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乌喇那拉氏如今,显然已走到死胡同,宁肯一头撞在墙上弄得头破血流都不肯改变心意。放任下去,她会做出甚么事,四爷不敢去想。可要管,又该如何管呢? 皇家没有休妻的说法,即便能休,弘晖眼下的情形,要是再将乌喇那拉氏休弃乃至……弘晖只怕真就活不下去了。再说还有三格格,乌喇那拉氏可恨,儿女却是无辜。乌喇那拉氏又不是妾,不能无缘无故把人拘禁在家中,更不能随便就剥夺她手中的权利,否则他岂非成了隆科多那样的人。 苏景站在边上,亲眼看见四爷神色疲惫,眼中甚至透出一丝无措,便明白四爷对乌喇那拉氏如今果然是束手无策了。 原本他是想去看看弘晖的,但这会儿,他忽然发现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想想道:“阿玛,天色不早,儿子这就回宫了。” 果然四爷没有挽留,更甚的是还有一种迫不及待,顾不上今日因十三爷在此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与长子商量,听苏景请辞,忙忙道:“你回宫去罢,好好服侍万岁。”四爷看了一眼苏景,仍是添了一句,“不必担心弘晖。” 给四爷十三爷行过礼,苏景便走了。 得知苏景已经回宫,从弘晖屋里出来的乌喇那拉氏的兜头便将一碗guntang的参茶泼在面前的丫鬟身上。 “主子面前,嚷嚷甚么!”苏嬷嬷呵斥了两句那被烫的直哭的小丫鬟,朝边上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那名半边脸都冒出水泡的小丫鬟给拖走了。 乌喇那拉氏脾气一天比一天坏,这两日更是一从弘晖屋里出来就要发作人,连苏嬷嬷都挨了两次排头,这会儿看见乌喇那拉氏动怒,苏嬷嬷劝都不敢劝,跟其他人一样站在边上屏气凝神,唯恐哪里又将乌喇那拉氏给招惹了。 乌喇那拉氏却是一个人坐着越想越愤怒。 她的弘晖成了废人,弘昊那个本不该活下来的孽种呢?天天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呆着,与万岁同进同出!王府有他的院子,宫里有他的寝殿,还有一座单独的贝勒府! 而他的富贵,还不止于此,也许有一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不,若自己的弘晖不行,那么,那个孽种也休想! 乌喇那拉氏狠狠攥紧拳头,道:“都出去。” 满屋服侍的人如闻大赦,全然不似平日一样还想留在乌喇那拉氏跟前服侍当贴心人,争先恐后出了屋子离的远远的。 此等情形落入眼中,乌喇那拉氏不由又是冷笑,“瞧瞧,我还是这王府正经的当家福晋,这些见风使舵的狗奴才,都不愿意留在正院服侍了。更别说弘晖那儿,苏嬷嬷,你记住了,每日隔一个时辰就去弘晖那里看看,谁敢不上心,尽管拖出来!” 苏嬷嬷其实是硬着头皮留下来的,对乌喇那拉氏再忠心,她还是看重自己的性命。只是到这会儿,除了她,还有谁呢?乌喇那拉氏身边总不能不留人罢。 只是她现在一听乌喇那拉氏把人撵走,头皮就发麻。 果然乌喇那拉氏一开口就是尖酸刻薄,这倒罢了,虽说这两日从弘晖那里拖走的丫鬟个个都水灵灵的才十来岁,她有时候都不忍,但比较起来,她宁愿乌喇那拉氏是嘱咐她这个。 谁知才暗暗松一口气,苏嬷嬷又听乌喇那拉氏道:“让人去槐花胡同传话,就说之前他们的提议,我答应了。” “福晋!”苏嬷嬷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慌不迭道:“不成不成啊,这事儿万万不成,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您……” “我如何!”乌喇那拉氏暴怒道:“大不了王爷拿走我这条命就是了!与其今后要看一个庶子的脸色,我不如死了!”她阴沉沉的笑,“我们就看看那孽种的命,到底有多硬!” 苏嬷嬷还是不敢,她跪在地上苦苦劝说,“福晋,这些人是狗急跳墙,眼看万岁清查内务府,他们没法子了,只得一心认准大阿哥,可您是雍亲王妃,何必与这些人搀和到一处。” “我还算甚么雍亲王妃!”乌喇那拉氏甩开苏嬷嬷,弯腰低头对上苏嬷嬷的眼睛,从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里,乌喇那拉氏清楚的看见了畏惧与张皇,她松开苏嬷嬷,冷冷道:“苏嬷嬷,你别忘了,你是乌喇那拉家出来的奴才!” “正是因老奴乃是从乌喇那拉家出来,才不能让福晋您犯下大错啊。”苏嬷嬷即便怕的发抖,还是坚持道:“福晋,您为二阿哥想想,为三格格想想,再想想乌喇那拉家。