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德昭愧疚,“是臣考虑不周。” 皇帝并无他言。君臣漫步数时,走至一鹅卵小径,皇帝指着前方道:“德昭,有些事做错了,便无法再回头,朕不希望你为了个女子再犯错误。” 德昭紧锁眉头,沉默许久,抿唇道:“是,臣谨记圣言。” 德昭走后,皇帝原地停留,仰头望林中一簇新种的花树,似少年时于江南巡游见到的清香白花,纯真无瑕,直击人心。 为了给德昭沏花茶,幼清在园中采摘新鲜花瓣,园中景色极好,不知觉便迷了眼,待回过神,天色已晚。 她见树下站了个人,想要绕过去,却被人喊住。 “手里拿的什么?” 皇帝穿的是便服,幼清不认识他,只当是寻常人,最金贵不过会是个宗室之人,遂大方回应道:“拿的是竹编花篮,采摘一些花瓣,拿来沏花茶。” 皇帝觉得有趣,招手。 幼清觉得奇怪,这人自来熟,但最终还是将花篮递了过去。 皇帝点头,“果然都是些做茶的好料,你倒别致,能想到这些,你是哪家的?” 幼清皱眉,“我是睿亲王府的。” 皇帝:“睿亲王府?叫什么名儿?” 幼清答道:“连幼清。”她觉得这样不妥,反问:“请问阁下哪位?” 皇帝抿唇一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盯着她看了几秒,“原来你就是那个侍女。” 对于这人的言行,幼清有些抵触,她知道此次随行之人大多权贵,轻易得罪不起,所以并不露声色,迅速拿回花篮,“我家主人还等着我,先行告退。” 遂转身离去。 幼清一路碎步前行,出了园子,自长廊穿过,眼见便要到雅山阁,忽地撞见几个人,酒气冲天,似是贵族子弟。 “瞧,这有个小婢女,鲜嫩鲜嫩的,来,过来扶爷一把。” 穿绿袍说话的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性情跋扈,一喝酒便能将亲爹抛至脑后的主。 其他人眯眼笑看幼清,其中一人认得她,当即指出来:“你是睿亲王身边的小侍女。” 绿袍公子笑容更甚,“睿亲王身边的,能伺候得了他那样的,定不是凡人女子,我更要一亲芳泽了。” 刚说话提醒的那人戳戳他的后背,有退避之意,“睿亲王不是个好惹的,算了罢。” 绿袍公子轻蔑一笑,“不就是个小小侍女吗,他要是舍不得,事后我再送他一打美人。” 他一说完,急不可耐扑向幼清,幼清退无可退,吓得大叫,当即被那人搂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动弹,那人就是纹丝不动,反倒凑下身试图亲她的脸。 幼清此刻害怕极了,她恨不得立即死去,也好过被这些人羞辱。 她鬓发尽散,整个人瑟瑟发抖,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幸免,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这些纨绔子弟,她狠瞪一双眼睛,趁乱取下一根发簪,毫不犹豫地朝前刺去。 那是支金鸟发簪,接口处凌厉,一瞬间便染上鲜血,众人惊呼,绿袍公子满脸是血,怒火中烧,当即便要撕破幼清的衣裳发泄兽欲。 旁人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有人劝阻,及时拉开了绿袍公子:“何必跟个婢女一般见识,还是先找太医瞧伤,事后再发落这个贱婢。” 绿袍公子一抹伤口,担心留下疤痕,只得先去找太医疗伤,临走前恶狠狠指着幼清道:“老子等会找你主子算账,你乖乖等死吧!” 幼清捂着胸口,余惊未消,片刻回过神,颤抖着手整理好衣袍,擦掉眼角的泪,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金簪子,拿帕子拭去上面沾染的血渍,重新戴回去。 ☆、第68章 夜暮沉沉, 死寂般的静透着尘灰燃尽后的无力。 庭院假山石旁沉睡的白鹤忽地惊腾而起,重重脚步声一涌而入, 侍女们惊慌不已,面对来人不敢阻拦, 只能跪倒在道路两旁。 “王爷, 王爷, 待奴才通传一声……”太监话未说完,便被一脚踹开。 屋内衣袍窸窣, 有人打开了屋门, 国公府的公子李兆从屋内走出, 身上半挂着刚褪下的绿袍, 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笑道:“原来是睿亲王,深夜到访, 不知所为何事?” 德昭冷冷一瞥, “自是有要事。” 李兆醉酒未醒,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家三代名臣,这一辈虽未有出色子孙,但仪仗祖荫,依旧在京中名门权贵里占有一席之地。 皇帝重贤,名臣之后皆享礼遇之恩。 李兆与德昭素无来往,空想片刻, 终于想起一事,松口气道:“我也正好要找王爷。”他捞起衣袖, 将伤口露出来,“虽无大碍,但我深感惶恐,一个小婢女,竟然敢如此放肆,王爷切莫让这等贱婢坏了王爷的声誉。” 他以为德昭是前来赔礼的,便做样子往德昭身后望了两眼,没有看到幼清,甚觉遗憾。 “王爷也不必动怒,小小侍女而已,随意处置便行。”嘴里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美色。若是德昭将人带过来赔罪,或许他还能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京中子弟来往,这样的事多了去,李兆已经开始盘算回送几个美貌侍女“息事宁人”。