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王氏懒得和自己这个有没事找事的妯娌说话,只开了门,见到的却是一个有些面善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未来的亲家,罗家的罗正涛。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头还有几个人。 王氏辨认了一番,恍惚一个是罗正涛的老婆,也同样是自家的亲家。还有另外一些,不晓得是什么人——直到人群里看见正挤过来的一对夫妇,是路宝善夫妻两个。 路宝善夫妻两个生的富态,挤过来已经是一身汗了,急红了眼一般道:“赵三嫂子,你说,你说,你到底把女儿许了几户人家!” 第54章 “赵三嫂子, 你说,你说, 你到底把女儿许了几户人家!” 路宝善夫妻的一句话让王氏瞪大了眼睛:“路嫂子说的什么话, 让人家听见了以为我家是什么人!我家蓉姐儿自然只许了一户人家,就是我娘家旁边小二巷罗家,你看, 罗兄弟和罗嫂子都过来了!” 王氏反应过来就是这样回答的,回答完了才觉得路宝善夫妻两个的话古怪。哪有一开口就问人家女孩子嫁了几户人家的, 这必然事出有因呐! 见罗正涛夫妻两个也在,便皱着眉头道:“罗兄弟和罗嫂子快进来, 不是约好了几天之后才放聘礼的, 怎么今日来了?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罗正涛夫妻两个没一开始那么焦急了, 但脸色却越发不好, 推道:“可不敢, 赵三嫂子家的女孩子贵重, 许了几户人家。我怕攀上您这一门亲,以后您后悔!” 这话说的越听不懂了, 王氏看看罗正涛夫妻,又看看路宝善夫妻, 脸上全是疑惑。 西厢房的孙氏显然是看见这边的变故了的,心里发紧,只道不好!这明摆着是事情败露了。人家上门来,找事呢! 赵莺莺机灵,立刻叫赵芹芹:“芹姐儿, 你去找爹和大哥回来!” 无论是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而这种场合,家里的男丁到场总是好的。 等到赵芹芹飞一般的从后门去找赵吉和赵蒙,赵莺莺又对赵蓉蓉道:“大姐,这事儿还不知道好坏,你先进屋!” 从称呼和对话上来说,赵莺莺知道这件事和赵蓉蓉的婚事有关。既然是这样,身为待嫁的大闺女,赵蓉蓉最好是不要出面。因为不管是不是她的问题,她出来只会让事情更乱。 赵蓉蓉一个闺阁里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时候赵莺莺说什么,她自然就是什么,跺了跺脚就躲到房间里去了。 到了这时候赵莺莺才去请家里辈分最大的方婆子,果然方婆子一出来口称‘亲家’:“稀客稀客,莺姐儿还不去倒茶,这可是你姑爷家的贵客!” 路宝善夫妻也好,罗正涛夫妻也罢,都比方婆子低了一个辈分,自然不好再拿大。于是声气平了一些,只罗正涛的老婆还哼哼道:“哦,亲家,就是不知道亲家奶奶说谁是您亲家呢。” 方婆子不解其意,笑着道:“亲家说的什么话,自然都是我家亲家啦!” 路宝善夫妻听了立刻跳起来嚷道:“我说的吧,我说的吧,赵家蓉姐儿可是许了我家的。” 罗正涛老婆也嚷了起来:“什么玩意儿!事上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一家女许两家,赵三嫂子你真是好大的脸,消遣我们这些人玩儿呢?刚刚还说是把蓉姐儿许我家了,这时候老太太又说路家也是亲家,呵呵,您到底有多少个亲家!” 说这话的时候罗正涛老婆的手指头几乎戳在了王氏的鼻子底下,唾沫星子已经喷在了她脸上。但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王氏愣神,根本不敢躲。 大概是说懵了,王氏根本没想清楚事情首尾。倒是旁边听着的赵莺莺明白过来了:“我姐才没许两户人家,路家下聘礼的不是我大堂姐么!”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一下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了。这话是赵莺莺说的不假,但是在她说出来之后就没有人关注说这句话的人了,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句话本身。 罗正涛夫妻和路宝善夫妻也不是蠢人,脑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路宝善夫妻两个眼珠一转,立刻道:“我哪里知道是你大姐还是你堂姐,我只知道请了张媒婆,说的是你家的亲!” 王氏这时候战斗力也恢复了,想清楚前后之后怒气直往脑门子上蹿——这些日子的事情全想通了! 但是她并不为想通了事情而高兴,因为她很快明白过来,孙氏和张婆婆商量这桩婚事的时候是利用了蓉姐儿。若是事情成了还好一些,现在事情没成,这些人家来闹,蓉姐儿的名声不知道该传成什么样儿! “呵!明人眼里不说暗话,张婆婆做媒从来不落下话柄,她是真跟你说过是和我家蓉姐儿做亲?还有你不妨把生辰八字拿出来,那是我家蓉姐儿的不是?