老奴知道您被王爷伤了心,可一旦这事儿办了,便不单是王爷的处置,倘若事情泄露,让万岁得知您参与此事,乌喇那拉家可要如何是好?” 听到这番话,乌喇那拉氏脸上有片刻的松动,可惜很快她又硬下心肠。 “乌喇那拉家,阿玛没了,额娘没了,乌喇那拉家还剩下甚么?长兄,弟弟?”乌喇那拉氏呵呵冷笑,冷酷的道:“当年阿玛没了,他们全靠我这嫁到皇家的姑奶奶才能在京城立足,若事情不成,他们与我陪葬,便算是还我当初提拔娘家的恩情了。至于弘晖和……”她叹了一口气,“他们身上流着爱新觉罗的血,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三格格……”苏嬷嬷眼见乌喇那拉氏甚么都不顾,只得尽最后一丝力。 大阿哥就罢了,三格格要是失去王爷宠爱,又被万岁厌弃,今后怕只有远嫁蒙古一条路能走,那岂非是送死! 乌喇那拉氏自然明白苏嬷嬷话中未尽之意,但她只是笑笑,像是一点不将女儿的前程放在心上。 苏嬷嬷看着这梁博的笑意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个黑影砸下,她便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乌喇那拉氏丢掉随手拿起的八宝匣子,望着地上头破血流的苏嬷嬷喃喃道:“你虽不够忠心,我却念着主仆一场,罢了,暂且饶你一命!” 她拍拍手,将院子外面的丫鬟叫了两个进来,吩咐道:“苏嬷嬷年老失智,方才竟大喊大叫着想要冲撞我,你们把人带到边上的客院,我这里有几幅安神的汤药,你们给苏嬷嬷熬了让她服下去。等这段日子过了,我再找个太医为她诊治。” 丫鬟们看着地上的苏嬷嬷双眼紧闭,满脸是血,再看乌喇那拉氏一脸漠然,哪里还敢开口?又叫进来两个小太监,依着乌喇那拉氏的吩咐,从乌喇那拉氏那儿拿了药材,把苏嬷嬷带到客院安置,并且按照一日三大碗的份量往苏嬷嬷嘴里灌。以致接连几日,苏嬷嬷从未醒过,全靠丫鬟们灌的汤水和稀粥吊命。 一大早天气正好,槐花胡同的李大早早在院里练拳脚,余光扫到门缝出塞进来的一封信时,他没有出声,照常打完一套拳,方才慢腾腾走过去将信拿起塞到袖中,对屋里的婆娘交待道:“我出门了,早饭不用做我的。” 那婆娘本非李大的妻室,不过是李大在青楼中赎出来养在此处的一个半老徐娘罢了。平日自觉撞了大运才会在人老珠黄的时候还被恩客看中赎身,因此对李大百般讨好,半点不过多问。 这会儿她正在灶上忙活,听到李大的话,忙忙追出来塞了两个现烙的馅饼,口中讨好道:“可不敢让您饿着的,否则年后回去见了夫人,还不知要如何怪罪我?” 李大见妇人试探的笑容,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嬉笑道:“放心,我既允了你,便会带你回去,我又不是那等怕娘们的男人!” 妇人见李大说的自信,当下安了几分心。 她最怕的,便是这李大将她安置一段时日腻味后便不管她了。若是那般,她还不如呆在青楼,好歹能在后厨洗碗烧菜的得一碗饭吃。这会儿李大再三保证,她便也不纠缠,由得李大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嘻嘻笑着将人送出了门。 一脸贪色笑容的李大在出门后便容色一收,挑着货胆子在巷中穿行,却并未如以往那般到市井去交易货物,而是转了几圈后又重新回到槐花胡同,只不过这次正是与他的家宅对着的胡同尾。 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宅子面前停下,李大伸手扣了扣门上生锈的门环。 一个矮小精干,还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过来开门,见是李大,探头左右看看,发现无人跟随方才招手示意李大进来。 “这是今早送来的信。” 甄徽拿过信,拆开看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周围人见状,心里就猜到了几分,道:“甄爷,可是那边应了?” “不错。”甄徽在信封上轻轻一弹,得意道:“不过让她想办法将人引出宫,她为何不答应呢?” 先前开门的汉子却有些疑虑,“如此简单就应了,怕是……” “不必担心,你们还不了解这位雍亲王福晋的处境。”甄徽摆摆手,底气十足道:“再说即便此番有诈,她也不知咱们是谁,无论如何,算不到主子身上。除非……”他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漠然道:“你们有人想背叛主子!” 屋里顿时炸了锅! 