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金碧辉煌的深宫,她坐在某处庭院的青石板上,面前摆着一盘交错纵横的棋,她手中执着黑子,便瞧见对面之人落了一颗白子下来。 “青丝,该你了。”儒雅的笑声响起,对面成熟俊逸的男子微微一笑,只见他身着一袭鎏金色对襟的玄色锦袍,广袖纹龙,优雅而贵气。 她闻言,便很快的落下一子,只笑吟吟的打趣道:“陛下今日好似格外的开怀。” 眼前这个俊逸儒雅,书生气十足的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皇帝,可偏生他就是一国之帝,执掌生杀大权。 “朕可是在为你开怀。”儒雅男子笑起来,眸光半是慈爱,半含戏谑:“你可知今日有人来求朕赐婚?” “赐婚?”她素手托腮,微微凝眸,挑眉道:“莫不是哪家的小姐瞧上了陛下,求了自家的父亲来与陛下说亲?” 说到这里,她便又洒然一笑,似是而非道:“陛下可真是好福气啊,分明人到中年,还是有一堆年轻女子赶着鸭子似得想嫁进宫来,啧,这老牛吃嫩草的典范,我孟青丝只服陛下这一家。”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神色满是戏谑,俨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如水、小心翼翼,隐约之间,便有着一股子肆意飞扬之意,叫人生不出一丝恶感。 “你这小妮子!”儒雅男子瞪了她一眼,随即手中执着的那白子便毫无预兆的丢了过去,故作恼怒道:“朕真是宠坏你了!” “咻”的一声,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稳稳的便夹住那被丢过来的白子,而后她抿唇一笑,便挑起眉梢道:“陛下莫要恼怒,青丝这可是在夸陛下呢!要是青丝在陛下这个年纪还如此能招蜂引蝶的,铁定要乐的喜不自胜。” 见她这么说,那儒雅男子不由莞尔一笑,故作叹息道:“既是如此,那么君行找朕求娶你的事情,朕便推去了罢,也好让你到了朕这个年纪,还能够享受一番被追逐的乐趣。你要知道,一旦将来嫁了人,便没法子像如今这般肆意洒脱咯!” “陛下说的可是当真?”苏子衿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极为愉悦:“君行真的同陛下来求娶了?陛下可莫要诓骗青丝才是。” “朕何时诓骗过你了?”他瞪了一眼她,颇有些感叹道:“女大不中留啊,方才还打趣朕呢,怎么一说起君行,你就这般女儿家娇羞的模样?那股子凶悍劲儿去了哪里?” “唔。”她装模作样,颇有些不自然的笑道:“陛下怎的说青丝凶悍呢?分明陛下前些日子还说青丝是个柔弱的女儿家。” 说着,她攒出一个笑来,刻意便没有回答关于婚事的问题,显然心中有些羞怯说不出口。 “罢了,朕也不逗你了。”儒雅的男子摇了摇头,温和笑道:“朕晓得你与君行一直互生情愫,你若是应允了,朕便给他一个答复,左右你如今也是十四岁了,嫁人成家,倒是不算太早。况且,他是朕看着长大的,性子不错,与你也是般配。” 十四岁成亲吗?她忽然有些顾虑,若是她成亲去了,那么便再无法涉足朝堂,再无法帮陛下…… “青丝。”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儒雅的男子微微一笑,便慈爱道:“朕一直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必吃那些苦,受那些罪。届时,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是了,朕都想好了,你的新名字——子衿,怎么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说:“你是朕心中的珍宝,在朕的心中,自是该配这般美好的名字。” “子衿?”她敛下眸子,喃喃念了这么一句,忽然璀璨一笑,尚未长开的柔媚小脸浮现起七分欢喜,三分愉悦:“陛下赐的名字,青丝很是欢喜。” “青丝,这东篱的天,离了你还是照样蔚蓝,便是真的有何灾难,那也是天不遂人愿。”他微微笑起来,神色极为从容,仿若一个慈父那般,深深凝望着女儿的脸,道:“你已经为东篱,做的够多……” “也该是时候做回自己了。”