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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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扑在赵观音身上,嚎啕大哭:“二娘,我对不起你……” 他犹豫了太久,不敢来,母亲的意思很明确,他只能自保,不敢和母亲作对。直到他看到李旦和裴英娘的牛车驶出宫门,才心存侥幸,觉得赵观音和韦沉香应该不会出事,鼓起勇气进宫,没想到却来晚了一步! 韦沉香抱着李裹儿,也在一旁哭泣。赵观音以前真的对她很好,亲眼看着对方就这么死了,即使虚伪如她,哭声中也有几分真心。 “太子殿下。”上官璎珞改了称呼,示意婢女取来册封太子的诏书,送到李显面前,“请殿下节哀。” 李显呆了一呆,怀里抱着赵观音慢慢僵冷的身体,眼光落在诏书上,久久无言。 “郎君,jiejie已经死了,她是甘愿为郎君死的。”韦沉香靠近李显,轻轻推他,“不能让jiejie白死。” 李显低头看着赵观音,她嘴角微微勾着,好像在微笑。 为了太子之位,为了自保,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 李显迟迟不接诏书,韦沉香等不及,坐直身,一把抓过诏书,塞到李显怀里,“郎君,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子了!” 上官璎珞扫一眼韦沉香,她眼睛通红,眼角带着泪花,神情悲痛欲绝,眼底却满盈喜色。 她冷哼一声,难怪皇后殿下要留着韦沉香,这样的女子留在太子身边,对皇后更有利。 ※ 赵观音的葬礼办得很仓促。 她的死和李显被册立为太子的消息同时传遍前朝,死了的人,肯定没有新任太子引人注目,众人叹息几句赵观音运气不好就罢了,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放在李显身上。 李显痛哭了几场,之后一切如常,待武皇后比以前更恭敬。 天后和太子相处和谐,文武百官们偷偷松口气:这几年皇室内部太多风风雨雨,他们实在是怕了,再折腾下去,他们这些老骨头承受不住啊! 李显搬迁至东宫,每天往返蓬莱宫和东宫请安问政,武皇后一派朝臣和东宫属臣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 朝堂暂时平稳下来。 端午那天,裴英娘和李令月进宫陪李治吃黍粽。 各种馅料的粽子,球形的,锥形的,方形的,扎五彩丝线,琳琅满目摆了一大盘。 李治只能一样吃一口,尝尝味道,吃多了他消化不了。 昭善剥开一只晶莹雪白的黍粽,递到李令月跟前,逗趣道:“公主猜猜这个是什么馅的?” 李令月怔了一怔。 仿佛就在不久之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黍粽,饮菖蒲酒,她和武皇后比赛,看谁吃一口就能猜中黍粽的馅料。 她记不清自己最后是输了还是赢了,只记得当时很开心,内殿一片欢声笑语。 如今环顾一周,她的兄弟中,只剩下李显和李旦还在长安。 薛崇胤躺在李治怀里咯咯笑个不停,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去够李治的衣带。李治呵呵轻笑,拿起食案上的符篆彩幡逗他玩。 李令月笑了笑,低头吃黍粽。 李显第一次带韦沉香进宫赴宴,韦沉香装扮得格外郑重,花钗翟衣,满身披挂,胸前一串波斯宝石项链,珠光闪耀,乳母抱着李裹儿,跪坐在她身后。 李治没有问赵观音的事。他曾想借赵观音和李显的联姻拉近武皇后和宗室的关系,现在没有这个必要,赵观音不适合当太子妃,更不适合担任一国之母的重任。 当然,韦沉香更不适合。 帝后都不喜欢韦沉香,太子妃的位子暂时空着。李显犹豫再三后,向武皇后请求追封赵观音,武皇后笑眯眯应了。 