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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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心牢 “陆侯冬安。” “见过陆侯。” 陆栖鸾到时,檐上瓦松已结了一层潮霜, 昭示今夜似是会有冻雨。 过了三重岗哨, 陆栖鸾才踏入枭卫府的地牢。其实在那之前, 陆栖鸾从未去过地牢的最底层,那是一处终日不见天光的所在, 似乎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兽类更为合适。 将肩上斗篷解下交给一侧随行的枭卫,后者欲言又止,随即道:“牢底清寒,请陆侯勿要逗留太久。” “说两句话而已, 不必跟着了。” “是。” 拾阶而下到最沉暗处,陆栖鸾先听见牢笼那头传出有人闲敲棋子的细微声响,挽袖挑亮了旁侧的油灯,拖了把椅子走过去。 “瞎子还能算这么准, 知道我这时候来?” 陆栖鸾坐下来, 伸手将铁栏后的棋盘拖近了些, 一手递过酒, 一手接过阶下囚随手递来的棋盒, 不客气地下了先手。 酒启了封, 阶下囚却并未饮,仍是一副宛如檐下午休的老猫的气质, 随口道—— “不然呢?岂不闻坊间的算命先生,总是瞎子赚得多。” 陆栖鸾眯起眼道:“你别是骗我吧?” 无神的双眼似是浮出一线微光,叶扶摇轻笑道:“哦?陆大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了么?” “你是不是觉得太上皇的解药在你手里,我就杀不了你?” “不敢, 陆大人权倾天下,取我这妖人之命如探囊取物,不过好容易凑这一盘棋,今日就莫提国事了吧。” 陆栖鸾焦躁地抓了两把棋子消火,道:“……为什么本官的知交会是你这种妖魔鬼怪。” “也许你皮囊之下尽是魑魅魍魉,故而你我相知呢。” 陆栖鸾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被冷落一侧的酒瓶,道:“以前也未见你有多忌酒,怎么我带酒来,你却总觉得有毒?” 叶扶摇轻轻摇头,道:“何必明知故问。” “都多少年了,承认吧,‘同心’根本没有毒。” “我承认了,你会觉得痛快吗?” “我怕有一天你逃走了,仍是心魔未解,然后一切又故态复萌。我可是好不容易闲下来,不想再被你坏了姻缘。” 叶扶摇暂停了落子,提起酒瓶,那清淡的酒香依旧是梦魇中那般刻骨,待冷酒过喉,方徐徐道:“经过这些许周折,难为你仍不死心。” 陆栖鸾幽幽道:“饱暖思yin欲,升官念佳人,人之常情,尔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物不懂。” “看来陆大人初心已忘,可喜可贺,可需叶某下凡一解君之烦忧?” “吃不消吃不消,人间容不下你这尊神,还是老老实实归天吧。” “那为何仍不动手?” “本都督最近积德,不沾血。” 叶扶摇沉默了半晌,道:“问卜姻缘平顺何必求神拜佛,找我问不是更快?” “那我这个姻缘……” “鬼神难救。” “哦。” 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了一轮,陆栖鸾已微见醺色,棋也不下了,拿着黑子往他那白棋盒里丢着玩儿,冷不丁地问道:“老叶,你后来……你对她,有没有哪怕一丝后悔过?” “没有。” “这么果决吗?” 唯有在提起阿瓷时,他显得冷静异常。 “怪只怪我这个人偏爱天上鹰,一旦诱至身旁,又无法自抑地想把她饲为笼中鸟。” “为什么?” 目不能视物,他却仍是准确无误地接住陆栖鸾随手丢来的棋子,黑子在指间游走了片刻,忽然裂开来。 “所以你看,明明是我把你放出了掌握外,到头来却想毁了你。” 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束,陆栖鸾看着他,不见喜怒道:“你这个人过于骄矜了。” “何以见得?” 陆栖鸾起身,拢了拢肩上垂落的发丝,道:“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一桩陈年旧梦困于心牢,自比为天,却视凡生如棋子,所行尽是逆天之事。陆栖鸾是陆栖鸾,不是别的任何人。” 听见的脚步声似要渐渐隐没至来时处,叶扶摇轻声唤道—— “阿瓷?” 那脚步声一顿,留下一句“我不是”,便又走远了。 ——那一年,他初入易道,一开始便知道阿瓷会像陆栖鸾一样,活得宛如天穹掠过的苍鹰。 ——当然,如果没有他的话。 …… 数日后,地牢底少了一个人。 失职的枭卫并未在地上跪得太久,陆栖鸾便让他起身回去了。 “先贤说的好——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只要他还活着,朝廷有此rou中刺,便更离不开我。” 