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历史小说 - 有妃君子在线阅读 - 第50节

第50节

    柳行素不知道她有没有做成,但她的趾高气扬,让柳行素相信,也许她才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

    当她再回到上京城时物是人非,灵瑗也死了很多年了,如果不是灵珑,她不会想起这个名字。她们姊妹俩,都是一样的妩媚动人,那张脸她真是挑不出什么瑕疵。比起她们的容色,不论是柳潺还是柳行素,都要逊色不少。

    沈轻舟睡得沉,这一夜几乎未曾醒来一次。

    次日梅先生来查探沈轻舟的病情,柳行素正端着一碗粥给沈轻舟,沈轻舟手上有伤不便,她便一勺一勺喂给他。

    梅先生咳嗽了一声,柳行素侧过身,见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微微一奇,梅先生走过来将包袱放在了桌上,“他的药,和给你的药,配方、用量我都事无巨细写清楚了。”

    沈轻舟纳闷,“师妹,给你的药?”

    有些话当然不能说给他听,梅先生沉声道:“我有话同这位姑娘说。”

    柳行素沉默地点了点头,将素瓷小碗放下,跟着梅先生出门了。

    她靠着木梯的围栏,在梅先生下楼之后,她停下来了,“先生是不是认识太子?”

    梅先生转过身,脸色浮过淡淡的不自然,“姑娘说的太子,早在一个多月以前,皇帝下诏宣布身死,如今的太子,恐怕要算睿王了。”

    “他成不了。”柳行素的口吻固执而笃定,小春的债她一定会讨回来,“先生没给我回答。”

    梅先生弯了弯唇,“他是我的小友。”

    “我们品酒论酒,一见如故,很投缘。”梅先生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可惜,他答应给我的木樨清露,却始终没来。我后来略有耳闻,上京城的皇太子在一场大火里坏了脑子,有些事都不记得了,我心里自然不好受,心说富贵人家到底是攀不起的,他们怎样,总会满嘴仁义全是借口。”

    梅先生怅然道:“可是他死了,这个借口倒可以用一辈子了,我也不会记恨。”

    柳行素抿唇,“什么一场大火?”

    她走下来,语调微微颤抖,“先生说,什么大火?”她放了一把火,那时候他人在衡阳,等他回去的时候,应该只剩下焦灰才对。

    梅先生清风明月般的眉眼扫了她一眼,道:“姑娘,先太子是你的谁?”

    “先太子”那三个字狠狠地将她刺了一刺,柳行素咬了咬唇,“是我的,我的……”他是她的谁,该是她的谁,从哪里算,怎么算,她都说不清了,他说她是个傻女人,她的确是傻。

    梅先生看了眼他手中骤然捏紧的玉佩,皱眉道:“姑娘,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睿王的人追杀你和那位壮士,你们两个人没有援兵,终究会逃不过,留在这里也只会牵连华婆婆。至于你手中的那块玉佩,却是一个信物,南下八省所有太子旧部都会听命于青龙玉佩的主人,我,也是一样。如果你希望你和那位壮士能够全身而退,这块玉佩要保存好。等到了衡阳,用这块玉佩到任何一个钱庄找他们老板,你都会知道我所言不虚。”

    “是这个么……”柳行素点头,想到他送给他玉佩时,那固执的恳求的姿态,让她奇怪。她想,如果不是这块玉佩在,也许不用睿王,他自己的人马都不会放过她。可她怎么有脸再带着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包子又要出来了~么么哒,关于东宫的往事,梅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不了详细的,我们换个人来说。

    ☆、第69章 见缝要插针

    衡阳城最大的酒楼被一个神秘的富商盘下来了,当日酒楼里, 除了庖厨和主事, 其余人几乎都被赶出了落霞酒楼。

    “公子喜静,附近不要太闹, 还有,公子不喜欢花香的味道, 公子换的衣物要用特制的檀香熏过才能穿, 近来衡阳不怎么太平,闲杂人等不要放进来搅扰了公子的休息。”阿七暂时只想到了这些, 对掌柜交代妥了,转身沿着楼梯而上。

    掌柜如释重负, 长吐了一口气,歪着脖子往二楼看了老久, 才嘀咕:“哪里来的这么难缠的客人。”

    但这人已经不能算是客人了, 他是这间酒楼的主人。

    掌柜搓了搓手,叹了一声往后厨房去了。

    烤鸭浓郁的酱香和鲈鱼清甜的鲜香勾得柳承徽的肚子咕咕直叫,他听说酒楼里的人被赶出来不少, 又是衡阳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他第一次来江南, 嗅到淡水鱼鲜美的甜香之后,馋虫闹腾得就没停过, 他砸吧砸吧了小嘴,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猫着腰闪身进了后厨。

    鲈鱼被盛在一只长条大碗里, 撒了葱花,浮着稀落的各色蔬菜丝,柳承徽“哇”一下流出了口水,从柜子后探出一只小脑袋,忙活的大厨背影匆促,猛一回头,吓得柳承徽赶紧蹲了下来,大厨舀了一勺加了花椒的油淋在烤鹅上,刺啦一股子香味被戳出来,油花啪啪地在酱油色的烤鹅上浇开。

    柳承徽捂紧了小嘴,心里“哇哇”地大喊。

    庖厨师傅用盖封住了做好的佳肴,此时门外传来声音,“师父,这条蛇跑了!”

