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感情这东西,哪是说动就能动的?一动情,所有柔软的地方就都呈露到了他面前,只要他一剑刺过来,她就会痛不欲生。 二嫂说得没错,要是没那么喜欢,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丹阳想得很明白,所以二十多年来,从没被人伤过心。可她现在怎么就跟疯了似的,胆子大到跟仇人谈情说爱呢? 瞧瞧,下场有多凄惨? 紫阳君就是紫阳君,心怀家国天下,为人刚正不阿,与她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不是同一条路上的。 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不再看他,怀玉垂眸,任由护卫押着她往外走,心口像是破了个巨大的窟窿,凌冽的秋风全往里头灌,灌得人遍体生寒。 李怀麟站在御书房外头的广场上,被护卫紧紧护着。旁边的禁卫跪了一地,怀玉走过去的时候,停下来示意旁边的人把她嘴里塞着的东西拿掉。 乘虚犹豫片刻,取了她嘴里塞着的布团。 怀玉看向那头问:“怀麟,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别开目光不敢看她,李怀麟没有吭声,微微忽闪的眼睫泄露了他的心虚。 于是怀玉就明白了,轻轻点头,似笑非笑地道:“皇姐教你的手段,你终于会用了。” 只是,第一个来尝的,竟也是她。 收回目光,她挺直脊背,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让乘虚继续把她嘴塞住,然后往前走。 可就梧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她满脸茫然,眼里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琉璃,轻轻一碰就会碎得稀烂。 “殿下。”他皱眉朝她喊,“您还有我们,我们是永远不会背叛您的!” 李怀玉听不见,她怔愣地数着脚下的青石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会不会马上就梦醒了?梦醒了之后,她还在飞云宫,父皇仍旧慈祥地抱着怀麟冲她笑,怀麟也依旧用那甜甜的声音喊:“皇姐最好!” 窗外的暖阳照进来,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她有父皇,有皇弟,一切都好好的。 能醒吗?她要受不住了…… “殿下!”有人惊呼一声。 怀玉再没力气回应,两眼一黑,终于是昏了过去。 大兴八年八月二十五,丹阳余党调动三万禁军当朝谋反,挟持陛下于御书房。幸得紫阳君援兵赶到,圣驾无碍,余党尽数关进死牢。 百姓们听见消息,依旧议论纷纷。 “这长公主,死了这么久了,她的人都还作妖呢?” “就该一网打尽,管他什么功臣不功臣的,瞧瞧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君上这回又立了大功啊,朝廷里就该多些他这样的好官!” 陆景行站在沧海遗珠阁门口,白着脸听着外头的话,捏了扇子就往外走。 寻常人进不去的死牢,他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多等了两个时辰,等前来审问的官员都走干净了,他才跟在狱卒身后进去。 牢房里阴暗潮湿,死牢这一片阴气犹重,他走到最里头那一间,看见那靠着栅栏坐着的人,轻唤一声:“怀玉。” 李怀玉披散着头发。穿了一身囚服,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闻声回头,她轻笑:“我就猜你会来。” 看着她这白得跟纸一样的嘴唇,陆景行皱紧了眉,蹲下来抓着她身侧的栅栏,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脸。 “是不是瞧着挺惨的?”怀玉笑嘻嘻地道,“难得你不挤兑我,眼神里还满是心疼。” “难过吗?”他问她。 笑意一僵,怀玉垂眸:“你会不会安慰人?我对你笑,你就该对我笑,说这些话,我是会哭的。” 陆景行伸手就递了手帕给她。 喉咙一紧,怀玉哑声道:“我哭起来很厉害的。” “我知道。”陆景行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 心里的酸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涌,怀玉咬牙,额头抵着栅栏,像只受伤的小兽。止不住地呜咽。 “我害了徐仙他们!” 就因为她担心江玄瑾,害了这么多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借着白四小姐的身子活过来,他们至少都还活得好好的,不会像现在…… “谁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陆景行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擦着脸,“决定是大家一起做的,不怪你。” “怎么可能不怪我!”怀玉低喝,一拳砸在了栅栏上,“要不是我,大家都压根不会进宫!” 