武皇后不仅答应追封赵观音,还和没事人一样叹惋儿媳妇走得太突然了,李显心中更为恐惧,喝酒的时候手腕微微打颤。 裴英娘心无旁骛,安心吃粽子。 李旦坐在她身旁,亲手帮她剥粽子,修长的手指拆开青绿色的箬叶,这种箬叶长安少见,是从南方运到长安的,用箬叶包的粽子,米粒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她吃得太香甜,李治逗弄薛崇胤,偶尔扭头看她几眼,不知不觉跟着她吃完一整个蜜煎粽子,不敢再吃了,笑着道:“十七先歇一歇,看得我眼馋。” 近侍送上消食的热茶。 裴英娘笑,接过茶盅,浅啜一口,茶水里泡了樱桃,甜丝丝的,“不关我的事,是阿父自己馋了。” 李治摇头失笑,慢慢喝完一盏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着食案上的精美菜肴,侧头和武皇后说,“昨日工部侍郎奏本,关中大旱,百姓三餐无继,吃光粮食,只能以野草、树根为食,可是属实?” 武皇后愣了一息,肃然点头道,“不错,我昨夜派女史出宫巡查,虽是端午佳节,城外百姓家中却冷锅冷灶,老幼妇孺衣不蔽体,每天吃豆渣、糠饼果腹。” 她微微一笑,“陛下无须担心,我已命户部、工部尚书协理赈灾之事,等粮食运到长安,可解灾情。” 长安繁华昌盛,人口众多,附近的粮食产量远远不够城中百姓的需求,历来都是从南方运送粮食至长安,供应百官和公卿世家们的饮馔。一旦遇到天灾,长安附近的老百姓便要挨饿。 裴英娘听着李治和武皇后商议朝政,没有插嘴。 京兆府周围确实有灾情,她前些天刚刚联合各大世家,捐出几船粮食,开设粥铺,救济百姓。 李治眉心微拧,忧心忡忡,慨叹道:“宫中山珍海味,宫外却饥民遍野,连幼小孩童都吃不饱肚子,朕身为天子,不能为百姓解忧,实在愧矣。” 他自称朕,说的话又严肃沉重,李显、李旦、薛绍、韦沉香、裴英娘、李令月都放下筷子,纷纷离席,叩首道:“儿等惭愧。” 武皇后也轻敛衣裙,郑重道:“陛下心忧天下,妾更当为表率。” 她命宫婢们撤走食案,解下头上的珠翠簪环,“传令下去,宫中女眷,内外命妇,不论品阶高低,从今天起,不得衣十二破间色裙、戴鸦忽步摇首饰,勿忘圣人教训,俭朴为宜。” 裴英娘、李令月附和。 韦沉香脸上涨得通红,偷偷掩起袖子,盖住腕上殷红如血的宝石手串。 李治握住武皇后的手,和武皇后商量具体的赈灾事宜。 末了,他转头看着李旦,“洛阳粮仓遍布,存粮充足,我准备携百官前去洛阳就食,缓解城中灾情。旦儿,你回去以后收拾行囊,先去洛阳行宫料理迁宫之事,不必铺张浪费,只需打扫干净宫室就好。” 李旦沉声应答,“是。” 李治又吩咐李显。他是太子,得留下监理朝政,东宫有完备的小朝廷体系,制度完善,李治和武皇后不在长安,李显也能在属臣们的辅佐下处理政务。 李显不敢一口答应,先抬头打量武皇后。 武皇后朝他点点头。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儿遵旨。” 第176章 不知不觉间, 红花落尽,石榴树挂满婴儿拳头大小的石榴果。碧池里莲蓬亭亭玉立, 桃树果实累累, 饱满圆润的毛桃, 成熟开裂了也只会泛出丝丝红线,果皮青绿,果rou雪白。 吃过朝食, 裴英娘领着忍冬和半夏收拾行李。 这一次去洛阳, 不止李旦要走,她也随行。阿禄、冯德这些人也都跟去,早前她派人去洛阳打点,转移书坊、匠坊, 洛阳没有东西市,商贸交易集中在南北市, 她的人已经在南市、北市打下根基, 刚好能派上用场。 相王府的亲兵将近有一大半护送他们去东都洛阳,只留下长史看家。 “阿兄,你是不是和阿父说了什么?”裴英娘用锦缎把两双并排放在一起的睡鞋包起来, 和其他零碎的笏囊、锦袋一起塞进一只黑漆小箱里,给自己斟了杯杏酪浆, 边喝边问李旦,“阿父为什么让我也跟去?” 李旦前不久才说要带她去洛阳看龙舟竞渡,李治就借口灾荒打发李旦和她去洛阳,未免太巧了。 天气炎热, 南面的屏风撤走了,风从庭院吹进房里,荷花香气扑鼻而来。 