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楚世子人品端方,虽长得皮黑了些,可实在可靠;但威武侯……” 她顿了顿道:“论条件自然还是威武侯强出许多,皮相俊美,地位卓然,连圣人亦是一块长大的情谊。何况他还另开一府,府中干净,无姨娘妾室更无难缠的妯娌,唯独一个继婆婆也只需远远敬着。但……众所周知,威武侯性子冷情,与他在一块,便跟与大冰块伴着,阿瑶可吃不消。” 思及此,苏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隔了这许久,苏令蛮才露出个笑模样来,“你啊……” “只是,威武侯今日行此一遭,传扬开来,恐于jiejie闺誉有损。”苏玉瑶担忧地道。 “他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苏令蛮一哂,面上尽是嘲讽:“可惜打错了算盘。” 她这人,历来吃软不吃硬,若杨廷软着来便罢,她苏令蛮但凡还有一分心气,便不会屈服。 苏玉瑶却是万般烂漫的性子,支着下巴不无欣羡道:“阿蛮jiejie恐怕是不晓得威武侯的性子。” “他这人又冷又傲,长安城里这么多小娘子前赴后继,也没见有谁近得了身的。” 苏玉瑶还记得上回出了一个大洋相后匆匆嫁人的兵部左侍郎之女。 在一次游园宴上,那小娘子远远瞧见威武侯走近,便假意落水,孰料这人只随便喊了一个侍卫去救,迫于无奈,她最后只得自己游了上去,连累他阿爹都成了长安城有名的笑柄。 “威武侯这般对你,显然是上了心了。” “那又如何?” 苏令蛮不以为然道。 杨廷从不曾认真对待过她,他既鄙薄她,又不欲她属于旁人,说的好听是伤心,难听些,恐怕是将她认作了宠物,心爱的宠物要被人抢了,可不就要想法子抢回来? 至于宠物想什么,伤不伤心,重要么? 不重要。 是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吻她,只为了警告觊觎宠物之人,宣誓主权。 往后长安城中但凡不想与威武侯作对的,自然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还顺道往楚方喧心上插了根刺,但凡他介意,纵两人往后成了夫妻,这根刺也会搅得她再无安生之日可过。 一举两得,实在是好算计。 至于那浅薄的伤心,甚或有别于常的区别对待,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一旦沉湎于此,便当真成了可以任人捏圆搓扁任意支配的宠物了。 苏玉瑶抬头觑了觑苏令蛮越来越冷的面色,决意还是识相地住嘴,不说话了。 车外苏文湛让车把式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纵使他心大,在这般肃穆的气氛下,亦觉得十足的头疼。 楚方喧见杨廷再一次换了持缰的手,忍不住侧目而视,只觉着这威武侯……好似不大对劲。 莫旌却是心里门清,情知自家好面子的主公恐是旧疾发作,只还一力强撑着不肯离开。心下不由祈祷着马车速至苏府,好让主公回去养疾。 总算,大半个时辰后,眼见着载了二娘子的马车入了大门,杨廷盯着楚方喧走了,方与苏文湛告辞,打马离去。 直至转至朱雀街转角,苏府的大门都小得看不见了,才气力不支,从马上翻了下来。莫旌唬了一跳,连忙跳下马伸手搀了:“主公?” “无碍。” 杨廷挥开他,伸手扯开襟口大喘了口气,露出大片长满了红疙瘩的皮肤。见莫旌一大老爷们泪眼汪汪的,哑声斥道:“莫作这小女儿态,速速带我回府。” 莫旌差点哭了:“主公何苦?” 杨廷闭着眼,方才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压制这旧疾上了,如今一松懈下来,便觉得撑不住。体内烧得厉害,昏昏沉沉地由莫旌扶着上了不知何处来的马车,回了威武侯府。 乳娘林mama早接了消息,一见杨廷躺着进来,便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这都作的什么孽啊……” 林木迅速迎了上去,与莫旌一人一边扶着杨廷进了正院躺下,另要调人去请太医,却又被杨廷否了,有气无力地道: “不过些许小事,不必再劳烦陌太医,睡一日便好了。” “混账东西!”正说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而来,一青袍美髯公背负双手迈步进来,身形颀长,龙行虎步,不怒自威:“好一个威武侯!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mama惊了一记,连同莫旌、林木两人一并跪了下来:“老爷!” 杨文栩鼻尖轻哼了一声,与杨廷极像的一双凤眸中,竟是厌弃:“听闻大郎今日的惊天之举,老夫特前来道贺,威武侯府不久恐将有新妇子进门。” 语速徐徐,却任谁都能听出其间强烈的讽刺。 “父亲来儿子这,可是专门来教训儿子的?” 杨廷懒懒散散地躺着,身子连动都没动,这懒倦的模样让杨文栩看得更是搓火,指着他道:“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不过一个犄角疙瘩里出来的落魄女子,也能迷得你晕头转向?我杨家的门,可不是任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出的。” 杨廷嗤笑了一声,半张的凤眸水汽氤氲,仿佛有水珠儿要掉下来,他笑眯眯地道:“那父亲恐怕要伤脑筋了,儿子偏要娶她。” “混账!”杨文栩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母亲为你挑的人哪儿不好了?值当你拿一桩滔天功勋去换?” 杨廷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齐楚地盖在眼眸上,显出一丝冰冷的抗拒来:“我母亲早死了。” “你——” 杨文栩每每来一回,便要被这不肖子气得七窍生烟,“你母亲哪里对你不好?