最重要的聘礼的礼书,你倒是去问呀,可是送进了我家的门槛。” 王氏是和孙氏练出来的一张嘴,话说的快,让人根本没有插空的机会。再加上她说的有理有据,路宝善夫妻两个一下愣住了。 但是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大声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说不定是你们家伙同你二哥家早就通气好的呢?你们是真亲戚,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起骗我们外人不是手到擒来?” 王氏气的眼睛发红,正好这个时候赵吉赶了回来,就听到自己媳妇恨声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我自然敢向天发毒誓,这件事我家一点儿不知情。至于那等撒谎作假,那人家做笺子的人,我敢说他们自有老天来收!死后下拔舌地狱还债。” 孙氏贴着门板听外面动静,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暗恨王氏——这正戳到她的痛处了。王氏定然知道有她的份儿,这样说可不是故意诅咒她! 赵吉来到,可是不清楚情况。看王氏那样着急,立刻要挤过去。赵莺莺先拉住了他,把事情说给他听,然后道:“爹,小心着料理,大姐的名声呢!” 赵吉心中一震,的确,这件事的关键绝对不是什么谁对谁错,关键是其中自己女儿的名声。于是赶紧过去道:“走走走,我们去找张婆婆,她是保山,要真有什么不对,找她不就是了。” 的确,在这件事里,无论实情是什么,张婆婆都是绝对知情,而且绝对参与的——无论什么都绕不过她这个媒婆。 赵吉和王氏就在于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能气势如虹。其实到这时候,路宝善夫妻和罗正涛夫妻都知道事情的事情恐怕就是王氏所说的那样,赵家二房联络张婆婆做文章,让路家以为自己要娶的儿媳妇是蓉姐儿。 特别是已经拿出聘礼了的路宝善夫妻,两个互相看了一眼,路宝善站出来道:“甭管事情是真是假,总之我家就是被骗婚了。” 说着挥挥手,他是带了几个堂兄弟来的,立刻一群人涌到西厢房门口,使劲拍门。 “赵二嫂子别装了,我刚才都看见你了的,你定然是在家的!”路宝善站在西厢房前,脸色相当不善。 “您骗婚在前,说破大天去都是您没理。这个时候您出来,我们看在街坊邻里的份上商量怎么解决——您再躲着,我就只能去找张婆婆,一起见官去了!” 骗婚其实不好量罚,因为绝大多数骗婚都是在成亲之后发现的。更多的人家因此只能咬牙认下这件事,自然也有没有上公堂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回的事情发现的早,至少在成亲前几天的时候知道了。再加上路家是男方,影响实在有限。 孙氏没有法子,把房门开出一道缝隙,嘟哝道:“你们仗着人多都来欺负我,欺负我没得娘家兄弟帮忙,欺负我丈夫是个病秧子,欺负我儿子还没有长成。你们欺负我!”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对付男子还好,人家不好意思下死手,但遇到妇人就不成了。路宝善老婆立刻对着这道门缝一撞,把门撞开了,抵着门的孙氏也摔了一个大跟头。 “姓孙的,老娘和你说清楚!”路宝善老婆生的白胖高大,单手叉腰的样子颇有气势:“老娘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这样的玩意儿是见得多了的!我只告诉你,你快把骗我家的聘礼交出来,然后找中人来解除婚约。不然我们之间的账,那可有的算!” 孙氏哭起来:“什么叫做骗婚?我们两家你情我愿做亲的,你现在不过是翻脸不认人罢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想悔婚,又不想担上悔婚的坏名声,这才说是我家骗婚的!” 赵莺莺看着孙氏表演,实在是大为佩服自己这个二伯母,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办法翻盘。 不过她这也就只是胡搅蛮缠而已,像路宝善夫妻这种走惯了江湖,不知道见过多少各色人等的,哪里吃这一套。 路宝善老婆狠狠‘呸’了一声:“我说姓孙的,你这话说出去要笑掉大牙的。我家哥儿有大笔的家财要继承,家里还只有他一个人承接家业。我放个风声出去要结亲,多的是人家应。你说说看,我家怎么会愿意和你家结亲。” 这话不好听,但是却是实话。 这件事只要放出风声,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是赵家二房骗婚。无他,如果是正常做亲的话,路宝善家必然是不会选中蕙姐儿的——世人就是这么刻薄,他们心里有一杆秤,一下称量出一个人的家财和人才,然后看碟下菜。 王氏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听到孙氏叫了起来:“赵家的人都死绝了吗?