官场的规矩无非如此,能者居其位,一旦上位者看不到权宦的作用,面子上仍会全她颜面,背地里却不知要寻多少麻烦。 将重犯越狱的折子随手丢入火盆中烧尽,陆栖鸾暗叹了一声他这一跑,又少不了她三十年折腾,便将精力放在女帝大婚之事上。 殷函虽才十四,但雄才已隐约显现,最令其父满意的,莫过于她承袭了陆栖鸾的性情,或者说对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非常清楚。 “……我要一个听话的外戚家族,汉武能培以征天下,我也能。” 当时殷函说这句话的时候,半点也不像待嫁的少女,反倒是宛如刚生出尖牙的虎豹,眼里闪烁地尽是野心。 可怜越陵这小儿,日后怕是难过。 一路叹着气,正要拿着礼部交上来的大婚折子去宫里时,甫一入宫,便见宫人手忙脚乱地往一侧殿涌。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喧哗?” 宫女惊慌失措地行礼道:“回、回陆侯,宋尚书今天御书房多说了几句话,昏过去了!陛下正宣御医呢!” 陆栖鸾一惊,连忙往侧殿疾行:“明桐不是这段时间精神不济告假了吗?怎么还来宫里。” 宫女战战兢兢道:“其实也不是……是陛下觉得宋尚书在府里养病无趣,送了本凤君新著的书与她解闷,宋尚书近来忙于国事,多时未动笔,许是听人闲言碎语说、说文苑天字位不保,一时间文人相轻激着了。” 聂家的文苑靠着女都督立身,又出了女探花,近年来长势喜人,有言道,京中十个识字的里有八个是去文苑沾过文曲星气儿的。文苑里以干支论地位,天字位一甲座向来是宋明桐一家独霸之地,虽说她投身宦海久不动笔,但当年文霸威名犹在,如今有年轻人挑衅地位,又兼之近来脾性越发烈,少年心性被挑起来当然要有所表示。 陆栖鸾以前看过两本文苑的本子,因主角儿大多脱胎于她,看着觉得羞耻,便少有关注,更遑论文苑圈中是非,一时间在脑中周折了几轮方才理明白恩怨。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何苦气坏了身子。” 不混圈儿的陆大人当然不晓得个中风云,到偏殿时,便看见闻讯赶来的穆子骁和一脸愧色的殷函一起急得转圈圈。 殷函见了陆栖鸾,哇一声扑过来,正要哭开,陆栖鸾连忙按下她。 “别慌,先听御医怎么说。” 不一会儿御医出来了,穆子骁连忙迎上去:“我夫人如何了?” 御医看了看他,忽见陆栖鸾也在,绕过穆子骁走过去,一脸春风道:“陆侯,宋尚书有喜了。” 所有人一怔之下,立时便sao动开来。 初为人父,穆子骁完全木在当场,过了一会儿,见御医和陆栖鸾细说详情说得热火朝天,同时又有点迷茫。 ……不是他媳妇坏孕吗?为什么要先告诉陆侯? 那边厢陆栖鸾一则为宋明桐高兴,一则又担心这段时日宋明桐太辛苦,连忙道:“年初春闱之事明桐已布置泰半,余下便交我收尾便是,让她安心养胎。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得到御医同意后,一群人连忙涌进殿内,陆栖鸾一到宋明桐榻边,便见她伸出手,一脸难过。 陆栖鸾连忙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宋明桐唉了一声,道:“国事当头,我竟要离开你……于心有愧。” 穆子骁好不容易捋顺了狂喜的心思,正要说话,又被陆栖鸾抢了词儿。 陆栖鸾道:“你别多想,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就算天大的事也有我扛着,你放心。” 穆子骁:“明桐,我——” 宋明桐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好,我若闲来无事,定会为你再夺回文苑天字位。” 穆子骁:“明桐啊,闲情偶寄的东西随便写写就好,再费神就——” 宋明桐看着陆栖鸾幽幽道:“日后我有了子嗣,怕是要以孩子为主,今生未能圆满,若有来世、来世我们再——” 穆子骁再驽钝也察觉不对:“不行!” 所有人都扭头看他:“小声点,别惊了胎气,怎么当爹的这是。” 穆子骁五脏六腑瞬间就是一堵,等到陆栖鸾殷殷叮嘱罢,拉着殷函离开,才委委屈屈地蹭过去。 宋明桐叹了口气,拍了拍窗边,穆子骁这才仿佛摇着尾巴一样,轻轻抱着她的腰把耳朵贴在她腹部细听。 宋明桐轻打了一下他的头,啐道:“这才几个月,能听到什么。” 当爹的人傻笑了一阵,忽然又有了危机感,闷声道:“明桐,陆侯什么时候嫁出去啊?” “哈?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她再不嫁出去,不知道还要俘去多少姑娘。你是我的,谁也不准抢。” “说什么傻话……” 说到这儿,宋明桐看向窗外,喃喃道:“这倒也是,到年底了,她今年好像是要回遂州故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