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突然发现自己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杨五第一次cao心起钱的事来。她见到过徐寿用他的白玉牌从勤务司那里领取了两块下品灵石给她,猜想自己那块紫玉牌应该也可以,甚至额度会更高。但,涉及钱的事……还是问问那个道君吧。 总不能让她受那样的苦,做白工吧。 翌日又到了侍寝的日子。冲昕触到一片干燥。 “没用芙蓉膏?”他问。 杨五困惑,“要用吗?”明明他和她已经突破一层隔阂,不需要这些辅助手段了。 冲昕却收回手:“用吧。方便些。” 杨五不知他因何又对她冷淡起来,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便起身取了芙蓉膏出来,背着他涂抹上,重又躺下。他便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发一言的开始。 他因何而不快?杨五真的困惑了。 待浸完冰寒池,冲昕抱着昏沉沉的杨五回到寝室,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她的身体还很热,昏沉中眉头蹙着。冲昕拢拢她的头发,坐在她身边看她。今天对她冷淡了些,似乎令她不安了。但上次她说“疼死了”……他不想在那种时候分神,更不想在她遭受那种痛楚的时候还从她身上索求欢愉。 他看着她五官秀美,闭着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宁静。本来就是个安静话少的女子,跟苏蓉十分不一样。他还记得苏蓉刚来的时候嘴碎得烦人,他差点把她退回去,后来有徐寿提点着才好起来。但杨姬从一开始就很安静,他不唤她的时候,她也从来没上来过,一次都没有。疼的时候,没有喊叫,也不曾抱怨。 她这样……是正常的吗?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背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这里是洞天福地,山水灵气都养人,她来此不过才半个月,就已经比初到时白皙了许多。看着着实养眼多了。正想着,杨五翻了个身,再翻回来,衣襟松开,露出一片光滑肌肤。 冲昕盯了片刻,伸出手去,握住那片衣襟…… 杨五想不到自己醒过来会是在他怀里。明明之前对她莫名冷淡,为何现在会这样将她拥在怀中?但……很舒服。谁在遭受那样一场痛楚之后,都会被想被人温柔对待。杨五便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蹭蹭。 冲昕放下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古籍,轻轻拍了拍她:“没力气?” 杨五懒懒的“嗯……”了一声。他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像哄孩子那样。这男人是喜怒无常吗?真让人难以捉摸。杨五在他怀里又眯了一会儿,昏昏的想起来自己有事跟他说,睁开眼道:“道君……” “嗯?” “我听说外门弟子满五年都可以回家探亲。”杨五问,“那我呢?我怎么算?” 冲昕沉默了一下,道:“师兄说了,不过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待此处事了……放你归家。” 可她想要留在这里怎么办呢?杨五沉默。她见识了这些修真者的能力和力量,她还想了解更多。她想了解的那些信息,在村子里那种地方是不可能得到的。这个事只能从长计议,先把别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道君。” “何事?” “我可以用紫玉牌去领些灵石吗?” 冲昕顿了一下:“要灵石用吗?这些先拿去。”他手上出现一个锦囊,鼓鼓的,看着沉甸甸的。 杨五活了一辈子,早不是那种会为了要不要花男人的钱而纠结的小女生,她不客气的接过来:“谢谢道君。”yingying的,鼓鼓的,摸着就感觉有不少。轻松的把锦囊收进了乾坤袋里——她的乾坤袋和衣服一起就在榻边,这个距离,可以直接使用。 冲昕颔首,道:“不够的话,拿玉牌去通货司兑,万块以内不需和我说。” 徐寿一个月才三十块,苏蓉更少,才二十块。道君张口就是霸道总裁“随便花”的范儿。杨五含笑笑纳了道君的慷慨。 及至在他怀里躺够了,她推开他,缓缓起身:“我该回去了。” 冲昕没有挽留,也没有说什么。