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莎乐美摇了摇头。 “不,利用他的不是我,下达命令的不是我,他也不会服从我的命令,所以愧疚更是无从说起,只是……” 她盯着手中的玉雕出了一会儿神,停顿了一下,才再度开口。 “控制他的,大概是一个腐朽的幽灵。” 卡奈特,忠诚的骑士。 卡奈特家族,从数万年之前忠诚于王室的存在。 拥有卡奈特姓氏的人,是王室最忠诚的仆人。 那仿佛是代代传承的一种信念,他们将自己的生命乃至于灵魂都奉献给坐在王座之上的那个人。 忠诚,即为他们的荣耀。 “洛宾就是卡奈特家族的人,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他会再度背叛。卡奈特家族的人会服从于王座之上的人,至死方休。” 莎乐美淡淡地说。 卡奈特之名,是信念,是荣耀,是枷锁,也是那个笼罩在所有拥有卡奈特姓氏的人头顶的幽灵。 没有人能摆脱这个腐朽的幽灵。 作为这个家族的人,洛宾差一点能够挣脱,但是终究还是被他的父亲逼迫着回到了枷锁之中。 “我知道了。” 缪特沉思了一下,然后回答。 “背叛者不可能回去,让他先跟着我。” “也好,他那样的家伙大概也更希望能帮你挡个炮弹什么的。不过,像你这种歼星炮都挡得住的怪物,恐怕也不需要他这种没用的rou垫,你就当收个跑腿的就行了。” “所以呢?” “什么?” “所以你要帮他的理由是什么?” “一定要知道?” “我心眼没你们多,转不了那么多弯,不知道理由我就不踏实,不踏实我就不想做。” “……我……” 莎乐美张了张唇,又闭上,她手中的玉雕被她快速地把玩着,泄露出她有些乱的思绪。 “大概……只是说大概……我或许也是被那看不见的腐朽幽灵掌控着的其中一人。” 连性命和灵魂都可以为之奉献,那么,献出一个家族的女儿又有何难? 她随意将手中的黑豹玉雕丢开,坐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 “那么对于或许是我堂兄、或许是表兄的洛宾……伸手帮一把也无所谓吧。” 看着仰头看天花板出神的莎乐美,缪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 …………………… 【发誓,洛宾,你必须发誓,如果你违背那个人的意志,如果你玷污了我们卡奈特家族的荣耀,就让我的灵魂在地狱中煎熬万劫不复。】 【……是的,父亲,我发誓。】 他不在乎那个人的意志,他不在乎所谓卡奈特家族的荣耀。 可是他在乎着他的父亲灵魂的安息。 【你依然被腐朽的亡灵纠缠着啊。】 那个时候,王女看着他这样说,他沉默着无法反驳。 当王女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只能将怀中那个昏迷的年轻孩子送到王女手中。 他是一个叛徒。 当对缪特出手的时候,当按照那个人的命令离开特洛尔的时候,洛宾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是背叛,毋庸置疑。 无论他跟随了特洛尔多少年,无论他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都无法改变他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卑劣的监视者跟在特洛尔身边的事实。 从一开始,他就是背叛者。 卡奈特是皇帝的影子,是皇帝的手,它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它只需要臣服于王座上的那个人脚下,服从那个人的命令。 当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成为了新的影子之一,隐藏在那个宇宙中最为尊贵的男人身后,执行那位大人所有的命令。 然后有一天,他,还有另外两个和他一样身为影子的卡奈特家族的年轻人跪在皇帝的脚下,接受了一个特殊的命令。 他们将前往几个不同的年轻人身边,接近目标,跟随目标,监视目标,每隔数年将目标的情况汇报上来。 他们三个人互相并不知道彼此的目标是谁,而他们也按照命令离开帝星之后就彻底忘记自己身为卡奈特家族一员的身份,忘记自己过去的一切,让自己彻底重生为一个新入伍的帝国军人那样的存在。 走出大门之后,他们这些一同训练长大的人、流着相同血脉的人,从此再不相识。 他的目标就是特洛尔。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特洛尔的时候他怔了一下。这个年轻的男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嗯……他形容不出来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特洛尔时的感觉。 那个年轻人有着一张无论男女都会为之惊艳的俊美的脸,站在那里就像是光源一般,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他也不例外。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就像看见一把雪白利刃插在冰冷的雪山之上。 新兵入伍的宇宙空间站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是直接或是隐蔽地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他开始还想着要用怎样隐蔽的方式观察对方,现在自然是随大流大大方方地仔细观察他的这个目标。可是,仿佛是感觉到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探寻般的视线,那个黑发的年轻人突然转头看了这边一眼。 狭长凤眸,淡淡的一眼,却是让他蓦然心惊了一秒。 数十天的观察之后,他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到底多冷,这十几天里,他硬是没看见他和别人说一句话。 洛宾陷入了深思——对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要怎样才能和他套近乎。 针对于此,洛宾很快设定好了同样身为刚入伍新兵的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放荡不羁,没心没肺——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被怀疑地接近那个年轻人。 