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好在这条河目测不是太宽,河上又架着桥,荀延指了指耳朵摇摇头表示听不见,又指了指拱桥。 董晓悦意识到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朝木桥走去,荀延却朝她摇摇头,指了指她刚才站的位置。 董晓悦明白过来,他让她留在原地,自己过桥来找她。 这是怕桥上遇到什么幺蛾子。 她知道这玉佩是灵物,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荀延不知道,她心里涌起暖意,冲他点点头,回到原处,席地坐了下来。 荀延放下心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木桥跟前,一只脚踩到桥板上试了试,见稳当又结实,便举步朝对岸走去。 他走几步便望一望对岸的董晓悦,见她好端端地坐在河边,心下稍安,只要找到了她,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荀延暗暗地打量了下四周的山光水色,心道把那草庐修缮一下,就是住个一年半载也并无不可。 他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这么一想,不由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地走到了河对岸。 下了桥,他兴冲冲地往河滩边一看,片刻之前还坐在那儿的长公主不知所踪了。 他茫然地张望了一会儿,转过身,不经意往来处看了眼,只见长公主仍旧在对岸坐着。 董晓悦也彻底懵了,她亲眼看着荀延打桥上走过来,谁知道下桥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一抬头,发现他又回到了河对面。 荀延不信这个邪,又试了一次,仍旧回到了原点。 董晓悦也试着过了一次桥,也是一样的结果。 接着他们同时从桥的两端出发,一起过桥,按道理该在桥中间相遇,谁知道这桥根本不讲道理,两人走到桥中间,明明相距只有一步之遥,下一秒却错身而过,根本碰不到。 两人白费了半天力气,都有些累了,隔河对坐着,都是一脸沮丧。 红日已经偏西了,晚霞把河面染成一匹耀目的锦缎。 荀延坐在河滩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河水看,河水极清,靠近岸边处清澈见底,水下的砂石鱼虾和水草看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站起身,把衣裳下摆撩起来扎进腰带里,二话不说就朝水里走去。 董晓悦急地忙冲他摆手,方才她在桥上观察过,这条河虽然不宽,可河中央水色碧绿,像条碧玉带,显然不浅,如果荀延游到半途体力不支或是碰上什么别的意外,她这旱鸭子完全束手无策。 荀延冲她粲然一笑,接着便低着头只顾涉水。 董晓悦急得跳脚,然而无计可施,只能干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中央走,河水不一会儿就没过了他的腰,接着是胸,再是脖子……荀延开始游泳。 董晓悦不错眼地死死盯着他,仿佛自己凶狠的目光能为他注入力量。 荀延却是游刃有余,他水性好,五六岁时就敢背着家人支开仆人跳进荀府后花园荷花池里划水玩,这条河根本不在话下,他更担心游过去仍然回到原地。 河水被太阳晒了一天,暖暖的很舒服,荀延正游得惬意,眼看着距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在这时,天色突然晦暗下来,刹那间狂风大作,把河滩上的鹅卵石吹得四处翻滚,原本平静无波的河水汹涌起来,变作了惊涛骇浪。 荀延被浪头不断往回推,他努力舒展着手臂,却于事无补,他如同风浪里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他看着对面冲他打手势让他往回游的长公主,心里满是不甘,就差那么一点……他咬咬牙,挣扎着往前游了两下,左腿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楚——腿抽筋了。 风浪越来越大,荀延的左脚没法动弹,胳膊上像坠着几百斤的铁块,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感到自己在慢慢往下沉,河水慢慢从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里往里灌,他的眼前模糊起来…… “荀延!”长公主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边,她的嗓子都喊哑了,荀延心里一疼。 “梁玄——”董晓悦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在做梦!快醒过来!” 荀延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起来,这河水不但是热的,还一股nongnong的药味,说不出的古怪…… “梁玄——”董晓悦带上了哭腔。 荀延感到有把锥子在他心口上刺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浪涛和长公主的喊声都消失了,他的眼前是一片斑驳模糊的光影,耳边传来侍卫宁白羽焦急的声音:“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第71章 出梦 宁白羽和另一个侍卫正在例行公事地给燕王喂药, 不想刚喂下第一口,他就突然呛咳起来,药汤从鼻子里呛出来, 吓得宁白羽把汤匙一扔, 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一边替他拍背顺气。 梁玄咳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 两眼茫然地直视前方, 随即皱着眉头觑起了眼, 宁白羽赶紧把床头的油灯挪远些:“殿下, 您总算醒了!身上怎么样?有哪儿不舒坦吗?” 梁玄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油灯挪远了,眼前的光线变得柔和,他重又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慢慢聚起焦。 他试着动了动发僵的脖子,微微侧过头,对着宁白羽怔怔地看了半晌,眉头慢慢皱起,眼里逐渐流露出厌恶来。 宁白羽又委屈又伤心, 不知所措地摸摸脸, 这是被嫌弃了?燕王殿下虽然对谁都冷冷淡淡的, 但是自己作为心腹侍卫, 还是很得信任的,怎么主人昏迷了四五天,一醒过来就翻脸? 梁玄撇过脸去不看他, 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充斥着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嘈杂刺耳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只觉得浑身的关节隐隐作痛,太阳xue突突地跳,心里拧巴成了一团。 