有人跳脚道:“你可别胡说,咱们的命都是主子给的,对主子忠心耿耿,倒是你,别到时候缩了卵子!” 甄徽自诩读书人,自然不会与这帮武夫们计较。 那说话的人平日也是被分到甄徽手下,骂了一通顺了气儿,也不再说,而是正经商量起来。 “经过这几日观察,这位端贝勒,倘若出宫,身边必会带着二十个心腹侍卫与万岁调拨的护军。万岁给的本是二百名护军,但端贝勒喜欢轻车简从,每次大概只带三十人左右,若不出差错,那日同样也会是五十人。只是这五十人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要知道他姨夫阿克敦现领着包衣护军营,给他挑的人,肯定是好手。至于他从扬州带来的心腹侍卫,无人见他们真正动过手,姑且以一抵五来算。” 说完甄徽在一张京城地形图上一指,“咱们不可能在京中调动几百人去强攻,那样动静太大,且很快步军营与护军营都会赶来救援,还有贝勒府王府的亲卫,所以主子最后决定在此处动手!” 众人顺着甄徽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京郊一座叫普宁的寺庙。 “你们放心,这寺庙的主持是主子的人。”甄徽只是一眼,就知道这些大汉们在想什么,“这里四面环山,其余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只有前山修了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将路截断,少说能拖延三个时辰,剩下的就要看你们了。原本为难的只是如何将人引过去,不过那边松了口的,一切自当顺利。” 说完大概布置,甄徽又叮嘱了几句诸如若发现意外应该如何处置等话。不知不觉天色便昏暗下来,这些人换了副装扮,带上各自易容打扮的行头,离开了这座小院。 李大留在最后,有些不放心的问,“甄爷,咱们人手怕是不够啊!那位端贝勒,可是号称大清第一高手!小人听说,当初在江南,他以一人之力,便将御前侍卫们久拿不下的刺客们给挡在天子门外。” 不是他看低这些曾经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实在是这些人在沙场上动动手脚还行,要干行刺的活,真别放太大的指望。 甄徽这时候却笑起来,看了看李大神秘的道:“谁说只有咱们这些人。” 那位端贝勒,固然身手不凡,可他回京闹出的动静太大,万岁的宠爱,可不仅仅是护身符,更是催命符!想要他命的人,可实在是太多了!何况,还有满清的世仇! 李大吃了一惊,低声道:“方才您可没说过还有别人。” “他们都不像你,守不住话。”甄徽看了一眼李大,淡淡道:“弄清楚自己的主子,别想那些蠢货!” 虽然面前只是个连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但李大仍是被甄徽这警告的一眼看的浑身发凉,再不敢多话。 李大走了,甄徽回到屋中,点燃油灯,来到自己的寝室,先在贴着衣柜的墙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回应,他再一次检视一番屋子,将空无一物的衣柜搬开,就见墙上通道处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 “八爷。”甄徽恭敬行礼道:“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八爷唔了一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他们可知道是在为我办事?” “您放心。”甄徽之前的傲气退的干干净净,低声道:“奴才接手这些人的时候,就没告诉他们换了主子。” “很好。”八爷嘴角带笑,“这些日子辛苦先生,不过待熬过这些时日,将来爷大业有成,对先生自有厚报!” 虽然八爷一派礼贤下士之风,但甄徽半点不敢张狂,他忙道:“为主子效忠,乃是奴才的荣幸。” 这样的话,八爷自然不会当真。或许以前他认为堂堂皇子折节下交必然就能下面的掏心掏肺的卖命,但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连九爷十爷都换了人投效后,八爷不会再相信这些人所谓的被他风度折服的废话了! 事实上,从做出除去那个碍眼的侄子决定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人,要用老大的,但活口,是定然不能留的。 甄徽看着八爷温润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发毛,他忽略掉那股直觉一般的惶恐,提出跟李大之前一样的担忧,“八爷,若还是叫人逃了……” “就算如此,至少能让万岁不再盯着内务府那些借出去的银子!”