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原来这位便是宝亲王世子! ——听说脑子有病,等闲爱抽疯作怪,搅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茶馆酒肆里说书的,十个里头九个爱讲他。 昊国上下闻名。 这次不知精神又怎的错乱了,贵族日子不肯过,偏要跑穷乡僻壤当县老爷,初来乍到,就差点进了老虎的嘴。 看来,是个活腻的家伙。 只是这相貌,无论怎样看也不疯:如此的清隽尔雅,谪仙气度……若不是谣言误人,就是伪装得太好了! 阿泰嘴皮一掀,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来,“阁下便是云信侍奉的主子吧?哼,救命之恩不敢当。老子没想救你们,不过瞧中这大虫一身皮毛,打杀了给浑家做袄子。感谢大可不必。” 他的声线很沉厚,口吻平得没有起伏。满脸冷漠的桀骜,一点不符合乡野草民的卑微人设。 严锦听得直想笑。 秦漠含笑道:“不敢僭越。在下皈依云信师父,平日多受师父磋磨,真要论主仆,他是主,在下是仆才对。” 阿泰嗤之以鼻。 云信笑道:“世子何出此言呐?既如此说,日后少不得要留心磋磨你了……容贫僧介绍,这侉夫乃贫僧至交好友,姓周名泰。皈依我师虚极大和尚,论辈是你师叔。” 秦漠凤眸一亮,“见过师叔!没想竟有如此渊源。小侄失敬。” 他顿了顿,又诚惶诚恐对严锦行个大礼,“见过师婶。” 严锦立刻也被酸倒了牙。 师婶!什么破称呼……还湿疹呢! 阿泰嫌恶得满脸皱起来,毫不买帐呵斥云信和秦漠:“少来攀扯亲戚!想把老子拖下水,仔细赏你一顿活剐!” 他厌憎权贵,最恨这些酸不溜丢的场面说辞。 管他甚么王族,有何相干?兀自沉着脸,提刀剥虎皮去了。 秦漠眨眨眼,神态愈发恭敬起来。低眉顺眼好像自己犯了错。 作为一个爱抽疯的王族,此人半星子戾气都没有。行止谦逊得像个假的。 修养方面恐怕非一般的疯子可比吧。严锦如此想。 相较之下,她家的乡野拙夫倒成了怼天怼地的太岁,霸道得让人想抽他。 那凶神恶煞剥皮的样子,夜叉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严锦移开眼睛,不忍直视。 那云信僧也是了得,被人威胁要活剐,表情倒更愉快了。诵了声佛号,上前给那老虎念起了往生咒。 一个剥皮,一个超度。 画面既残忍又和谐。仿佛是一魔一圣在斗法,个中蕴含深刻的寓意。 只是这寓意,她这等浊物是怎么也参不透的。 只觉头皮发麻,身上寒嗖嗖的。 连忙提了篮子和布袋,去树下远远站着……把之前采的浆果儿捏几颗放嘴里抿着,压一压颤栗的五脏六腑。 阿泰抬眼瞧着他女人的背影。参禅似的深深瞧着。 疯狂想要。这是他此刻的感觉。 在庄严佛音的笼罩下,他十分凶残把老虎皮一扯,狠狠剥除下来。 草地上漫开一片血泊。 云信僧站在血泊里,不疾不徐地诵着咒。 目中空空如也,不含悲喜。 皮剥完了,他也念完了。像伴奏了一支天衣无缝的曲子。 阿泰将皮里的血滴冻住,卷起来往腋下一夹,拔步便走。 云信丢一块石子砸他一下,“师弟啊,是回李家庄吧?” “怎么?” “同路啊。善哉善哉!” 阿泰冷笑,驻足问他,“你既是去李家庄,又因何故进这林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吗?” 云信叹气,“本是赶了马车上的路,不料半途惊马,恁是扼不住,横冲直撞进了这山谷……亏得师弟从天而降……” “好个没悟性的和尚,到现在还咂不出滋味么?”阿泰讥诮地望着他。 “师弟意思是有人动手脚?”云信含笑问。 看样子,已咂出了滋味。 秦漠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天真懵懂,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阿泰又冷声诘问:“你们去李家庄所为何事?” 