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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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大唐儿郎,文能熟读经书,武能弓马骑射,自信洒脱,健朗豪爽。 朝中的文臣,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之余,亦能打马游猎,仗剑而行,新科进士,无不是文武双全的俊杰英才。 场上的儿郎中,除了李旦、李显、薛绍、武承嗣、武三思这样的王公贵族,剩下的便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这是他们在各大世家前露脸的好时机。 往往波罗球戏结束后,会有数家女郎争抢表现出色的郎君。 武皇后很看重寒门学子,她之所以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除了李治的默许之外,离不开来自寒门士子的支持。这些年来,她任用大批根基浅薄的寒门学士和宰相分权,打击关陇贵族,成效显著。 寒门学子的崛起,让长安城的各大世家十分不满。然而科举制度经过多年发展,已经根深蒂固。武皇后从不遮掩对寒门士子的器重,世家们不得收起轻视之心,积极谋划,争相把新科进士揽入门下,为自家女郎定下东床快婿。 裴英娘发现,各家公主名下的户奴全挤在窗前,默默关注着场上的比赛,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点评某几个相貌最俊朗的少年郎君。 临川长公主李孟姜干脆让人把她的坐褥挪到窗前,目光灼灼,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上的动静。 忍冬悄悄对裴英娘道:“长公主的嫡女今年及笄,还没定下人家。” 裴英娘回头扫视一圈,除了心愿达成的常乐大长公主,其他女眷贵妇都关注着场中的局势。 有人提起薛绍,夸他不愧是“美三郎”,果然生得俊秀。 李令月双眼圆瞪,吩咐昭善:“去看看谁在议论三表兄,我还没吭声呢,谁敢打他的主意?!” 裴英娘失笑,目光无意间落在李治身上。 他患有眼疾,视力不好,大概看不清楼下场中的情景,虽然眼睛一直望着球场的方向,但神色平静无波,完全不像在看一场激动人心的蹴球比赛。 李显进了一个球,得意洋洋时差点摔下马,他也没什么表情。 武皇后忙着和世家贵妇们应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裴英娘蹑手蹑脚走到李治的坐席旁,矮身挨着李治坐下,“阿父,七王兄刚刚进了一个球呢!” 李治眉峰微挑,“显儿吗?” 他笑了笑,“前几天听他哭诉训练辛苦,原来是为了今天。” 他果然看不清比赛。 裴英娘心里有点难受,干脆坐在李治身边,为他讲解比赛。 “七王兄和武家表兄撞到一块,鞠杖掉了。” “薛表兄好厉害,三个人都拦不住他!” “八王兄抢到球了……啊!球被抢走了。” 今天的比赛,那个穿豆绿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表现得十分出色,几次截下小球,突破重重围堵,击球得筹。 裴英娘原先是坐着的,眼看比赛越来越胶着,忍不住站起身,急得直跺脚,“阿兄一定要赢啊!” 李治百无聊赖,权当出来散散心,并不在意比赛结果如何,但听着裴英娘一句句耐心的讲解,不由也跟着cao心起来,“哪边得筹高?” 武皇后插言进来:“自然是显儿和旦儿这边的筹数高。” 李治嘴角轻扬,目光空茫,“很好。” 武皇后有些失神,曾几何时,李治也和场中的儿郎们一样,年轻俊朗,鲜衣怒马。 如今,他却连久坐一会儿,都浑身难受。 多年以前,李治是地位稳固的大唐太子,武皇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不得宠的才人。 她看出李治对自己的爱慕,心里既彷徨又惊喜。 然而世事多变,太宗服用丹药暴亡,她被迫绞断青丝,迁去感业寺。 她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开始,她以为李治和世间所有儿郎一样,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消遣,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皇帝的真情,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没想到李治登基后,竟然突破重重阻碍,利用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矛盾,将她重新接回轩昂巍峨的太极宫。 武皇后从不服输,十几岁入宫,熬到二十多岁,仍然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时,她没有放弃,依旧孜孜不倦学习一切所能学习的东西。 再次回到重重宫闱,她的坚忍和勤恳得到回报,通过自己耳濡目染积累的才智和机谋,她从李治最宠爱的妃子,变成和他并肩而行的盟友。 她不再年轻貌美,但大权在握,所以神采飞扬,如鱼得水。 李治却被病痛折磨,一日比一日苍老衰弱。 武皇后性情坚毅,很少有矫揉儿女态,此刻看着李治疲惫的面容,忆起多年来他的宽容和忍让,心里一软,握住他枯瘦的手,“九郎昔年纵马山林,可比显儿他们强多了。” 李治轻笑一声,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少年时的风流肆意,“不如媚娘骑术精湛。” 朱漆小球落入网囊,发出哐当巨响,锣声再度响起,比赛结束。 裴英娘忍不住踮起脚:她的玉佩能不能保得住,就看李旦和李显争不争气啦!