她听到他这样说道:“届时,朕会以你这小妮子的父亲的名义,为你主持婚事。” 她来不及喜悦,突然之间,天地昏暗起来,苏子衿听到有人在同她说话,那人跪在地上,面若滴血。 他说:“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陛下分明身子硬朗,怎么可能驾崩?陛下分明说要主持她的婚事,怎么可能就这么驾崩了? 她死死盯着那跪在地上的人,眸底的光芒一片片碎裂开来…… 场面一转,风雪飘飘然落下,猩红的颜色布满整个山头。 “青丝,快跑!”远处有人骑着快马,冲她嘶吼:“青丝,是局!一切都是局!你快跑啊!” “若水?”她失魂落魄的伫立在那儿,眉眼黯淡,喃喃道:“他们说,陛下驾崩了,是不是骗我的?陛下明明说过,要看着我出嫁,明明说过将来……” “陛下……是被他们毒杀的!”马上的小姑娘眼眶红起来,却还是固执的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只一个劲的冲着她呐喊:“青丝,你快跑!这是他们为你设的局啊!求你快跑!” 设局?毒杀?苏子衿手中五指微微拢紧,艳绝的脸容浮现一抹森然恨意。 这时,一道利箭冲破风雪,她来不及上前护住,马上那个小姑娘已然被射杀于冰雪之中。她楞楞的瞧着那个落入雪中的小姑娘,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埋在风雪之中,鲜红的血一口又一口的至她嘴中喷涌出来。 “……丝,活……下去!” …… …… “子衿,醒醒。”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子衿,咱们到了。” 苏子衿微微睁开眸子,眼前出现战王爷那张俊美而成熟的脸容,她盯着他,忽然之间便想起了某个逝去多年的儒雅男子,那个……她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的慈父般的男子。 可是,教会她明白父亲是什么含义的陛下已经不在了,她再也不能与他对弈棋局,再也不能与他打趣玩笑,再也不能听他唤一声:小妮子。 恍然之间,她又想起了若水。那个最是怕死、怕疼,连手指头被绣花针刺破也要哇哇叫个不停的若水,却最后为了她不顾一切…… 那七零八落的梦,仿佛在提醒着她,他们都不在了,唯独剩她一个了。 瞧着苏子衿眼底的恍惚伤情之色,战王爷不由柔下声音,眉宇之间便浮现起一抹担忧,道:“子衿,可是做了噩梦?” 这样的苏子衿,是战王爷不曾见过的,如此脆弱、如此茫然不知所措,她就像是个被吓坏的小姑娘,做了噩梦却连哭闹也一时间忘却了。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的战王爷心疼不已。 苏子衿微微一愣,整个人还处在有些迷梦的状态,于是一时间便不知作何反应,只皱了皱眉梢,眼底依旧是迷茫。 只是,下一秒,战王爷忽然将她拥入怀着,低声呢喃道:“不要怕,子衿,今后有爹爹在。” 他的语气极轻,仿若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副小心呵护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苏子衿的心房被攻破开来,那一直以来裹着寒冰的心,忽然便被融化了,开始有些柔软起来。 感受着那份属于父亲的柔情,这一次,苏子衿竟是意外的没有任何反应,她任由战王爷抱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眶有一刹那微微泛红。 马车外,战王妃瞧着苏子衿的模样,既是心疼又是叹息,她知晓苏子衿一直与战王爷很是不亲近,她好像一直对父亲这个词陌生的紧,即便唤父亲二字的时候,眼底也一片疏冷。而战王爷一开始对苏子衿的猜忌,她也看在眼里,只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的隔膜总算是渐渐消融了一些,如今瞧着父女两的这片温馨模样,她心中很是感怀。 …… …… ☆、05一纸情信 苏子衿下马车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优雅,彼时战王爷被昭帝唤了过去,两父女温馨过后的些微尴尬才算是消散了去。 