但当她伸臂取过自己的衣衫时,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她一眼没看到就消失了踪影,而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 看她褪去深衣,看她将如瀑的长发拢到肩头一侧,露出薄薄的肩,纤细的腰肢,窈窕后背。抬臂穿衣时,身前丰盈侧影隐约可见。 撩动人心。 冲昕忍不住伸手握住一把鸦青发丝的时候,她却穿戴整齐站了起来。光滑微凉的发丝自他手中滑走…… “道君。”她屈膝行礼,“我回去了。” 他只得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声。杨五垂眸,缓步走出他的寝室。 就这样,给他一些,保留一些。男人其实很容易对付,她想。 上辈子,被这样吊着的其实是她。那男人什么都肯给她——出产丰厚的矿产星,珍稀的宝石,精美的华服。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只除了她的母星。她的母星和同胞被他牢牢的抓在手里,生死前程都在他一念间。她饱受这求而不得之苦,直到她死。 走出洞府,外面日光明亮刺眼。她抬起手遮住眼,却忽然想起,自她成了那人的妻子之后,其实……从未向他开口讨要过她的母星。不求他,大约是她在这场交易中最后的尊严。即便是在她和他有了孩子之后,最甜蜜温馨的那一二十年里,她亦不曾开过这个口。 但,她此时想……如果她开口求他会怎样呢?如果她能像现在这样,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软软的恳求,他……会否放开手,不再去扼制她的母星了呢? 杨五放下手,走进温热的阳光里。 那些幻想和揣测,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但,她死得光荣壮烈,给他的家族和姓氏添了那样一笔光彩,他若能看到她的遗言,该会明白她的用意。在最后的绝境,她将必死的结局转换成政治资产给他,求的……是母星的未来和发展。 这是她能为母星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 她呀,她这样的人呀……活得就是这么累。 第23章 023 在又为冲昕侍过两次寝后,杨五其实是真有些佩服这个男人了。 在那种时候, 大多数人, 不论男女, 都很容易屈从于欲望。何况, 他并不是没有欲望。人有七情六欲,他不过斩了口腹之欲罢了,男欢女爱之事, 她听雨生堂的女修口吻便知在修士间也是寻常。甚至, 比之凡人更无拘束。 但冲昕始终能把持住, 似乎始终只把她当成他的药罐子。只在事后会温柔的抱抱她, 或稍有亲吻爱抚,却也是抚慰之意居多,求欢之意且无。或许是因为活的时间太长了, 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重的缘故? 这使得杨五为难了起来。无欲才能刚,她现在心有所求。而她之所求,的确如徐寿所言,全系乎冲昕一念之间。他倘若始终不受她引诱,事情就难搞了。 好在, 她和他的事一时半会还完结不了。两年, 她有两年的时间。说不定两年之内, 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并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也未可知。这么想着,杨五便不去烦恼了。 竹舍小院里已经被她拾掇过,枯死的植物都已经拔出, 移栽了她在峰上各处挖来的植株。那些花开得荼蘼繁盛,让篱笆小院里充满生机。阳光最盛的下午,她在书房里提笔习字。上课的时间虽然不长,她已经认了一百多个字。讲习堂初等班的启蒙教材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阅读障碍。 热气散去的时候,徐寿在院子外面喊她。她在院中开启了阵盘,小院已经有阵法护持,外人无法随意进入。那之后,她也的确再没有在竹舍感受到过冲昕的神识。符箓司的人说,这阵盘一块下品灵石可以用三个月的时间,连金丹道君的神识都能隔绝,只售八十块灵石,绝对质优价廉,物超所值。 搁下笔,她关闭了禁制,唤道:“徐兄,进来喝茶。” 徐寿便推开篱笆小门,径直走进小院,笑道:“给你送东西来了。” 他在廊下便取出数把锃亮钢刀,往竹地板上一放,发出仓啷磕碰的清脆声音。杨五端了茶出来,见到那些刀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一柄长刀,不由眉眼弯弯:“有劳徐兄了。” 徐寿道:“还有这些。”他说着,又取出一大摞书出来,拍了拍道:“我那师弟心眼儿活,会办事,挑的全是你们闺阁中爱看的书。够你打发时间了。” 杨五目光扫过最上面一本《霸道仙君恋上奴》,眼角抽了抽,放下茶器,给他斟了茶:“先喝茶。” 