人家欺负上门啦,这时候都躲到一边做缩头乌龟?” 这是软得不成来硬的。 只不过宋氏死死的把住门不让赵贵出去:“你要充这个大哥?那还真是好样的,我只问你,你出去之后说什么!这件事就是她姓孙的骗婚,你这冲出去是给她挡刀的!” 大房的门紧紧的闭着,就算是会让人看笑话,宋氏也不愿意自家搅和进这趟浑水里。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一惯好说话的赵吉,赵吉确实冷着脸——他是一个总是脸上带笑的后生,这样冷脸的时候十分少。老实人发火最可怕,所有人一下不说话,都看他怎么打算。 赵吉左右扫了一眼,最后看向路宝善夫妻两个,拱手道:“这件事虽然没有我家的干系,但到底有我家的事在里面,这里我给路大哥路大嫂赔不是了!” 路宝善和他老婆吃软不吃硬,这时候倒不好意思起来,路宝善老婆抹了两下手:“罢了罢了,你家现在也一脑门子官司。” 赵吉感谢一样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二嫂孙氏——这个女人是他在自己老婆和老娘之外,最熟悉的女人。无他,实在是她总是太过于有存在感了。 家里大事小事,只要有一点波澜,其中总是有她的参与。明明不在一张桌上吃饭,赵吉却听她的名字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以往的时候他也很烦他,但是那只是因为她总是带来家宅不宁而已。这种厌烦更接近于一种不耐烦,就像是对市井上那些只会撒泼打滚的无知蠢妇一样的不耐烦。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他看着孙氏慢慢道:“二嫂子,我以往的时候不够尊重你这个做嫂子的,我知道我不对。但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值不值得我这个做弟弟的尊重,这些年的破事儿我都不想提。” “说句老实话吧,我其实一直在想要是我家没你这个二嫂就好了,任何一个别的妇人只怕也比你强!”赵吉说的很慢,也说的很严厉。对于一个外姓的嫂子来说,受到夫家人这种程度的指责,几乎是判死刑了。 “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了而已,想过之后我也没打算真撺掇着二哥和娘换个二嫂。但是这一次,我确确实实想,真想让你滚蛋!”赵吉脸色阴沉沉的让人害怕:“这一次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不是那些因为无知所以不讲道理撒泼打滚的蠢妇,你是真的心眼坏掉了。” “因为心里总想着坏事,以前弄出那么多麻烦,现在又有这样的丑事。” “按理说,人家都打到家里来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二嫂子你的错,我都该先一起把别人对付了再说其他。但是这一次我不打算这么干——今天闹出来的事儿我不知道会闹多大,我只知道,我家蓉姐儿被牵连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吉眼睛瞪的越发大了,简直吓人:“比起你这个不怀好意的二嫂子,我觉得我还是先替我闺女儿出一口恶气!” 说着赵吉带着王氏和儿女进了东厢房,半拉半拽着把方婆子也推了进来。 看着方婆子祈求一样的神色,赵吉坚决的摇头:“娘,二哥是您的儿子,您为了二哥不能见二嫂吃亏。可是您该想想,蓉姐儿是我的女儿!” 这时候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是从赵莺莺三姐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这下连方婆子也说不出话来了。 罗正涛家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并没有他家什么事儿,于是拱拱手告辞。路宝善倒是嘿嘿笑了一声:“赵三哥人倒是爽快,也很能分清楚是非,要不是今日这件事实在是一笔烂账,我倒是情愿与他结亲!” 路宝善老婆也是差不多想法,瞪着孙氏:“都是这个惹祸事!” 人多势众、法理俱全,路宝善家干净利落地把自家儿子和蕙姐儿的婚事给解除了,然后把所有聘礼一分不少的要了回来——就连被吃掉了的点心也不忘记让孙氏折成银钱返给他们。 料理完孙氏这边,他们才复又跑到张婆婆那里,之前所有给的谢媒好处自然要一文不少的要回来。然后还要给张婆婆家好看,大闹了一番。 “不吵不闹的,你们还以为我家是个好欺负的。” 和这件事一样闹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赵福的早食摊子总有流氓地痞来捣乱。他们也没有干那些打砸抢的混账事,只不过时不时过来找茬儿,把赵福的生意弄的一落千丈。 在这样的沸沸扬扬里,罗家和赵吉家静悄悄地解除婚事就显得十分不打眼了——两家才问了名呢,就连聘礼都没有下,只怕知道两家结亲的人都很少。