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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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秀冷眼看着,一张还没有完全老去的脸上堆满了恶毒的笑。她心想,在裴向雀小时候的那一步棋是走对了,谁知道裴定就这么厌恶不会说话的傻子呢? 想着以后去宁津之后光明美好的未来,周秀忍不住掩着嘴笑了。 可真是太好了。 门渐渐又被合上了,因为不知道裴向雀是怎么跑出来的,裴定和周秀轮流守在门口,准备明天再把这里检查一遍。 而那个手机被摔坏了的倒霉蛋想着已经损失了自己最珍贵的财产,如果拿不到报酬也太不合算了,就在背后骂了裴家人几句,慢慢地朝村口走去。 他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个下午,差不多快要放弃的时候,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他赶紧迎了上去,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朝自己笑了笑。他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人,就是感觉自己有点害怕,好像还不是一点。 那人是陆郁。 同裴向雀差不多大的黑皮肤少年一边领着几个人去裴定的家,一边描述着刚刚裴向雀被捉时的场景。 陆郁微微侧着脸,轮廓冷硬而深刻,半边唇角稍稍弯着,似乎还是笑着的,声音却是冷的,“你是说裴定打了裴向雀一耳光,最后是拖着离开的?” 黑皮肤的少年挠了挠头,“裴叔下手挺狠的,我感觉裴向雀的嘴都破了。” “有劳你看得这么仔细了,还打了一架。非常感谢。”陆郁向旁边跟着的人瞥了一眼,那人从包里拿出一沓捆好的现金,“这是感谢你的酬金。你就送我们到这里吧。” 根据少年的指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裴向雀的家,陆郁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脱了外套,卷子袖口,里头的衬衫差不多都被汗湿了,露出流畅饱满的肌rou线条,那个少年倒吸了口气。 陆郁走到院门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一边低声吩咐,“两个人跟我进去,其他的守着门。要是有人逃出去了,我要谁的命。” 周秀正好在院子里,一边问是谁,一边打开了门,才隐约瞧到了一个高瘦陌生的人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惊声尖叫了起来。 这一声尖叫,引来了在屋子里歇息的裴定,他看到周秀呻吟着躺在地面上,旁边站了三个身高体壮的陌生人,一时竟然顾不上被打的妻子不敢上前。 陆郁抬眼正瞧到了他,笑着问:“请问你是裴定吗?” 他这个笑容仿佛十分可怕,竟吓得裴定脚下不稳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是裴定,来我家干嘛!有,什么事情吗?” 陆郁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一个珍宝,不小心落在了裴先生的家里,所以特意来拿回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了裴定的面前,一拳打到了裴定那张脸上,裴定想躲,拳头太快,没能躲得开。陆郁是常年健身,还曾学过拳击的人,只这一拳就打掉了裴定的牙,将他击倒在地,淋漓的鲜血从裴定的口腔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裴定被这一拳打蒙了,只觉得右边的脸全然麻木了,耳朵也听不见,一秒过后剧痛骤然爆炸开,他也只敢捂着脸,躲在地上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连回击的勇气也没有,讷讷地问:“怎,怎么了?我,我不认识您……” 陆郁一脚踹到了裴定的心口,收了些力道,还没有要到他的命的时候,他半阖着眼,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可我认识你啊。对了,你今天是用那只手碰阿裴的?” 裴定胸口受了重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脑子都转不过来,气喘吁吁,“谁,谁是阿裴?我不认识……” “算了。”陆郁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脚,跺在了裴定的右手上,又来回重重碾了几下,“管你用的是哪只手哪边的胳膊。你既然打了他,一只手怎么够?当然是都还回来了。” 裴定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他能感觉到自己手骨的断裂,忽然,陆郁又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尖叫出声了,只能不停动作轻微的滚动。 他不停地恳求,骂自己,只求陆郁能放过他,因为他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陆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约是有些满意了,抬起脚,朝裴向龙走了过去,裴向龙早就被吓懵了,只敢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陆郁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与他目光对视,语气像是很可怜似的,“你知道吗?因为你的父亲和母亲,你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只会这样了。” 裴向龙此时还不知道,陆郁这一句话的含义,什么叫做——“只会这样了。” 这决定了他从此之后的一辈子。 