方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圆脸蛋令他来气,可他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也不知这人怎么惹得他不快。 他一忽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一忽儿又觉得自己裂成了几瓣,彼此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纠结了半晌,混沌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女子的笑脸,眉眼弯弯,双颊有浅浅的笑靥,那笑容像一阵凉风,把他心底的燥郁吹散了不少。 梁玄闭上眼睛,渐渐平静下来,四分五裂的感觉一点点消失,记忆像水里的沙沉淀下来。 他想起了自己姓甚名谁,想起自己在吴越征讨叛乱的叔父,归营途中遇刺的事也有个模糊的印象,之后那些画面就凌乱无序了,大约是昏睡时做了几场乱梦。 他没怎么在意,对宁白羽点了点头,露出个淡淡的笑影子,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孤昏睡多久了?” 宁白羽一扫方才的颓丧满血复活,吸吸鼻子惊喜道:“殿下,您还认得属下!您中了南人的奇毒,接连昏睡四五日了……吴将军和丁先生才来过,您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叫他们来!” 梁玄听着他滔滔不绝,耳边像有群马蜂嗡嗡嗡地吵个不停,让他心烦意乱又疲惫不堪。他摇摇头,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宁白羽没料到他只醒了片刻又闭上了眼,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他鼻息,手指还没凑到他鼻端,燕王殿下忽地睁开眼,嘱咐道:“记得每日替我浣足……” “殿下您……” “孤有事要办……”梁玄声音渐次低下去,“早晚洁齿,勤沐浴……” 说完头一歪,又不省人事了。 *** 董晓悦眼睁睁地看着荀延在波涛中沉沉浮浮,然后突然不见了。 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间,云破天开,河流平静下来。 董晓悦茫然地站在浅水中,微温的河水没过她的小腿肚,远处的水面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光,仿佛刚才那浑浊的河水、滔天的巨浪只是错觉。 晚霞渐渐淡去,天空变成紫色,山中一片寂静,虫鸟停止了鸣叫,剪影般的树叶在微风中无声摇摆,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 月亮从轻纱般的淡云后露出脸来,河水冷下来。 董晓悦望着荀延消失的地方呆站了半晌,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提起撩起浸湿的衣摆,拧下几把水,转身朝岸边走去。 荀延不见了,梦还没结束,她得打起精神想办法出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缓坡上的树林子里传来沙沙声。 董晓悦循声望去,看到树丛里闪着两点浅蓝的微光,仿佛藏着两颗剔透的海蓝宝石。 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脱口而出:“老虎!” 话音刚落,威风凛凛的白虎便从树丛间钻了出来。 它抖抖皮毛上粘着的枯枝败叶,几个矫健的腾跃,顺着山势跳下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也在这儿?”董晓悦一边问一边从它脑袋上摘下半片没抖干净的枯叶,“你知道荀延……就是燕王殿下……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老虎假装没听见,甩了甩尾巴,用脑袋蹭蹭她的腿,把两只前爪往前一伸,伏下身子,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温顺得像只家猫。 董晓悦蹲下身,对着它的脸。 老虎避开她的目光,把头伏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上。 董晓悦狐疑起来,挠挠它的下巴,然后用双手揪住它两腮上的rou,把它沉甸甸的大脑袋抬起来,盯住它冰蓝的眼睛,虎着脸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老虎斜着眼睛看着地面,伸出舌头舔舔嘴:“没有。” 董晓悦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实话!” 论花花肠子老虎哪里是董小姐的对手,一下子被她诈了出来:“有。” “老实交代,做了什么坏事?” 老虎低声说:“道具。” “那个什么咫尺天涯?”董晓悦品了品“咫尺天涯”四个字,恍然大悟,朝四下里望了望,“咫尺天涯就是这个?我……” 她硬生生把脏字吞了下去,在老虎后脖颈上狠狠捏了一把:“好的不学!学人家坑你爹!” 老虎抬起一只前爪遮住眼睛,从爪子缝隙里偷眼觑她,见她脸色不妙,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突然就地打了个滚,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这是什么意思?董晓悦不解。 “吸,”老虎不情不愿地瓮声道,“吸,老虎,给你。” “……”董晓悦又好气又好笑,“不吸坏老虎。” 老虎翻了个身站起来,委屈吧啦地嗷了一声,自尊心显然受了极大伤害。 “算了算了,”跟只大虫计较什么,董晓悦推了推他脑门,“燕王殿下的魂魄回去了吗?” 老虎歪着脑袋,天真的蓝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董晓悦只得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虎只顾着心虚,经她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抖了抖耳朵,伏低身体:“知道,上来。” 董晓悦撩起衣摆爬到它背上。 “抱紧老虎。”老虎提醒道。 董晓悦俯身搂住老虎的脖颈。 老虎向着月亮腾空一跃,周遭的景物快速变换,继而模糊成一些忽明忽暗的线条,董晓悦有点晕,把脸埋在老虎松软温暖的毛皮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飞了多久,耳边呼呼的风声弱下来,老虎灵巧地落到地上:“到了。” 董晓悦直起身子,灯火通明便利店在不远处迎接着他们,宛如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一人一虎走进店中,自动门发出悦耳的声音。 鲜rou惬意地靠在柜台上,闻声抬头朝她看过来,眨了眨他的欧式大眼,熟稔地打招呼:“回来啦老妹儿。” 董晓悦居然生出几分亲切感,有种回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