接近的方式和手段其实很简单一句话,四个字,死皮赖脸。 宿友:“洛宾,那家伙傲得要死,就跟块冰似的,你还总是觍着脸凑过去干嘛?” 洛宾:“嗯,他脸好看,跟着他会有女孩子自动围过来,都不用去勾搭。” 宿友:“……那也不是冲着你来的。” 洛宾:“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你也说了,他就跟冰块似的,根本不会搭理那些女孩子,等她们伤心的时候我就可以过去好好地安慰她们了啊。” 宿友:“…………” 在一次分组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终于抓到了机会,接近了那人。 “美男子,我和你一组呗。” “……” 那个年轻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继续死皮赖脸地凑过去。 “你看规定了必须两个人以上一组,你一个人会没成绩的。我的身手你也知道,还算凑合,肯定不会妨碍你的。” “…………” “我没什么意图啊,我就是觉得,你是很厉害的家伙,而我是个很懒的家伙,所以就想跟着你蹭点军功。”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年轻人虽然一贯摆着个没表情的面瘫冷漠脸,但是他身上那种看不见的光仍旧将一个接一个的人陆陆续续地吸引到了他的身边。大家被他吸引着,都不由自主地跟随上了他的脚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维亚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个逐渐成型的小团体中,他和大多数人都相处得不错,唯独与这个个性死板的维亚不对付,确切的说,是维亚单方面看他不顺眼,虽然他不怎么在乎。 在那段日子里,有一部分人死去,却也有更多的人加了进来,等到洛宾反应过来的时候,年轻的少将身边已经汇聚了不小的力量,大家都被这个人的光芒和强大吸引着,来到了这个人的身边。而他也一心一意做着‘洛宾’,一心一意地做着这个人的下属,肆意做着一切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他成为了歼灭舰的战斗员,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呼啸着撕裂敌人的阵列,击溃敌人的战舰;他开始拥有了同伴,在战场可以用性命信任着彼此的同伴;他跟随着这个被他称为boss的人,看着他们的力量一点点变得强大,看着他们的地盘和势力一点点膨胀,从一开始众人对他们的视而不见,到现在的闻之色变。 他不知道心底那种一点点被填满的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享受着这一切,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 快活的日子过得太久,舒心的日子过得太久,久到他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个大大咧咧总爱嬉皮笑脸喜欢女人的粗神经‘洛宾’其实只是他给自己戴上的一张面具。 面具戴久了,在他脸上生根了,摘不下来了,他几乎都忘记了原来的洛宾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只是几乎而已,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 当他突然收到那个人的命令的时候,他才发现,面具毕竟只是面具。他终究不是特洛尔麾下一个嬉笑怒骂没心没肺随心所欲的粗俗校官,而是那个人潜伏在特洛尔身边的影子和眼睛。 那一天,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见不得光的潜伏在黑暗中的傀儡。 他就是这样的东西。 他看见那笼罩在卡奈特姓氏之上的加锁,看见了囚禁着他的让他无法挣脱的幽灵。 他无法违抗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命令。 在那最后一次战役中,他拼了命地冲进了敌阵之中,挽救了战局,维亚那家伙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说他那种做法简直就跟不要命一样。 ……他是真的想着,如果他就死在那一场战争中里了该有多好。 如果他死了,他依然是特洛尔麾下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狠校官,他依然是特洛尔忠诚的下属,就算是看他不顺眼的维亚或许也会在他的哀悼会上赞扬他一句……不,那个死脑筋的家伙,大概仍旧会不爽地斥责他吧。 如果毕竟是如果,不是现实。现实里他依然活着,成为了令人不齿的叛徒。 当皇帝将他交给特洛尔上将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原谅,如果是其他的事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他很清楚,他动了特洛尔上将的逆鳞,那是绝对不会被饶恕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惊慌,他只是觉得,失眠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了。 ——死亡的安眠。 那个笼罩在卡奈特姓氏上的幽灵再也无法控制他了。 他终于自由了。 当两个士兵将他从牢中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执行死刑的准备,所以当他看到站在房间里的缪特的时候,他张着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作为休息的茶室此刻模拟出园林的景色,淡紫色的蔓藤缠绕在支架上挡住了明亮的阳光,紫藤的影子落在站在那里的少年身上,光的斑点在少年颊上晃动着。 漆黑的瞳孔看着他,眸中像是有星光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