秦漠连忙回皇帝似的恭谨禀道:“为的是粮食丢失一案。” 阿泰凶神般睨着他,“奉劝一句,趁早打道回府!当县太爷也好,王孙公子也罢,消停点享你的福去。别脑子发热跑山沟里耍,一脚踩进黑沼泽里谁也没法救拔你!往后再要享福就只能等清明了!” 说完,径自捡了扁担,接过妻子的物件往前后一挂,牵了她便走。 对王孙公子如此态度,也没谁了狂拽得要上天! 走出些许路程,严锦不禁担心地问:“不要紧吗,把你朋友丢那里?” “无妨。他们身上有老虎气味,等闲山兽不敢惹。” “可是,那侍卫伤得不轻。” “死不了……知难而退最好。” 严锦扭头瞧他,疑惑道:“大哥,你为何那样对他说?阴森兮兮的……跟村里的诅咒有关吗?” 阿泰只顾往前走。后来,受不了她嗷嗷待哺的眼神,才无奈地说:“自己动脑子细想!” “脑子早就想穿啦!” “这就穿了,是鱼脑子不成?” “你就说嘛!” “啧啧,真没法子。你想想,村里人为何集体闭口不言?” “……因为怕?” “怕什么?”他又问。 严锦皱了皱鼻子。这她哪知道! 他摇摇头,“天底下有何事会让人绝口不敢提的?” “咦?嘶——”她滴溜溜转着眼珠,“是造反吗?” “总归是让人诛灭九族的大事。说出来就是死。”他挑了挑眉头,“比如说,要杀个皇族祭山,做不到就会全族死光之类……诅咒无非就是这种把戏。” “诶?你如何知道?” “猜的!” “为何会这么猜?”严锦惊悚地入了戏。 “粮食丢的时机太巧,恰好在秦漠上任前……动动脑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感觉这样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又继续说:“背后的人动作太大,意图暴露得很明显。” “……明显吗?” 她一点不觉得。甚至到现在,也难以建立清晰的逻辑。 “照你这样说,嫌犯搞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对付秦漠?神爷是幕后人的帮凶吗,根本没有降神?” “也未必。” 丈夫的脑子显然比她深几百丈,“真有山神的话,你一请他就降,岂不比鸭子还便宜?或许真有东西降了,但未必是山神。” 严锦好像来到了恐怖片的高点,瞪着一双宝石大眼,饥渴又颤栗地等他揭谜。 丈夫只歪起嘴角对她坏笑一下,啥也不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在很久以后的将来,秦漠成了师叔和师婶家的女婿。。。 作者脑子有坑,鉴定完毕。 第15章 飨宴 他越走越快,在草上驰逐,如飞燕惊龙。 肩上挑的担子、怀里抱的女人,都不受一丝的震荡。 一路横穿古树老藤构筑的森林堡垒,不消一刻钟,就回到了家。 小别半日,村庄依旧。 就像窝在大山的zigong里,一副静默又脆弱的模样。 四周森林莽莽。连日霜冷秋寒,枫树和火炬变红了,银杏和梧桐黄了,乌桕现出忧伤的紫。 这些疼痛的色彩流淌在大片墨绿的松柏间,凄艳壮美,有着万古的诗意。 严锦一边欣赏山景,一边将新买的衣裳略微漂洗,晾在门口的绳子上。 然后,又处理了采来的坚果和浆果。准备做果酱的、腌制的,晒干的,一一分类存进东屋。 昨日才种的蔬菜已冒了芽。一颗颗小苗生龙活虎钻出草灰层,昂扬舒展在空气里。 她怀着抚育婴儿的心情,细心揭去穰草。只见满地新绿,如洒一层翠钻,美得夺人呼吸! 这一幕,让她深深感到了满足,傻傻陶醉了好久。又把四奶奶送的洋葱、集市上买的大蒜、芥菜籽都种了下去。 阿泰把黑熊送的山羊处理了,便去了柴棚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