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李世民的几个儿子,从史料上来看,李世民非常宠爱魏王李泰,大臣们天天进谏也没有,难怪太子李承乾要抑郁了…… 李治当然也很受宠爱,据说李泰曾和李世民说,如果他当上太子,会杀死自己的儿子,好让李治将来接替他的皇位,是个狠角色啊。 波罗球:马球。 第22章 令官算清双方队伍的筹数, 将一条泥金色绸带系在场边的高杆上, 绸带迎风翻卷,猎猎作响。 裴英娘和李令月齐声欢呼,李旦和薛绍赢啦! 两队人马肩扛偃月形鞠杖, 在雷鸣般的呼喝叫好声中, 徐徐绕场一周。 马上的郎君, 个个都是在富贵温柔乡中熏染出一身风流意态的天之骄子,并不在乎一场比赛的输赢,赢的一方当然意气焕发、神采飞扬, 输的一队也没有气馁颓丧。 毕竟能够强健体魄、尽情挥洒汗水、锻炼骑射技艺, 才是波罗球戏得到朝野上下推崇的主要原因。 而且今天在御楼前打球的众位郎君,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红粉丽人中也。 少年英气内蕴,春衫轻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小娘子们伫倚高楼, 芳心暗许。 一场球戏, 不知又要凑成多少对美好姻缘。 在长辈们的默许下,御楼中的年轻少女们携手奔至高台前,锦袖齐挥,抛出随身佩戴的香包、鲛帕、手钏、绢花。 或豪爽,或腼腆,或轻灵的嬉笑声中,裹挟着馥郁芳香的香包、丝绢纷纷扬扬, 洒在少年们的锦袍绣襦上。 李旦和薛绍躲闪不及,被劈头盖脸飘落下来的香包、手帕砸得烦不胜烦。 两人隔着漫天飞舞的绢花,相视苦笑,丢下明显乐在其中、正回头使劲朝楼中小娘子招手的李显,策马穿过如落雨一般的香囊、丝绢夹击,躲进御楼。 上楼时,两人已经把落在肩头的手帕、香包清理干净,但袍袖衣缘间还是浸染上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李令月眼尖,上前几步,摘下一方缠在薛绍发鬓上的湖色罗帕,随手抛出栏杆,轻哼一声:“艳俗!” 随即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手帕,要给薛绍拭汗。 薛绍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微微,满头细汗,怕腌臜了李令月,连忙后退两步,“不敢劳动公主。” 李令月固执地瞪着他。 薛绍无奈,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抹去额间的汗珠。 看到李令月和薛绍别别扭扭的小儿女们情态,几位长公主相视一笑,连常乐大长公主也收起盛气凌人的骄矜之态,满脸慈和。 薛绍是城阳长公主之后,父母早亡,惹人怜爱,又生得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皇室公主们向来颇为怜惜他。 比赛分出胜负,羊仙姿把输家那边的双凤纹托盘捧到李令月和裴英娘的席案前,让她们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彩头。 女眷们跟着下注,不过是为了附和李治和武皇后,并不关心结果。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年纪最小,觉得很新鲜,对头一次赢得的彩头虎视眈眈。 众人看姐妹俩兴致很高,便让她们二人最先选。 托盘里琳琅满目,珍珠玉石,玛瑙翡翠,什么都有。 裴英娘有些犯难,不知是该拿那块温润剔透的水仓玉佩呢,还是选一条镶嵌猫儿眼的南珠手串。 公主贵妇们拿出手的物件,哪一样都不一般,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客气推让! 她左顾右盼,想找李令月讨个主意。 李令月和薛绍站在窗前,不知在说什么体己话。 薛绍脸颊微红,神色有些尴尬。 李令月皱着眉头,脸色也有点不愉快。 这对小冤家向来如此。好起来的时候说说笑笑,旁人根本插不进嘴。一时恼了,谁都不理谁,非要对方先赔礼道歉才肯放下架子。 裴英娘不好过去打扰他们,正好看到李旦从李治身边退下,扯扯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做贼似的,悄悄问:“阿兄,你看这里头的宝贝,哪样最值钱?” 李旦怔了一下,垂下眼眸和她对视,眼瞳像浸在夜色中的星辰,似笑非笑着道:“怎么养出一身市侩脾性?” 他居高临下,目光看起来很柔和,袖子里有淡淡的花露香味,金色绸带垂在肩上,比平时多出几分锐利的英气。 裴英娘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指责自己,理直气壮道:“只能挑一样,当然要挑最好的!” 李旦嘴角轻扬,俯下身,宽大的手掌罩在她的发髻上,耐心陪她挑选,“喜欢珍珠还是喜欢美玉?” 裴英娘看看左右没人注意自己,靠着李旦的肩膀,小声说,“哪一个最值钱,我就最喜欢哪个。” 她说话间,螺髻上的珠翠发出淙淙细响,束发的丝绦轻轻蹭过李旦的脸颊,宫用云纱质地精细,冰凉柔和。 李旦笑了笑,细长的指节随意翻拣两下,抽出一块五色彩络网着的赤红色兽形玉佩,“这是阿父的。” 裴英娘眼前一亮:李治贵为天子,他的随身之物,肯定是最好的! 李旦把玉佩塞进裴英娘掌心,看她似乎稀罕得不行,想往袖子里藏,摇头失笑,“拿去还给阿父。” “啊?”裴英娘目露疑惑。 李旦看着她,笑而不语。 裴英娘想了想,回过味来,原来李旦也会耍小心思呀! 她两手举着瑜玉兽形佩,走到李治身边,“阿父,我帮你把彩头赢回来了。” 李治怔愣片刻,看着裴英娘郑重的神情,眉眼渐渐舒展,像一夜间被春风吹绿的柳梢,霎时展现出璀璨的盎然生机,眉宇间的郁色一点点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