陆郁看了一眼后头,两个人很明白他的心意,迅速地将一家三口拖到了敞开门的另一间屋子里,堵住嘴,不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陆郁调整了呼吸和表情,擦了擦手指上不小心喷溅上的血,拿开门栓,轻轻推开了门,难闻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光亮。他一偏头,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小麻雀整个人团在破旧的床上,穿着昨天回来时的t恤和长裤,瘦骨伶仃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他搂起来。 陆郁慢慢地走了过去,他的脚步不轻不重,就如同往常回家的节奏一样,裴向雀虽然听不懂话,耳朵对于其他的声音还算得上灵敏,总觉得这脚步声熟悉极了,忽然将脑袋从膝盖里抬起来。 陆叔叔同光芒一起,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裴向雀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陆郁扑了过来,陆郁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毫不嫌弃地坐在床沿边,一把接住了裴向雀。 从回家到了现在,经历了拒绝、强求、关押、挨打,裴向雀虽然害怕,却一直都没有哭。可毫无防备地被陆郁揽入怀里的时候,他却哭了出来。 因为眼前的人是他最信赖的陆叔叔。他从小到大经受过的痛苦太多,那些都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必哭给不相干的人看,他们只会嘲笑讽刺自己的软弱,什么用也没有。而陆叔叔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哭的,因为哭了陆叔叔会担心,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在陆郁的面前都不能放声大哭,那么他还有什么能做? 陆郁从来没见过他哭得这么狠,放肆地大声哭泣,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后背,他小心翼翼看着团在自己怀里哭的颤抖的小麻雀,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让他哭吧。陆郁心想,人害怕了之后总是要发泄的,裴向雀也应该是如此。 于是,他一言不发,任由裴向雀就这样哭了很久,久到陆郁的衬衣前半面全是冰凉的眼泪,陆郁怕他贴着难受,一边由着他哭,一边把裴向雀缓慢地向上挪动,贴到自己还干着的衣服上,到最后从胸口移到了肩膀。 裴向雀的下巴抵着陆郁的肩膀,脸还是因为寻求依赖,忍不住贴在陆郁的侧颈处,哭得停不下来,说话时满是哭腔,打着重重的哭嗝,差点让陆郁以为他喘不上气,连忙拍着他的后背,“陆叔叔,我,我害怕,就,一直,等你来。” 陆郁一怔,右手放在了裴向雀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一字一句地在裴向雀的耳边说,“是我的错,说好了不会让你再难过害怕,却还是没做到。”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不会了。”陆郁把裴向雀举起来,那张满是泪痕还肿了半边的脸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和我回家,再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这是承诺。 于陆郁,于裴向雀,都是如此。 第39章 过往 裴向雀哭了有大半个小时,整张脸都沾满了泪水,眼睛又圆又红。毕竟也有十六岁,不是小孩子了,哭完了,裴向雀便有些害羞起来,紧紧地捉着陆郁的衣服,慢慢地团起身体往下缩进了陆郁的怀里,脸埋着不肯出来了。 陆郁拿指节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故意糗他,“小麻雀都快哭得和个小花猫一样了。刚刚那么勇敢,现在晓得害羞了?” 裴向雀支支吾吾地不讲话了,只是把身体团得更紧一些,半点脸也不露出来。 反正在陆郁面前牙疼过,腿伤过,闹着要吃过糖,哭得打嗝差点没喘上气过,什么丢脸的事都做过了……可是,他不能还要一点面子吗? 陆叔叔来了,他心里难过哭了一场,仿佛之前受的什么委屈都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和陆郁在一起的开心快活了。 裴向雀想到这里,还挂着眼泪的眉眼又弯了弯,朝陆郁那里贴近了些。 陆郁扶着裴向雀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裴向雀瘦的很,是天生很难养胖的体质,即使是投喂了这么久,陆郁还是嫌他骨头硌得慌,总是想着怎么才能养的圆润些。而裴向雀大约是因为最近抱的次数有点多,已经很熟练了,自动自发地圈住陆郁的脖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在院门口守着的几个人看着陆郁抱着裴向雀出来了,也都跟在他的身后。出租车还停在村外不远的地方,一路走过去也打量他们几眼。他们这个村子各家各户并不是挨在一起的,而是分散地很开,打人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加上裴家人烟稀少,在这里只是个小姓,不沾亲带故,裴定又不会做人,和村子里别的人家都不走动,即使知道有点什么不对劲,也懒得过来查看,怕沾染上祸事。毕竟这里不是真的穷山恶水,能团结一致对外。 在出租车上经过一路颠簸过后,终于到了成丰县城里。酒店是早就订好了的,陆郁这么长时间都没让裴向雀离过自己的怀里。 推开酒店的房门,陆郁先打量了一圈周围,把裴向雀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起身想要离开,背后却有很小的阻力传过来。 裴向雀低着头,伸长手指抓住了陆郁的衣角。 那本是很容易被挣脱的力道,陆郁却转过身,问:“怎么了?” 裴向雀抬起眼,轻轻瞥了一眼,乌黑的眼瞳里似乎还盛着一汪水,深深浅浅的,倒映着陆郁高大的身影。 陆郁弯下腰,拍了一下裴向雀的脑袋,“不走开,就在屋子里。” 