徐寿问:“水萝卜有没有,有的话切一颗来。” 杨五重新修整了小院,把那些早就枯死的植物清理掉了。但前任房主在院中种下的植物中,有一种生长得颇为繁盛,就是被兔子偷偷挖食的那种。杨五还特意叫了苏蓉来分辨这是什么,毕竟苏蓉在炼阳峰的主要工作就是照料洞府里那几株珍稀名贵的植物,比如映玉竹。 结果苏蓉也认不出来。 “不是以前在丹药司种植药草吗?”杨五纳闷。 苏蓉涨红脸道:“我就负责过四种药草,种了两年!丹药司那里,你负责哪种药草,师兄们便会告知你那种药草的习性,便于你照顾。其他的要想学,就得去上课或者看书……” “你没去?” “我又不想做丹师。不过是因为丹药司的活儿轻省罢了。后来执事师兄就看中我,推荐我来道君这里了。”比丹药司还轻省,拿的灵石也更多,简直不能更开心。 要想知道这是什么,苏蓉表示就得去问问丹药司的人,然而很显然她是不乐意为她跑这一趟的,反而给出“反正不知道是什么,都□□得了”这样简单粗暴的建议。杨五一开始本来是采纳了的,但是她挖出第一颗根块的时候,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东西长得像红皮大萝卜。一抬头,篱笆外一只红眼睛兔子眼巴巴的望着她手里的“萝卜”——有了禁制之后,兔子就进不来了。 和兔子对视了一会儿,杨五福至心灵!兔子都能吃,说明这东西没毒。兔子很爱吃,说明……她就很好奇洗了洗那颗“萝卜”切开了,小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水水脆脆,比起萝卜,更像是水果。 她自从服用了那颗辟谷丹之后,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饥饿,但这不能阻止她感到……馋。于是这个被她命名为“水萝卜”的东西,就成了傍晚时分用来就茶的小食。 彼时一天的热意散去,微风习习。她躺在藤椅上,一边吃着,一边往篱笆外丢,看着几只兔子窜来蹦去的抢夺,又有趣又惬意。 后来又拿给徐寿尝过,徐寿直呼“正好下酒”,立刻就爱上了。又笑自己在这峰上住了三年,竟没发现这等好食。 听徐寿问,杨五就进屋端了盘刚切好的水萝卜出来。徐寿饭量极大,往日吃饭,三五海碗白饭,一转眼就下肚了。一小盘萝卜丁,不过当个小食,吃个味道罢了。 待他吃过小食,喝过茶,准备要走的时候。杨五叫住他,取出两块灵石推到他面前。 “还请转给帮忙的那位道兄吧。”她道。 徐寿摆手:“说了不值什么的。” 杨五微笑:“不在于东西,在于人家肯帮忙。虽然是借了你的面子,总不好一点表示也没有的。” 徐寿见她会做人,也是乐意:“那我便替他收了。” 通透人与通透人交往,就是省心。 送走了徐寿,天色已近黄昏。屋中光线暗了,杨五将几盏晶灯都取出,挂在梁上。晶灯的光线柔和稳定。自从有了晶灯之后,她就不爱点蜡烛了。且这晶灯其实比蜡烛还省,其实是一种吸收日光,夜晚会发光的晶石。白日里悬挂于檐下晒上一日,可以亮两三个晚上。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读完三分之一本《霸道仙君爱上奴》,杨五面色如土的合上书。不管是哪个宇宙,哪种文明,怀春少女的霸道xx梦都是一样一样的! 幸好那话本剧情白痴,文笔却很不错。遇到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很容易猜出来。一晚上的功夫,杨五的阅读水平就在蹭蹭蹭上升。再去初等课堂上课,便觉得进度缓慢了。她手里有本《说文解字》,再拿着话本两相对照,识字的速度比课堂上快得多了。毕竟初等课堂只是为小毛头们开蒙用的。 她同徐寿讲了。徐寿却道:“自二等课堂起,便是教授道文经义和炼气心法了,二三四等,不过是看小童们进度不等分的班而已。” 她又上了两天课,觉得确实不如在家自学之后,便决定不再去初等课堂了。毛毛听说她以后不来了,伤心得眼泪汪汪的。这种年纪的孩子,原本就是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这么小离开父母,偶遇一个带着母性温柔的年长女性,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依恋。杨五摸摸他的头,将自己晒作零食用的萝卜干给了他一大包,他才破涕而笑。站在教室门口依依不舍的跟她挥手道别。 杨五硬着头皮,用三天一本的速度,硬啃下那些天雷狗血逻辑死的小白话本。不知不觉时间流过,她来到长天宗已经一个多月。现在她能写出来的字已经有数百个,只读不写的字已有一千出头,彻底的脱离了“文盲”的行列。 冲昕还想起来问她:“读书读得如何了?”他不召唤她的时候,她并不会上山来。两人其实是三天见一次面的频率。