李旦倚在窗前看书,抬起头,视线落在裴英娘手里的琉璃莲花杯上,看她喝完大半盏冰水里湃过的冷饮,抛下书册,伸手按住她,“别饮多了。” 前些时候她夜里总睡得不踏实,小腹疼得厉害,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半个时辰才睡着,好了没几天,又忘了忌讳。 半夏每天严防死守,盯着裴英娘不许她碰寒凉的吃食,听到李旦的话,猛地窜到她身边,板着脸,“娘子,冷饮伤身。” 裴英娘轻笑,放下琉璃杯,“好了好了,我不吃了。” 她真的是一时给忘了,天气热,看到冰凉的甜浆忍不住端起来就喝。 等她放下杯子,李旦这才回答她的话:“总归要去的,我的伤还没好,你和我一起去,路上照顾我。” 李治、武皇后和文武百官随后不久也要去洛阳,李旦是提前去张罗收拾行宫的,裴英娘和他一起出发,合情合理。 她想了想,反正过不久李治他们都要去洛阳,早走晚走确实没什么分别。 “可我不想坐车。”她挽起李旦的胳膊,对他眨眼睛,“阿兄,我骑马好不好?” 从长安到洛阳的道路虽然保养良好,终究崎岖难走,一路颠过去,骨头都要散架,她宁愿骑马。 李旦暂时不能骑马,奉御勒令他修养几个月,去洛阳的路上,他只能乘车。 裴英娘怕他不高兴——他在车里坐着,她在外边纵马飞驰,这情景,想想都替李旦委屈。 他嘴角轻轻一扯,揉揉她的脑袋,“随你。” 她还小,因为嫁了他,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那么重的压力,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这次带她走远一点,让她随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事。 他喜欢看她笑。 裴英娘笑逐颜开,眼波四下里一扫,趁半夏和忍冬埋头收拾东西,张开双臂抱了抱李旦,“说好了,路上不许生气。” 李旦拍拍她,“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嗯?” 低下头,揪着她亲了好几下,笑了笑,手指缓缓摩挲她的樱唇。 帘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冯德重重咳嗽了两下。长史在外求见,有事情向李旦禀报。 李旦出去了。 裴英娘继续收拾行囊包袱。迁宫不同于小住,很可能住个几年不回来,她平时爱用的东西全都得打包带过去,私库里的部分藏宝也要换个地方。 ※ 快到启程的日子了,裴英娘去蓬莱宫辞行。 含凉殿四角风轮转动,凉爽宜人,李治看她一路走到内殿,热得满头细汗,拉她坐下吃西瓜。 这几年,她的西瓜田慢慢扩大到万亩之广,西北方地广人稀,常常跑个几十里不见人烟村镇,不像土地肥沃的中原,寸土寸金,有土地河流的地方就有村落。刚好西北边的土质种不出粮食,栽种西瓜、倭瓜、葡萄之类的正合适,当地百姓纷纷效仿,跟着种西瓜,卖给经过的商队,换取粮食布帛。 宫里的西瓜就是西瓜田那边进贡的。 瓜瓤鲜红脆甜,切成整齐的小块,淋一层薄薄的蔗浆,这是时下流行的吃法。 裴英娘吃完一碗西瓜,和李治说了些家常事,要走时,取出几柄洒金折扇,“阿父,您的字写得好,帮英娘题几个字吧。” 长安城的折扇供不应求,工坊在赶制第三批,这回去洛阳,正好用折扇试试洛阳那边的行情。她借身份之便,陆陆续续从几位阁老、尚书、御史那里求来真迹,加上李治、李旦的,洛阳的贵妇人们再清高傲物,总不能不买圣人和朝中阁老的面子吧? 李治看到裴英娘拿出来的折扇,爱不释手,他之前得了几把,和今天看到的不一样。 裴英娘叹口气,眼睁睁看着王寿永风卷残云般搜刮走她带来的折扇,小声嘀咕,“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治手执折扇,手腕一翻,敲她的脑壳,“连我都敢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