    师傅应了一声,用抹布裹住了手,放下勺儿便出去了。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头,柳承徽飞快地起身,用青花小汤匙舀了一勺汤含在嘴里,一下差点把舌头烫熟了,忙扔了汤匙,一面哈着气,一面任由舌尖跳舞,美妙的感觉咬在嘴里,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他跟着叫花子从北往南走了这么远,因为吃不到好的,他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就算讨到了钱,别人分一点给他,可是就算是街边一个卖包子的小摊贩也不愿意把白花花的rou包卖给一个浑身脏臭的叫花子。

    柳承徽深刻感觉到底层人民受尽歧视的不公,忿忿不平,于是愈发坚定了劫富济贫的伟大设想。

    “这个人看起来很有钱,吃得起这么好的东西,要是顿顿吃,真是浪费。”柳承徽嘟了嘟嘴,揭开锅盖,撕了两条鹅腿退回了小桌下边,油水淋漓,将他一张小脸都倒映在上边了,柳承徽心满意足地咬了好几口,真是美味,人间美味。

    “蛇从狗洞里溜出去了!”打杂的店小二惊惶地看着那条红黑色的拇指粗的蛇从竹篓里爬出来,沿着草丛里深深掩着的洞钻出去了。

    腆着大肚的厨子一掌把店小二推开,“这条蛇要是惊动了公子,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你在这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找?”

    店小二犹犹豫豫,“这个,我怕……”

    “废物,这些蛇都是拔了牙的,你怕什么?”厨子看不过,“我去找,你把菜给公子端过去。”

    “好,好。”听说不用找那条毒性猛烈的毒蛇,店小二松了一口气,挥了挥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用肩上搭着的抹布把手擦干,佝偻着腰窜入了厨房。

    柳承徽猛然间撞见轻手轻脚跑进来的店小二,吃了一惊,一只手正撕着白玉盘里的鹅翅,店小二吓得手里的抹布掉地上了,随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喊:“来人啊!有贼!”

    柳承徽忙摇着那双沾满了荤油的手,“不是,你别喊!”

    “我不是……”

    不管用,店小二只管扯着嗓子大喊,没过多久一群cao着家伙的下人蜂拥而至,柳承徽撑着桌翻过来,矮身跳到了灶台门口,店小二大喊:“抓小贼!他、他偷吃!”

    于是一群壮汉握着斧子长刀冲将进来,柳承徽从灶台后起身,一串着火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扔过去,噼里啪啦炸开了一片,正当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时候,柳承徽咯咯大笑,兔子一样冲了出来,从大汉的腋窝底下跑了出去。

    但从后院冲到前院,回头留意他们有没有追上来,一扭头便撞上了一条腿,跟着后领就被人揪起来了,柳承徽瞪大了圆眼,双脚被他提得离了地,他惊恐地转过眼,面前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掩在披拂的长发里,模样算得上年轻,但蓦地让老江湖柳承徽心中惴惴,他“哇”一声哭了起来,“叔叔,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皱了眉,沉声问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谁教的你偷东西?”

    “我……我饿了……”柳承徽指了指肚子,眼巴巴瞅着他,“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阿七冷笑,“寻常人偷东西怎么会偷到落霞酒楼来?这里布下的天罗地网,你怎么混进来的?”

    留意了一下柳承徽身上破烂挂着的几块碎布,他的眉锁得更紧,“你是个,叫花子?”

    这个叔叔好讨厌,最讨厌看不起叫花子的人了。柳承徽被他攥着后领子,小身板往前一荡,登时一口要在阿七的脸上,阿七吃痛,犹如被狗咬了一口,正要拔剑威吓这小子,手一松,柳承徽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呸,呸呸——”居然是张假脸,这种劣质的人皮,师叔那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阿七怒了,长剑矫若游龙般出鞘,柳承徽一怔,登时坐在地上,警惕害怕地退后了几步,小手扣住了放在腰上的火|药。

    这时后厨房里的人赶了来,哭丧着脸道:“七大人,这个臭小孩不知道扔的什么,把我们炸成这样了!”