到底是皇族,他也不愿意为个小婢子与德昭僵持。李兆看了眼自己的伤处,微微皱眉,心想这份罪白受了。 他离得近了,这才看清阴影里德昭的神情,寒冷似冰,眸底没有一丝“赔罪”的意思。 李兆一愣,下意识往后一退,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脖间一抹冰凉,德昭执剑逼近,杀气腾腾:“你自己选个死法。” 李兆酒意全散,惊呼:“难不成你……” 德昭挥手禀退随侍,语气波澜不惊,“既然你不想选,本王帮你。” 四更天,夜混沌,行宫各殿灯光通亮。 皇帝着明黄寝衣,脸上稍带困意,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摩挲扳指。 老太监王禄进殿,轻声禀道:“皇上,太医刚来回话,李兆救回来了。” 王禄欲言又止,皇帝皱眉,“说罢。” 王禄:“太医说,人虽活了,但也废了,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过活。” 皇帝并不惊讶,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问:“人呢?” 王禄几乎立即反应过来皇帝问的是谁,答:“在殿外跪着。” 皇帝冷哼一声,“让他继续跪,不许任何人求情。” 皇帝趿鞋而起,踱步半晌,依旧心烦气躁。 “王禄!” 太监跪地回应:“奴才在。” “把人带过来!” “是。” 烛影晃动,香鼎内刚燃起薄荷香,细白的烟袅袅升起,随侍皆侯在殿外。 德昭跪着,视线低垂,地砖冰凉,瓦黑色的砖光亮如新,盯久了便有些晃眼。 皇帝终于开口:“今天的事,你作何解释?” 德昭早已想好说辞:“臣无话可辨。” 皇帝气极,拿起桌上一书册砸去,锋利的纸刃自德昭额间擦过,留下一条血渍。 德昭一动不动。 皇帝指着他:“大逆不道!” 德昭闷不做声。 皇帝恨铁不成钢,几乎弯腰低至德昭的耳旁,极力隐忍声音里的怒气,“若不是朕的人及时赶到,你岂不是要将李兆鞭笞至死?” 德昭想,没能鞭死他,是他命大。 “他是朝臣,是朕的臣子,他家三代为官,你当众对他动用私刑,可曾想过后果?”皇帝越想越气,“德昭,你如何成了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德昭道:“臣甘愿领罚。” 皇帝凝视他,半晌摇头叹气:“德昭,你就那么喜欢她?” 德昭生怕皇帝迁怒,这会子回过神,有些慌张,“这一切与她无关,四叔不要怪她,都是我的错,是我看李兆不顺眼,这才寻了个借口教训他。” 皇帝一脚踢开他。 德昭忙地上前抱住皇帝的腿,焦急万分。 皇帝回看一眼,有些恍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德昭这般神情,像个青涩莽撞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德昭扯谎的功夫一点都未长进。 皇帝无奈阖眼,“上一次是吐蕃,这一次是李兆,德昭,朕不能再这么纵着你了。” 不一会,太监宣旨,褫夺德昭所有官职,禁足王府,面壁思过。皇帝想了想,又追加一道口谕,命令德昭即刻返京。 德昭连夜带着人回府,几乎逃一般,生怕皇帝还有其他旨意。 一时间众说纷纭,虽然说法不一,但是德昭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传遍天下,天底下都知道了王府有个绝世婢女,睿亲王几乎为她着魔。说书的,唱戏的,众人乐此不疲地编排着有关睿亲王府的艳闻。 “说不定我八字克你。”幼清放下刚修剪好的盆栽,往桌上瞥一眼,指了指德昭刚练好的书法,道:“这个字稍稍练歪了。” “我命硬,从来只有我克别人的份,难得有个克我的,正好互补。”德昭铺好纸,准备重新写一遍。 幼清看向他,他额间的伤疤淡了许多。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忽地停在半空,收手触摸自己的伤口。那日奋力挣扎后留下的伤口子还在。 “终究是我连累了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透着些许愧疚。 笔尖一顿,德昭抬起头来瞧她,她白白翘翘的鼻尖处沾了墨汁,黑浓的睫毛似扇般轻盈。他拿了丝帕替她擦拭,动作缓慢,就像那晚他替她查看伤口那般小心谨慎。 那一夜,当他看到她狼狈不堪地躲在屋里整理衣裙,她身上的那些瘀痕以及她满脸惊恐的泪水,他几乎崩溃。 她被人欺负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又愤怒又自责。 “是我没能护好你。”德昭凝视她,想着该如何让她不再为他的事担忧。 幼清专心研墨,许久,德昭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开口问:“以后会怎样,你还会受罚吗?” 德昭很高兴,“不会,四叔不舍得。” 幼清点点头,“那李家的人呢,他们会找你报仇吗?” 德昭答道:“他们不敢也不会,李家内斗严重,如今李家掌权是二房,在他们眼里,李兆不过是个碍眼的废物,如今我被罚思过,四叔给足了李家面子,李家二房的人感激我都来不及。” 幼清半信半疑,“真的吗?” 德昭绕过桌子,一身青色长衫挺立如松,他微微弯腰,低头笑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