裴向雀才慢慢放开了手里的衣角。眼睛却完全抬了起来,转都不转一下地盯着陆郁,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安全感,才能安心下来。 陆郁轻声笑了,心里很满足。他走到了浴室,门也没关,忙活了一阵,洗了浴缸,放满了水,又拧了一条热毛巾。 他走了出来,站在裴向雀面前,抬起了那张尖尖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裴向雀的眼睛早就哭肿了,周围一圈都是红通通的,漂亮雪白的脸也红了半边,隐约有手掌的印记,还有些细微的红痕,但总体来说还不算严重。 陆郁稍稍放下心,“昨天走的时候还是白白净净一张好看脸蛋,这才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天,就成了张小花脸了。等擦完了脸,就去洗澡,然后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我的小麻雀什么都不必担心。”他又添了一句。 裴向雀整张脸被揉来揉去,细致地擦了一遍,还别扭着忍住快要打出来的哈欠开口,“我,我昨天睡够了,不想睡了。想,想和陆叔叔说话。” 陆郁一怔,也不戳穿他的谎话,轻声细语的,“嗯。快去吧。” 裴向雀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地去了浴室,瞧起来颇为可怜,陆郁扶着额头失笑,自己倒像是个坏人了。 这是裴向雀很少见的一面。 他的脾气很软,平日里吃些亏也不当一回事,可是骨子里还是坚强的很,要是遇到了事,都是想着自己解决,从不愿意麻烦别人。即使是陆郁重生前相处了六年,裴向雀也没有这么依赖他。 陆郁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洗完了澡,裴向雀穿上陆郁从家里带来的衣服,钻到了软软的被窝里,被子拉到了鼻子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歪着脑袋看着陆郁,似乎是在问他,怎么还不来陪自己聊天呢? 陆郁迅速地冲了个澡,侧身倚在双人床的另一边。 屋里只点了一盏挂在床头的壁灯,灯光柔软昏黄,落在了裴向雀的身上。裴向雀穿着宽大的白t恤,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和上头淡青色的血管筋脉毫无防备地显露在外,十分诱人。他好似还注意不到这些,傻乎乎地摇头晃脑,还要靠着陆郁更近些。陆郁的克制力再惊人,在这么一只裴向雀面前也全面崩坏了,只好替他整理收拢了衣襟,还转过了头。 裴向雀还挺委屈,结结巴巴地指责陆郁,“陆叔叔怎么,不看我?” 陆郁咳了两声,默默地又转回来了。 周围的气氛忽的静默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陆郁低着头,问:“你这次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点一点,慢慢讲给我听。” 裴向雀是嘴笨,脑子却不傻,从头到尾,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将他回家,请求遭到拒绝,第二天裴定和周秀突然强求他让出救助中心的机会,中午逃出来对陆郁打电话,又被捉回去,最后等来了陆叔叔这一连串事情细细地叙述了出来。 他最后眼睛亮晶晶地问:“陆叔叔怎么来的那样快?我,我还以为要等,等很久呢!” 陆郁眯了眯眼睛,他听了刚刚那一番话,心情实在不佳,可是对着裴向雀总是能笑着温柔又自然的。 然后,又讲了个谎话。 “坐飞机很快的,一会就到了。” 裴向雀又傻傻地相信了。 陆郁接着问:“那,阿裴觉得是谁想你让出那个名额的?” 裴向雀想了片刻,“我,觉得,嗯,是周秀。”他直接叫了周秀的名字,又描述了一下当初他们用来劝自己的那张纸条上写的话,那不是裴定的语气,只有周秀才会如此。 陆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了一个似乎和今天的事不相关的问题,“很讨厌那个周秀?” 裴向雀装聋作哑了好一会,这个模样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要有什么不想回答的就可以装作听不懂,可惜陆郁对于这一套偶尔吃,偶尔不吃,视事情的严重程度而定。 比如此时,他就接连追问,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裴向雀像被窝里缩了缩,再也不像方才那样恨不得钻进陆郁怀里了,他的眉头皱的很紧,睫毛不住地眨,浑身上下都是不高兴。 这让陆郁更加确定,裴向雀的这个病肯定和周秀有关。 那段记忆太过晦暗模糊,又可怕,即使是裴向雀已经长大了,认为自己坚强起来了,还是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他小声地回应,“为什么要问呢?我就是讨厌她,因为她坏。” “因为我要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才刚刚承诺过、答应过,你是我陆郁的小麻雀了。我的小麻雀受了欺负,我怎么能不知道?” 陆郁又把这句话贴近裴向雀的耳畔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讲的裴向雀的耳朵尖都在发抖,“我的”这样柔软又亲密的定语,简直让这只本来就对陆叔叔没什么抵抗力的小麻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卫溃不成军。 裴向雀声音都是颤巍巍的,似乎没什么气力,“陆叔叔,陆叔叔这样讲,也,太犯规了……” “犯什么规了?” 裴向雀害羞得要命,性格里却又坦白直率,只好说:“就,你这么问,想要什么,我都告诉你啦。” 陆郁实在是太了解他了,就如同从前,他们两个人在床上缠在一起,陆郁覆在裴向雀的身上,也是这样咬着他的耳朵,逗趣地唤着他,“我的金丝雀。” 裴向雀会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即使再疲倦也忍不住回应,还会收缩得更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