披着厚厚的大氅,苏子衿感受着突如其来刺骨的凉意,又瞧着这祁山上的另一座宫殿,一时有些感慨。眼前的这座宫殿,堪比皇宫奢华,整座殿宇呈四方环形建造,主基调以朱红色为尊,金门开启,宏伟磅礴,甚是华贵。 听人说这座殿宇是先皇令人修建的,从开工到完工,大概是耗费了十三年的时间。 与如今的昭帝不同,先皇是个骄奢yin逸的皇帝,他极懂享受,当年四处到民间搜刮百姓和壮丁,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只为了在祁山修缮这么一座宫殿,供皇室消遣娱乐。因着先皇的不仁残暴,后来战王爷拥护昭帝杀入锦都皇宫的时候,大景朝的百姓没有一人议论昭帝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因为昭帝的治理有方,百姓们愈发拥戴如今的帝王。 当年大景与东篱的战乱,其实也是先帝率先挑起,即便后来先帝亡故,两国之间的硝烟也没有停息下来,一直到多年前,两国皇帝在某个契机下握手言和,并制定了条约止战,至此才开始真正的盛世。 “meimei,咱们进去罢。”彼时,苏宁风流一笑,手中的折扇一开,而后看向苏子衿道:“这里各个府上的住处,基本上已是定下了。” “好。”苏子衿微微一笑,随即跟着苏宁等人,从容的进了宫殿。 于是,在苏宁、苏墨等人的带领下,苏子衿一行人很快进了殿宇,整个殿宇呈环形,一层又一层的屋子广布,越是住的里面,越是身份尊贵。四周皆有花草假山,直到最里面四层,几乎每一层都有各自的温泉汤浴。 走了好一会儿,苏子衿终于抵达战王府的落脚处,战王府这一层的屋子分为梅兰竹菊四个牌次,因着这梅兰竹菊的屋子较少,战王府人数又稍稍多了一些,于是战王府一府便占了梅和兰两个院落。而除了战王府之外,还有两府人家都住在这儿,这两府人家分别是长宁王府和公主府。 长宁王府自许多年前开始秋闱狩猎的时候便已然住在了这里,主要因为司言喜清净,战王府的人丁也不似其他府上那么繁杂,于是两府自然而的便住在了隔壁,而公主府所在的菊院离得比较远一些,从前重乐掌家沈鹤自是没敢纳妾,于是公主府也是人丁偏少,便被安排住在了菊院。 梅院有两个主屋,分别是苏子衿住的落梅阁和战王夫妇住的寒梅阁,同样的,兰院也是有着两个主院落,苏墨和苏宁两兄弟一人一间,也是极为妥帖。 苏子衿倒是没有多想,只安安静静的住进了自己所在的梅院,心中倒是思索着,若是夜间与司言寻探羽化泉,也算是方便一些…… 夜幕降临的时候,各府都开始了用膳。原本先皇在世的时候,这狩猎的每个晚上,都算是一场大型的皇家宴席,只是到了昭帝这里,因为不赞同这铺张的行为,便毅然决然的废除了这奢靡的宴席,转为各府自生灶火。 晚膳后,苏子衿想着要消食一番,便披上大氅,领着青烟和青茗便缓缓走出梅院的门头,只不想,方一出门,便有一道俏丽文静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只见那女子穿着浅蓝色的柳色对襟襦裙,外罩一件白色貂皮大氅,眸光清透明亮,举止端庄。 “苏子衿!”沈芳菲笑起来,领着阿穆便朝着苏子衿道:“你如今身子骨可是好些了?” 这一声苏子衿,叫的苏子衿自己都有些无奈。大抵锦都的女儿家,不是jiejiemeimei的,就是某某小姐的唤,唯独这沈芳菲,一口一个苏子衿,偏生她叫的如此自在习惯,倒是让苏子衿挑不出错来。 “好些了。”苏子衿微微一笑,淡淡回了一句。 “那就好。”沈芳菲微微蹙起眉梢,便又道:“不过你好了怎的也没有遣人来同我说一声?我可是很担心你。” 那日的阵仗,实在是让沈芳菲心下不安,尤其是苏子衿本就是扶风若柳的身子骨,所以她才会在离去前让青茗转告苏子衿,一旦有了好转便遣人知会她一声,也好让她安心一些。 却不想,这一连两日过去,苏子衿那儿倒是杳无音信,要不是府中沈府中有些事情耽搁了,沈芳菲铁定要再亲自去瞧上一瞧。 “想着今儿个便要见了,也就没有多费心思。”苏子衿轻声一笑,心下却是有些诧异,按理说,苏子衿自认为与沈芳菲并不算极为交好,所以那日青茗同她传达了沈芳菲的意思后,苏子衿也只道是她的客套之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罢了,左右你现下康健便好。”沈芳菲不以为意的笑笑,一向闺秀般温婉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我看着你今儿个的气色,显然比之前都要好。” “好多了。”