所以解除婚约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把文书毁掉,让中人另写一份文书证明这件事。 “赵三哥,实在对不住。”罗正涛摆摆手,也不知道他的对不住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知道这件事儿不干你家什么,你家有这样一个亲戚那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但是我们这些人家结亲还是很讲究的,这会儿这件事在街坊邻里间流传,也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赵吉整个人都有一些委顿,只不过一口气还撑着脊梁骨而已。抬眼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然后又点点头——反正婚事已经退了,他心思有些冷。 这些日子整个东厢房都没有了欢笑,家里一点笑影儿都见不到。赵莺莺有心缓和一番,但是想到如今脸色苍白的赵蓉蓉,她就连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宫里学过怎么不管内心也能讨好人,但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她为她大jiejie和家人担心发愁,根本不可能有那心思。 最终是赵吉的一句话让家里多了一丝活气:“搬家,我们搬家——我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住着了。这一次是蓉姐儿,下一次是谁?家里还有蒙哥儿,还有莺姐儿芹姐儿,甚至还有茂哥儿,难道等着她一个个祸害过来吗?” 方婆子这是第一次知道小儿子有搬家的意思,大惊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二嫂这次吃到了教训,以后定然会本分下来的。真要是搬出去,那就太不成样子了。” 赵吉确实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无力:“娘,你说这话你信吗?我那二嫂又不是第一天这个样子了,以前也曾经吃过教训,那也没见她改正过!” “更何况,就算不提蒙哥儿莺姐儿他们。我现在只要想到蓉姐儿因此遭的事儿,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所以我以后尽量少见,最好不见二嫂。” 要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句话就是空话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少看那个女人几眼。 方婆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次是真的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常最好讲话,也知道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晚间的时候赵吉问王氏:“家里现在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银子?” 王氏心知赵吉是想要问买房子的钱够不够,这一次她也是赞同赵吉的——她再也不愿意和孙氏呆在一个地方了。而且房子既然早就打算要买了,现在买也不算太突然。 于是她给赵吉算账道:“之前家里都没存在什么钱,还是这一两年的功夫才有的积蓄。因为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赚的多,倒是有七八十两银子——这银子买房子是够了,却不见得能买到什么好房子。” 看赵吉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家里还有两笔银子在账上,一笔是去年莺姐儿差点走失时她自己得的,有一百来两。原先说的是要给她做嫁妆,我们都是不动的。但是真有个不凑手,就先拿这个应应急罢,事后一定记得给莺姐儿补足就是了——另一笔其实也是莺姐儿的,她打结子每个月也能赚三五两,一直存在我这里,现在也有二十多两了。” 王氏从来没有打算使用赵莺莺的那两笔钱,但是白日女儿偏偏来和她说这件事,一定要让她使用这笔钱。 “我身上连骨血都是爹娘给的,何况一点钱?若是算钱的话,我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吃的米穿的衣,哪一样不是爹娘供养我。如果我的钱和爹娘的钱要算的这么清楚,那我就先要把欠爹娘几年的米粮钱给还了再说!” 王氏依旧不肯随便把女儿钱拿来用,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再过于坚持。至少现在有困难先应应急,过后给补齐是她可以接受的了。 第5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