    阿七和柳承徽同时抬头,只见一群人身上扑着黄蓝紫三色的粉,柳承徽砸吧了小嘴,默默地把笑忍回去了。

    他三师公本来想开发一种威力极大的武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这样贺兰山就再也不用受到突厥的威胁了,可是在三师公炸了十七间试验的草棚之后,他老人家唯一的成果就是这串花花绿绿的鞭炮了。不要说移山倒海炸死人了,弹到手上连个伤口都不会留的。

    “七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

    “就是,七大人!这臭小孩长得可爱,心肠真不是一般黑!留着长大了还了得!”

    阿七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了柳承徽身上,那杆长剑凝血的寒气已经触到了柳承徽的喉咙,小孩儿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他害怕地蜷起了一双短腿,讷讷地卖乖:“叔……叔叔,我只偷吃了两条腿,喝了几口汤……我,我以后还给你就是了,等我有钱了,我就还……”

    身后店小二扯着嗓子大嚷:“你还得起嘛,臭花子,落霞酒楼的剩饭都不是给你们这种臭花子吃的!”

    又鄙视花子了。

    柳承徽本来应该捏着小拳头发怒,可是,可是他的脖子好冷啊,这个叔叔的脸色好可怕啊。

    他刚才还咬了他一口。

    阿七垂下视线,“你身上的火|药,是哪里来的?”

    没想到他不杀他,只要问这个,柳承徽呆了呆,那长剑又挺进了一分,阿七用一种肃杀严峻的口吻逼问:“说!”

    柳承徽忙抱住了头,“我,我爹爹给我的!”他没有爹爹,暂时把罪名扣到他的头上,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你爹?”

    阿七待要再问,身后缓步走来一个与他一般装束的黑衣劲装青年,“公子醒了,有事吩咐。”

    见他的长剑指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忙扯了一把他的袖口,“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个可爱的奶娃娃,你同他摆你的总管架子作甚?”

    说着,他眉眼一折,和煦如春风地蹲在了柳承徽身前,好奇怜爱地捏了一把他rou嘟嘟的小脸,“你好可爱啊,跟个娃娃似的。”

    柳承徽傻傻地看着他,想到刚才被人拿剑逼着说话,他后怕地抽了抽鼻子,“叔叔。”

    “哎?”黑衣青年大笑,“哈哈哈,居然叫我叔叔,好乖好乖!”

    他把手放在柳承徽的鬏鬏头上摸了摸,“头发都乱了,哎,你爹娘怎么放任你胡作非为的?你晓不晓得,这个怪叔叔是我们这儿最凶的人了,你惹了他,怕是不好过哟。”

    唬得柳承徽一惊一乍之后,他摸着小孩儿圆滚滚的小脑袋,笑着哄:“不过,要是你再喊我几声叔叔,我就帮你摆平他,怎么样?”

    阿七冷冷道:“公子不是有事吩咐么?”

    吓得柳承徽一头扑进了黑衣青年的怀里,“叔叔……”

    黑衣青年满足地眯起了眼,笑得胸膛跟着颤动。

    “不行了不行了,太可爱了!”

    青年弯腰,将吓得不轻的小孩儿抱了起来,阿七冷眼如冰,“这小孩儿身上藏着硝石火|药,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

    “我知道啊。”青年安抚有些惊恐和后怕的徽儿,拍拍他的肩膀,“我抱他去审审,就算是要杀,你也得等公子下令。滥杀无辜,公子下令怪罪下来,你难辞其咎。”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叔叔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啊。”青年笑眯眯地拍柳承徽的小屁股,一颠一颠地往外走。

    “徽儿……”

    “哦,真是个好名字。”

    “你爹娘呢?”

    “没爹没娘。”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门外,阿七收了剑,嘴唇冷厉地一撇。

    苦楝树漏下铜钱大小的光圈,淡紫如雾的香帘微卷,柳承徽望望二楼,好像有模糊的身影映在帘上,一缕淡然清扬的琴声在楼阙之间回荡,如泣如诉一般缠绵、跌宕、凄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全是熊孩子柳承徽,他是个皮猴儿前面已经说过了,不过还是很懂得看碟下菜、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的。此刻,他妈在城外,很快要来打他屁股了2333。

    ☆、第70章 情是不得已

    柳承徽的屁股被揉得开了花,他嘤嘤嘤包了一包泪,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和颜悦色好说话, 还喜欢捏他脸的人,是只表里不一的笑面虎!

    “老实说, 我对小可爱你打心眼儿里喜欢哪,可是小可爱不乖了, 怎么就不告诉叔叔, 到底是谁给的你硝石和火|药的呢?你说一句你爹爹是谁,在哪, 有什么目的,叔叔又不会吃了你。”

    柳承徽小脑袋一扬, 硬是咬着牙不肯说。要是他知道爹爹在哪,还用给这帮人欺负?哼哼。

    楼上的琴声逐渐平息下来。

    香帘翻涌如雾, 衡阳城外山岚隐约, 露出清秀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