苏子衿弯起桃花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朱唇微动,轻声道:“郡主下午的时候,怎么在马车内冲子衿挤眉弄眼?” 直到现在,苏子衿依旧是不知道沈芳菲那突如其来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听到苏子衿这么问,沈芳菲不由朝四周看了看,直到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她才低声道:“太后召见你之前,我瞧见长宁王世子进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沈芳菲眼神闪闪烁烁,脸色也一瞬间很是惨白,似乎对司言此人甚是畏惧的模样,看的苏子衿一时间有些失笑。毕竟素日里,沈芳菲也算是大家闺秀一个,如今这般害怕的样子,倒是显得司言有三头六臂一般。 “后来,我没有瞧见他出来,倒是看见你被容嬷嬷引着过来了,心下不是生怕你与他撞见么?”见苏子衿没有说话,沈芳菲又继续低声道:“不过瞧着你这镇定的模样,他估计是一早便走了,嗯,大约是我没有看到罢。” 对于司言,沈芳菲倒是真的畏惧,大抵是司言这人实在太过冷峻,行事作风也是毫不留情,以至于每每瞧着司言,沈芳菲便有些发憷。 苏子衿从容一笑,随即颇有些忍俊不禁道:“他确实在里头。” “他……在里头?”一瞬间,沈芳菲瞳孔微微缩了缩,不可遏制的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你竟然跟他在一辆马车里呆了许久。” “长宁王世子倒没那么可怕,”苏子衿不以为意,只温软一笑,从容问道:“郡主好似对世子有些畏惧?” 司言此人,其实在苏子衿心中并不可怕,最起码相处过的每个瞬间,这厮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行为不越举,说话也不是多么令人讨厌,他也许只是有些冷情罢了。 “我是觉得有些可怕。”沈芳菲抬眼瞟了下苏子衿,见苏子衿神色不变,一时间便又释然道:“不过,坊间皆是在传你与他有些……不同,莫非他待你真的与众不同?” 司言对苏子衿的不同,沈芳菲大多只是听人说起,自己倒是没有亲眼见过,那次汝南王府的事情,沈芳菲也是早早便离了场,故而,对于苏子衿与司言的传闻,她其实只是随意听听,从未当真过。毕竟司言这人素来声名在外,是个极为冷漠无情的人,实在不可能如传闻那般,爱苏子衿爱到……死去活来。 “坊间之言,郡主也信?”苏子衿幽然一笑,素手缓缓拢了拢大氅,眉眼生辉:“坊间还说子衿是祸国的狐媚子,郡主可是相信?” “不信。”沈芳菲闻言,立即便道:“你虽真的生的极美,可狐媚子什么,决计不可能。” 即便只是几面之缘,甚至称不上多么熟悉,可沈芳菲就是知道,苏子衿不可能是外头传闻的狐媚之人。这大抵,真的是苏子衿此人的吸引力罢,就算身为女子,沈芳菲也觉得自己深深被她吸引了,忍不住想要与她交好。 “那便是了。”苏子衿淡淡笑着,眸光落在不远处的竹林里,语气悠远:“这世人皆是喜欢妄议他人之事,喜欢幸灾乐祸,即便毫不知情,也能够杜撰的好似亲眼所见一般,若是这样的流言蜚语都能相信,岂不是愚钝至极?” 沈芳菲认真盯着苏子衿,眼前的女子身穿素白的衣裙,外罩一件雪色桃夭大氅,她眉眼艳绝如妖,神色却高雅似仙,这样的苏子衿,宛若几欲乘风飞去的仙子,有些缥缈而不真实。 “苏子衿,我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这人有些通透过人。”沈芳菲收回打量苏子衿的目光,感叹一笑:“可如今发现,你其实更多的是神秘。” 苏子衿的神秘,就好像流沙底下隐隐闪烁的金子,让人看不透,猜不懂,却愈发令人想要靠近。 苏子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神色依旧,看不出情绪。 沈芳菲见此,不由咧嘴一笑,那张温婉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洒脱与坦荡,她说:“苏子衿,咱们交个朋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