但徐寿显然是常常向他汇报她的情况的,不然他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五就笑答:“认识了很多字,话本很好看。”她的皮肤已经从浅蜜色养成了象牙色,着着白色的深衣,笑起来眼睛弯弯,柔美干净。冲昕微微颔首,别过头去。 杨五觉得真是搞不懂,活了一二百年的人,有时候深沉难懂,有时候又会流露出彷如少年般的别扭。总是会在事前对她冷淡,却又会在事后温柔以待。 这一日她自昏睡中醒来,除了惯常的虚弱无力之外,隐隐觉得身上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躺的时候便比平常久些。冲昕当她贪睡犯懒,也不说她。只在一旁静静的看书。他看的书有些是纸张泛黄的古籍,有些干脆就是一卷书简。杨五有时候醒来,隔着帐子朦胧的看着他在几案前读书或者斟茶的画面,都觉得很养眼。 她觉得这样很好。他能在她旁边做这样需要安静环境、不能被打扰的事,就说明他习惯了她的存在。这于她,是很有利的。她躺够了之后照例起身穿衣,走出帐子向他行礼。那人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也习惯了他这种冷淡,不以为意,转身离开了洞府。 走在下山的路上,她愈来愈觉得不舒服。说不上是哪里,只觉得整个身体好像隐隐发疼。她又走了一段,感觉那种隐隐的疼痛慢慢开始加剧。这种疼痛说不清,与三昧螭火的灼痛十分不同,但模糊有种熟悉的感觉。正回想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膝盖突然剧烈的痛了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站稳,那一瞬的烈痛已经消失。 杨五皱起眉头,慢慢走到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轻轻揉着膝盖。烈痛虽然消失了,那种风湿病犯了一般的疼痛却还在慢慢加剧。 “杨姬!怎么坐在这里?”苏蓉的声音响起。杨五抬头。苏蓉刚从另一个岔路口转过来,见她坐在这里,便问了一句。 “有点不舒服。”杨五道。 “怎么了?”苏蓉问。 杨五抱臂,揉着两肘关节道:“感觉骨头疼……”她忽然一顿。是的!是骨头疼!她想起来为何这种疼痛隐有熟悉的感觉了! 苏蓉只看到她脸色忽变,猛的站起,匆匆丢下一句:“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就朝半山跑去,那脚步虚浮不稳,偶尔还踉跄一下。不由莫名其妙。 一路下来,就感觉那疼痛三级跳一般往上窜。杨五咬着牙,硬是坚持跑回了竹舍,房门啪的关上,她转身就倒在了地上!她疼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的匍匐着爬进卧室,摸到了置于墙角的阵盘,抖着手开启了竹舍的禁制。 看到阵盘启动,她这一口气终于xiele,翻身摔在地上,疼得手脚抽搐。心里暗骂,这长天宗啊,带给她的,除了疼,还是疼! 时近黄昏,天洞垂落的阳光从下午的淡金色变成了浓金色,笼得其下的人也仿佛像镀了层金一般。冲昕盘膝坐在玄冰寒玉床上,双手捏诀,五心向天。听息内观,能看到随着自己经脉中白色的灵力缓缓运转,空气中的灵气开始渗入体内。像无数的水滴汇成小溪,小溪又汇成河流,河水滚滚,穿过一个又一个灵窍,在体内完成了一个循环。那些灵气便融入了他的灵力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在这个过程中,潜伏在他经脉中的红色暗流,虽然蠢蠢欲动,却最终没有爆发。 一个周天平安运转完毕,冲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已经有两年没有体会过这种通畅的感觉。在过去的两年中,他的经脉被三昧螭火渗透、挤压,他想这样的运转灵力,便要忍着烈火烧灼般的疼痛。要时时刻刻谨防三昧螭火窜进他的丹田,灼断他的经脉。以至于这两年他的修为寸步难进,还要时时忍受螭火反攻之苦。 多亏了师兄不辞奔波,为他寻来了杨姬。冲昕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舒畅的微笑。凝神入静,体内灵力开始运转第二个周天……浓金色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俊美的面孔笼上了一层金光,彷如雕塑。 下一刻,这雕塑忽然睁开了眼睛。再下一瞬,金光垂落在玄冰寒玉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数不清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