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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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桂看她一边忙活还要一边分神听自己啰嗦,有些羞赧,吃完瓜子,喉咙干渴,拍拍手,走到外边倒了两杯茶,托着葫芦形茶盘回到窗前,一杯递到书桌旁,“英姐,吃茶。” 傅云英嗯一声,却没有动。 直到茶水彻底凉了,傅云英也没吃上茶,卢氏派小丫头过来请两人去正院,长辈们梳好头了,轮到梳头娘子为她们姐妹三人梳发髻。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关于文人画和匠人画的派别属于本文私设,真实历史上不同朝代有不同特点,比文里复杂得多。 第51章 阴影(捉虫) 还没走进卢氏平日起居坐卧的房间,傅云英就闻到一股甜腻的刨花水香味儿。 家里几个长辈平时只梳矮髻,以巾帕包发,不大用刨花水,今天过节,特意请梳头娘子上门梳头发,这才讲究起来。 厢房里间,韩氏脸红红的,坐在椅子上对着敞开的后窗揽镜自照,摸摸这,摸摸那,浑身别扭,伸手想把鬓边一对白玉万字双兔鎏金银簪子给摘下。 卢氏劈手打开她的手,笑盈盈道:“这是应节的东西,家里人人都要戴的。” 韩氏往傅三婶头上瞟几眼,见她果然也戴了一对月兔簪子,搓搓手道:“我毛毛躁躁的,外边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要是不小心碰掉了,我得心疼死。” “有丫头们看着呢,用不着嫂子你cao心。”卢氏笑道。 韩氏嘿嘿一笑,心里暗暗想,夜里出去逛的时候一定要当心,这满头金啊银啊的都得看牢了,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妯娌几人说笑几句,看到傅月、傅桂和傅云英姐妹几人进门,招手让几人去窗下镜台前就坐,笑眯眯道:“今晚去逛灯会,让婉姑给你们梳个时兴的发髻。” 傅月俏脸绯红一片,含羞带怯走到镜台前,低头绞着衣角。 梳头娘子婉姑打量她几眼,扶她坐下,啧啧道:“小姐花容月貌,瞧瞧这面皮,多娇嫩!” 一边不住口地奉承卢氏,一边打散傅月的辫子,重新帮她梳通长发。 卢氏嘴角微翘,笑而不语。 傅桂噗嗤一声笑了,趴到傅云英肩膀上和她咬耳朵:“她以为是包饺子吗?还面皮,我还饺皮呢。” 傅云英笑笑不说话。婉姑卖力讨好卢氏和傅月,傅桂浑身不得劲儿,非要说几句酸话才舒服。但如果婉姑说傅月的不是,那头一个跳脚的也会是傅桂。 傅月的丫鬟把她的首饰匣子搬了过来,一套套簪环拿出来放在她鬓边比对给婉姑看。婉姑比较了一会儿,选出几样,问过卢氏的意见,最后给傅月挑了一套葫芦形的松鼠葡萄穿珠花的对钗,配草虫短银簪,耳边一对光泽细润的玉兔耳坠子,腕上笼累丝银镯子,腰间系丝绦,戴环佩七事。 婉姑装扮好傅月,接下来轮到傅桂。 房里的丫头婆子一半帮婉姑打下手,一半围着打扮得粉光脂艳、颜色比平时柔媚几分的傅月不住夸赞,傅云英趁机走到卢氏跟前,踮起脚,和卢氏耳语几句。 卢氏看她走近,微笑侧耳听她说话,少倾,面露惊讶之色,怔了怔,垂目看她几眼,迟疑了半天,皱眉道:“也好,既然你四叔应允了……” 得到卢氏的允许,傅云英扯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和韩氏、傅三婶打了声招呼,带着养娘、丫头回房换衣。 ………… 傅月和傅桂准备停当,对望几眼,笑着打趣对方几句,抬头四顾,没见到傅云英的身影,走到外边走廊上,也没找到人。 “英姐是不是害羞了?”傅桂拍拍手,笑道,“别躲着了,有什么难为情的?” 她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官人从长廊深处走了过来,眉头轻皱,心下疑惑:大过节的家家团圆,谁会选在这时候来家里做客?莫非是傅云启和傅云泰交好的同窗? 来客身量不高,看样子年纪比傅云泰还小,却气度不凡,清秀俊逸,皮肤白皙,穿一件宝蓝色暗纹宁绸长衫,手执洒金川扇儿,足蹬乌墨缎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勃勃英气,不知是谁家的翩翩少年郎。 这小官人生得实在好看,一下子把县里的少爷公子们全比下去了。傅桂仗着对方年纪不大,明目张胆盯着他看了又看。 少年察觉到她窥视的目光,含笑一拱手,朝她微笑致意。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傅桂顿时心跳如鼓。她心里一个咯噔,飞快收回目光,侧身藏进廊柱后头,忍不住啐道:哪来的登徒子,竟然如此轻薄! 