八爷喝了一口茶,很随意的道:“你可别小看咱们这位端贝勒在万岁心里的份量!” 饶是八爷控制得当,但甄徽依旧能清楚的看出八爷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甘和怨恨。 “弘昊一旦出事,不管是否有性命之忧,万岁必然竭力调查行刺一事,山西那边,便能抓紧时机把那笔银子安置妥当。若不行此险招,等弘昊找到证据,可不仅仅是内务府那帮人人头落地那么简单!” 就如同苏景一样,八爷之前或许为难与该如何处置平衡他与内务府这些人关系,但当发现以铜换银的事情有可能暴露后,该保住内务府的哪一家,把哪家丢出来,可能招致甚么人的怨恨,八爷其实都不再看重了。 说到底,内务府再如何,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而已。就算天子以此试探他,他大不了一狠心,按照律法将该杀的人都杀了,至少保住圣心,便是内务府恨他入骨,将来终究还得低头! 但他和以山西为首几家皇商干的买卖若再让弘昊查下去,定然会被万岁视为颠覆江山,到时候,只怕万岁不会顾念仁君的名声,更不会考虑父子之情,他倒是有可能成为大清第一个被赐死的皇子! 所以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安抚包衣家族,也不是给在自己看守下丧子的佟国维赔罪,而是阻止弘昊! 想要阻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即便杀不成,也要让他没办法查下去,同时引开万岁的注意。 这招的确险之又险,一旦暴露,恐怕比在大清银价上做手脚后果更严重。到了这会儿,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康熙对苏景的看重。 但八爷衡量了几日,在得知弘晖因苏景的提议而双腿残疾之后,认为此乃天赐良机,由此下定决心,终日谋划,等到乌喇那拉氏回音一至,八爷又觉得添了几分胜算。 看甄徽还有些惴惴不安,八爷安抚道:“放心,正如先生之前所言,想要我这侄儿命的人,可多得是。说不定,咱们这一竿子,能打到不少人!” ☆、第84章 清圣宗 天气晴好,宫中的花草在一场春雨后舒展身姿,翠绿叶片上晨露盈盈滚动,让人看了心喜不已。宁寿宫前面本是一片坦地,年前康熙听从苏景意见,将地上石板都给掀开,两边种上草木,中间一条鹅卵石小道。因之前乃是冬季,气候冰寒,太后还没来得及在小道上走过。这些日子气温回暖,花房太监们又搬了不少温室里培植出来的花木出来,太后就决定出来走一走。 原本苏景三日前就该出宫的,都已经出正月了。只是康熙不知出于甚么考虑,让苏景二月初再回贝勒府,对外则还是以禁足的名头,但康熙每日会见大臣都把苏景带在身边,又让人如何不浮想联翩呢?这其中,自然包括蒙古人。 过完年,九爷十爷跟蒙古人还得接着谈判,罗卜衮藏布受人所托,今日没去理藩院,抽了个空入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探探太后的口气。 “太后,这端贝勒年岁不小了,怎么万岁还没打算给他指婚?”罗卜衮藏布把宫女的活给抢了,搀着太后在鹅卵石小道上慢慢走着。 上了年纪,太后也不欲折腾身边服侍的人,就在屋里憋了一个冬天,这会儿看见满眼青翠花花草草的心情正好呢,听到罗卜衮藏布的问话,就道:“谁让你来问的?” 别看太后上了年纪,也并不聪慧。可在宫里打滚这么多年,又有孝庄的精心□□,寻常人想在太后眼皮底下做手脚是真有点难。 也就看在这是娘家后辈的份上,否则太后当即就要把人给败坏性质的罗卜衮藏布给撵走。 罗卜衮藏布讨好的笑,作出一副求饶的模样道:“太后,您可是咱们科尔沁甚至蒙古的主心骨,看在蒙古的份上,哪位是……”顾忌在宫里,后面的话罗卜衮藏布不敢说。 蒙古啊…… 那片广阔无关的草原,到处都是牛羊,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点缀在一片青绿中,哪像这皇宫里,稍微想看远一些,只能看到厚重的宫墙。可就是为了守住这片宫墙内蒙古女人的地位,她入宫了,姑姑也入宫了,然而只要是蒙古女人,那个男人都不喜欢!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往事。至少如今住在这宫里的依旧是蒙古出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