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便当年……” 他顿了顿,杨廷接了话:“便当年她落了胎,也没怪我……我还得感恩戴德,是么?” 他接得阴阳怪气,杨文栩目中滑过一丝痛意,痛彻心扉道:“枉我英明一世,没料竟生出你这么个大逆不道不知感恩的逆子来!” “父亲向来英明,那便不要再为难不相干之人罢。” 杨廷咳声道,红疹子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几乎蔓延到了下巴处,看着一半便触目惊心,一半却有夺人心魄的俊美。 “你倒是为了她煞费苦心。” 杨文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冷哼一声,直接甩袖而去。 杨廷这才放松些下来。 林mama这才起身绞了帕子,细细帮他揩汗,试探地道:“郎君你……还记得先夫人?” 杨廷“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愿多说。 林mama揩过汗,发觉郎君已经沉沉睡去了。连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见林木和莫旌还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忙一手扯了一个去到廊下,叉腰问: “怎么回事?” “郎君这病,都犯了几回了?你们就不能看着点?” 林木冤枉地道:“阿娘,这事可是我们做下人能管的?”莫旌点头附和,却被林mama瞪了一眼,他伸手投降:“林mama,这事吧……嗨,就是……” 林mama打断了他,摆手道:“得,你也甭说了,郎君长大了,总要有这一朝,就是mama这心里啊,难受。你说老爷来了,也不关心郎君身体,光发了一通火就走,郎君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若先夫人还在,何至于……” “阿娘,你又混说这些有的没的。”林木抱着他娘粗粗的腰身,道:“先夫人若在,也当是高兴的。” “对对对,阿娘一会就去给先夫人上柱香去,告诉她,她就要有儿媳妇了。” 林mama说风就是雨,扭着腰便去了后院。 莫旌抹了把脸,叹了口气:这儿媳妇,悬喽。 “阿旌啊,你这什么表情,且与我说说,今回出门碰见什么了?怎么老爷八百辈子不登门,一登门便发了这么一大通火?” 莫旌又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说郎君不会哄女人,硬生生将事情给办砸了? 看苏二娘子今日的表情,郎君这回啊,够呛!只希望主母莫要真跟人跑了,否则看郎君这十几年不开花,一开花便脑子发轴的架势,恐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林木莫名地看着莫旌碎碎念,只觉得他大约是迷怔了。 鄂国公府荣禧苑正房内。 苏令蛮老老实实地垂着脑袋,站在蓼氏面前装乖,苏玉瑶亦耷拉着脑袋,与苏文湛蔫搭搭地站到一旁。 蓼氏将这鹌鹑似的小娘子扫了一眼又一眼,只觉人还是那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儿,脑子里却被刚刚的消息炸得乱哄哄的,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放缓声道: “阿蛮,大伯母便倚老卖老说上一句,你阿爹阿娘将你送来我们这儿,自是为了求一个好前程,可女儿家名声金贵,轻易损不得,你可晓得?” 苏令蛮连连点头。 蓼氏叹了口气:“若你是那王家、谢家、甚至是公主郡王之女,做些出格之事也无妨,毕竟有家世顶着,有些污点人也只会说当狂。可阿蛮你……” “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人人都敢轻贱你。” 蓼氏这话算得掏心掏肺了。 苏令蛮眼眶微湿,她能感觉到这古板而讲究规矩的国公夫人话语里的一点真诚和关切,不多,但亦不轻。 “大伯母……”她抬起头,黛眉下一双眼若秋水:“阿蛮受教了。” 苏玉瑶走过去,扯了蓼氏的袖子道:“阿娘,今日这事实在不怪阿蛮jiejie,都是阿瑶拉着jiejie出门去的,孰料……竟成了这般样子。阿蛮jiejie学起功课来,是当真刻苦。” 蓼氏点头,她对苏令蛮的另眼相看,亦出于这一点,面上的神色不由松了松。 “还有三日的课,书院便会进入避暑月。阿蛮,这三日你还是在家呆着,书院那边,我着人替你请个病休。待避暑月过了,这事也就淡了。” 苏令蛮摇头:“大伯母很不必如此,不过些许闲话,阿蛮幼时遭的还要多,没甚了不起。” “可若不仅仅是闲话呢?” 蓼氏道:“尤其琅琊王氏,方才被威武侯退了婚,绕着王氏这一帮的世家清流有多少,你可清楚?镇国公世子虽不常在京畿,可也很有几个拥簇,而陷入嫉妒之人常不能以寻常计,其能耐几何,你可还晓得?” “定州远在边塞,人心却要开阔得多,这长于京畿权贵窝里的小娘子们,可不大一样。” 手段、心思俱要狠毒地多,闲话不过是最低端的。 苏令蛮沉默地坚持,蓼氏叹了口气:“罢,你想去便去。” 几人说了番话,苏令蛮正要告辞离去,却被蓼氏叫住了,玉笛从袖中抽了封信笺出来,俯身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只听蓼氏好奇道: “阿蛮,这麇谷居士的印鉴……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居士:艾玛,好不容易冒个头! 第118章 百草别庄 荣禧苑正房。 廊下两盏琉璃宫灯幽幽打着转, 玉笛打了帘,见容嬷嬷轻手轻脚地出来,忙问:“夫人老爷可睡下了?” 容嬷嬷比了比嘴, 摇头压低了嗓道:“没,与老爷在里头说悄悄话呢。” 里头鄂国公盥洗过, 披着发大喇喇地上榻,蓼氏拍了他一记, 亲昵地道:“还当自己孩儿似的?头发还没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