等等,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的,双眸幽黑,鼻梁挺直,有些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发烫的双颊霎时恢复正常,傅桂猛然一个转身,少年已经走到她面前不远处,她看着少年,目瞪口呆,嘴巴越张越大,半天合不上。 “英姐!” 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合上折扇,向她作揖道:“桂姐,小生有礼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傅桂没来由一阵羞恼,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跺脚,转身跑回房。腰间环佩七事叮叮响。 傅云英愣了片刻。她年纪小,穿男装还处于雌雄莫辩的阶段,刚才在房里换上这套韩氏为她裁的新衣裳,梳男童发髻,再模仿傅云章平时的样子走路、说话,养娘和丫头们笑得前仰后合,都说她看起来就像好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官人。她觉得养娘是哄她玩的,没带丫鬟,独自出了丹映山馆,一路走到正院来,想看一下府里下人们的反应。 院子里洒扫的婆子果然没有认出她来,以为她是傅云启和傅云泰的客人。连事先知情的傅四老爷第一眼看到她也没注意到,皱眉问她是谁家娃娃,怎么跑进傅家内院了。 她表明身份,傅四老爷呆了一呆,走到近前抓着她的肩膀看了又看,捧腹大笑:“英姐,你比你两个哥哥俊多了!” 笑完,非要拉着她去和傅云启他们比一比,看谁更体面俊秀。 傅云英好容易劝玩兴大发的傅四老爷消停下来,过来找傅月和傅桂,看傅桂的反应,头几眼应该没认出她。直到她刻意走近了,傅桂才觉出不对劲。 至于傅月,她正两手搭在额前四处张望,在到处找傅云英,压根没发现男装打扮的少年就是自己的meimei。回眸间目光直直和傅云英对上,怔愣几息,退后半步,问旁边的丫头:“是哪房的小官人?” 这是把傅云英当成族里的堂弟了。 丫头们一开始和傅月一样认为傅云英是傅家的小少爷,听她和傅桂开玩笑后方恍然大悟,这会儿见傅月问起,抿嘴笑:“这位小官人月姐常见的,月姐再看看。” 傅月满腹狐疑,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到傅云英脸上。 半晌后,她啊了一声,登时浮起满脸笑容,“英姐!” 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上前几步,拉着傅云英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她白净严肃的小脸,“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呢!” 傅云英笑笑,望着傅桂跑远的方向,眉头轻蹙,傅桂既然已经认出她来了,为什么要跑开? ………… 卢氏和傅三婶看到男装打扮的傅云英,又是一阵笑闹惊叹。韩氏今早见过傅云英试穿绸衫,已经开了一回眼界,但看到斯文俊秀的傅云英跟在傅月身后进门,还是忍不住擦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傅四老爷叮嘱家中女眷不要声张此事。家里人虽然不知道叔侄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仍然含笑应下。卢氏让婆子出去警告内院的下人,谁敢多嘴,立时发卖,仆妇、丫头们忙恭敬应了。 长辈们怜爱疼惜,多有宽容,傅云英却在这时做了一个决定。 她得去武昌府。待在黄州县,傅家其他房的亲戚固然没怎么见过她,不记得她的相貌,但人多口杂,她以男装示人只是权宜之计,早晚会露馅。不如索性早点离开,武昌府认识她的人不多,她可以直接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她并不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女子,而是为傅月和傅桂考虑,同在一间屋檐下生活,她的举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两个jiejie的名声,在她还没有强大到确保能庇护亲人之前,适当保持距离对她们都好。 她不想给jiejie们的亲事带来不好的影响。 ………… 一家人出发去江边竹楼看戏时,傅云启和傅云泰认出跟在傅四老爷身边的小官人是五meimei,差点惊掉下巴。 傅云英没和傅月、傅桂同车,在傅云启兄弟俩目光灼灼,带着无形压迫力的注视中,大大方方由王叔抱上毛驴,调整好姿势,侧首朝兄弟俩一笑,轻摇折扇。 傅云启头皮发麻。以前他就有点怵五meimei,现在五meimei换了男装,举手投足和大房的二哥傅云章有几分相像,他更怕她了。 