前的那道影子上,半晌才合上双眼。 * 好像知道夜里会出事似的,睡到子时闻芊便自然醒了。 杨晋正准备出门,被她一只鞋子给打了回来。 “又想背着我偷偷行动……你干嘛?” 他拎起绣鞋无可奈何的回到床前,“出去看看而已,你不多睡会儿?” 她已然坐到了床沿,在黑灯瞎火中趿鞋,“我到这儿是特地睡觉的?那还不如在客栈里睡得踏实。” 闻芊找了件深色的斗篷穿上,虽比不上杨晋这套锦衣卫特制的夜行衣,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在大晚上的如灯烛般扎眼。 “现下我在也方便,咱们去瞧瞧那个燕姑娘。”闻芊把躺皱地裙摆拍平,才问道,“燕长寒没来叫过你?” 杨晋摇摇头:“房中灯都熄了,他一贯识相,又怎会来打扰。”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不妥,好在闻芊压根没多想,只是若有所思的颔首。 两人猫腰出了房,宅院内除了垂花门和走廊这附近挂着昏黄的灯,别处均是阴森森的黑色。闻芊和杨晋贴着墙在花丛中做贼般瞻前顾后的移动。 燕家并不大,府上就那阿巴一个下人,更别提会有谁守夜了,因此这一路走得可谓是畅通无阻。 从影壁绕进第二扇门,前面即是西厢,微光掩映下有珠帘晃动,想必是那位燕家小姐的闺房。 杨晋原本在前面开道,离西窗三丈开外处就停下了,回头示意她,“你去看,我在这儿等你。” “真这么正直啊?”闻芊笑道,“万一我像上回在慕容老匹夫家里一样,也瞧见什么好东西,那怎么办?” 他无奈地笑了笑,“能怎么办,记得闭气便是。” 闻芊轻哼,“我肯定不会叫你。” 说得他很想看似的。 杨晋啼笑皆非地轻推她,“行了,快去吧。” 闻芊作势往前踉跄了下,正要再揶揄,眼前一道黑影骤然闪过。 她不瞎,杨晋也不瞎,两人差不多是同时看见的。 那影子的速度算不上快,但在此刻难以视物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人是狗。 闻芊压低嗓音:“春山?” 还真是阴魂不散。 杨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先前的轻松神情荡然无存,瞬间严肃起来。 “我跟去瞧瞧。”他皱眉飞快吩咐,“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走,等我回来。”想了想又补充,“有危险就跑。” “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大最可怜的功臣——春山 不仅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在为男女主付出了那么多之后,每天还要被人追杀真的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