二哥人品出众,族里的少年郎们从小被长辈们揪着耳朵耳提面命,要他们好好跟着二哥学。他们起先不服气,扯着嗓子和长辈对喊,后来他们发觉自己拍马都赶不上二哥的十分之一,只能老老实实当鹌鹑。不管多刺头的傅家子弟,看到二哥,先得打个哆嗦,然后赶紧想办法能躲多远躲多远,避猫鼠也没他们反应快。 傅云泰没看出傅云英和傅云章的相像之处,但本能让他打了个颤,声音发抖,“九哥,我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 “我也是。”傅云启捂脸长叹一声,“我以为等英姐长大一点,我们就能松口气了,至少在外边能松口气,孙先生不会一直教她……” 傅云英不仅刻苦勤勉,还进步飞快,有她在一旁对比,兄弟俩几乎每天挨打挨骂。孙先生恨铁不成钢,兄弟俩也急啊!好在傅云英是meimei,meimei的书读得再好,只有他们家里人和孙先生晓得。等傅云章长大几岁,一定会忙于备嫁之事,到那时他们俩就能脱离苦海啦! 可现在……五meimei竟然穿起了男装!她这人一肚子心眼,绝不是一时兴起才穿男装的。可以想见,以后他们很可能在傅家内院以外的课堂上看到五meimei的身影……五meimei就是他们的克星,无处不在,像二哥那样把他们远远甩在后头,他们在后面苦苦追赶,而长辈们拿着大棒铁锤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边骂他们不争气,一边催促他们赶紧追上去…… 兄弟俩对视片刻,一种不详的感觉浮上他们心头,久久不散,而且越来越强烈。 ………… 傅月和傅桂担心傅云英被人冲撞,一晚上频频回头看她,后来不知不觉被灯会上热闹的景象夺去注意力,才放下这事。等她们猛地想起meimei、焦急张望时,傅云英正泰然自若地和陈知县夫妇交谈。 陈知县和知县娘子到傅家的竹楼来给陈老太太送礼,顺路和傅四老爷打个招呼。知县娘子看到傅四老爷身边立着一个粉妆玉琢、沉静斯文的小官人,心里喜欢,问他叫什么名字。她平素只和大房、族长四老爷来往,没见过傅云英。 傅四老爷脸不红,心不跳,哈哈笑道:“他是泰哥和启哥的弟弟云哥,排行十一。” 傅云英无语了一会儿,云字是傅家这一辈的排行,直接说她叫云哥,那她的名字岂不是傅云云? 那头知县娘子和陈知县显然没发现这一点,笑呵呵让伺候的丫头送上见面礼。 傅四老爷推辞了一番,厚着脸皮收下,让傅云英给陈知县见礼。 傅云英依言照做。 陈知县忽然咦了一声,捋须端详傅云英,目带疑惑。 傅四老爷脸上一僵,心都提了起来。 却听陈知县笑道:“倒有些像云章的品格。” 傅云章并未取字,长辈和远近朋友一般直呼他的名字。 听了陈知县的话,傅四老爷揪着的心重归原位,嘿然道:“太爷好眼力,云哥跟着他二哥读了几天书,他二哥也这么说。” 陈知县闻言,眼珠一转,目光愈加慈爱,把傅云英夸了又夸。 ………… 接下来傅云英还见了傅家其他房的长辈们。 天色昏暗,灯火发黄,她比刚从甘州回来时长高了许多,即使是早前曾见过她的堂叔堂伯们,也没发现她的异常,大多数人猜测她应该是傅四老爷从外边捡回来的孩子。 傅三叔和傅三婶只有傅桂一女,傅三婶早年吃了太多苦,郎中说她伤及根本,以后不能生养了。大吴氏明面上没说什么,背着人却暗示傅四老爷想办法给傅三叔纳妾,不用摆酒,只挑个能生养的屋里人就够了,不能叫三房断了香烟。傅三叔得知大吴氏的打算后,头一回壮起胆子和大吴氏吵了一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傅云启是傅家抱来养大的,以后会继承傅老大这一支。于是,“云哥”被族里的人想当然看成傅四老爷给傅三叔找来的嗣子。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怀疑云哥是不是傅四老爷养在外面的庶子。 不管族里的人怎么胡乱猜测傅云英的身份,从始至终,没有人质疑她的性别。 她松口气,这大半年的苦功没有白费。 ………… 她和傅云章相处日久,并不只是跟着他学读书写字而已,他的一言一行她都牢牢记在脑海中。她毕竟是女子,学不来傅四老爷的粗豪气,傅云章温文尔雅,是最适合的模仿对象。而且傅云章很愿意教她怎么以男子身份和其他人打交道,因为这会给她带来更多机会。 至于压力和风险,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傅云章人前冷淡疏离,私底下爱逗她。曾一本正经叮嘱她:“英姐,好好看,好好学,日后二哥要是哪天有难,说不定你可以效仿花木兰,来一个代兄从军。” 傅云英直接把他的话顶回去:“二哥,你并非军籍,不会被强征入伍的。” 傅云章轻笑出声,手指点点她的额头。 ………… 今晚她趁着中秋灯会试探一下效果,傅云章说的没错,男子身份确实更加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