陆景行一顿,伸手把她的拳头拉过来,皱眉看着上头砸出来的伤口,摸了摸袖袋,颓然地道:“祖宗,我没有带药来。” 怀玉恼道:“你能不能骂我两句?” “你这要求有点特别,但我还是不想满足。”陆景行勾唇,凤眼里带着笑意。 怀玉怔然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扶额,忍不住也低低笑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人,压根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似的。” “我知道,但天无绝人之路不是吗?”陆景行道,“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怀玉道:“陆景行,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殿下多虑。”他对答如流,“草民眼睛还没瞎。” 爆了句粗,怀玉一脚踹到栅栏上。 陆景行勾唇,从后腰摸了他的折扇出来,往面前一展,道:“殿下要是哪日对草民动了心,倒是可以说一声,草民给过嫁妆,还没尝过给聘礼是什么滋味儿。” “你就贫嘴吧!”李怀玉又气又笑。 皓月当空,已经没有月中的那么圆,夜风凉得沁人衣裳,牢房里的声音传出来。显得有些小。 江玄瑾靠在外墙上,沉默地听着里头的人嬉笑打骂,手上一圈儿白布在夜色里有些醒目。 “我之前说,你总不信。”柳云烈坐在旁边放着的肩舆上,脸色苍白,手还捂着腹部,“如今是彻底信了吧?” 说着,又嘀咕:“不过也怪不得你,她男人极多,自然最明白如何蛊惑人心。” 站直身子,江玄瑾抬步往外走:“你费心了。” “能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我的心就算没白费。”示意随从抬起肩舆跟上他,柳云烈道,“赶快写休书吧,眼下不宜再同她有牵扯了。” 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江玄瑾侧头问他:“徐仙等人,为什么会突然造反?” 他进宫,本是打算同齐翰对质的。谁知道齐翰竟然说徐仙有谋逆之心,已经在暗处准备好了兵马,要他先将别的事都放一放,全力护驾。 他本是不信,结果静待五日之后,徐仙当真动了禁军、挟持陛下。 可是,原因呢?徐仙不是个会冲动的人,朝中有他在,就算陛下遭遇了不测,造反之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他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是因为……丹阳吗?丹阳想谋反? 可是,她如今已经换了一副身躯,骨脉里流的都不再是皇室的血,谋反来有何用? 一想到她,他心口还是闷痛,痛得嘴唇都发白。 “反贼的心思,我哪里知道?”柳云烈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为了保命。定会用各种借口来开脱,你切莫再信。” 皱眉看他一眼,江玄瑾目光幽深:“你的话,我就能信了?” 柳云烈一顿,继而笑道:“你也不必信我,信你看见的事实就可以了。” “他们谋反,是事实。” 垂了眼眸,江玄瑾继续往外走,出了大牢的范围,一路往江府走。 上马车的时候,他有些走神,一步没有跨稳,差点摔下去。 “主子!”乘虚焦急地扶住他,“您还好吗?” 怔愣地看了那车辕一会儿,江玄瑾突然就想起之前赖在这上头不走,非要跟他一起去药堂的人。 那个时候的李怀玉,分明知道他是谁。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对他唱出《春日宴》的?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想与你,长相见呢~” 心口一疼,江玄瑾咬牙,眼里陡然染上恨意,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沉声道:“走回去罢。” “什么?”乘虚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他家主子。 江玄瑾执拗地重复:“走回去。” 他不想再坐这辆马车,也不想再想起牢里的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眼里都是情意的一个人,竟是一直在骗他的?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心疼他的人,竟是一直存着要杀了他的心思的? 为什么答应了不骗他,结果从来没有说过真话。 为什么说好了不松开他的手,结果还是以这种方式松手,叫他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为什么啊…… “你真好看,我想把天下最甜的橘子都剥给你吃!” “不是瞎说呀,我是认真的。等我过了门,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冷着,不让你饿着,累了就给你揉肩,困了就……困了就陪你睡觉。” “像我这么表里如一的人,说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脸上喜欢你,心里也喜欢你!” “江玠~” 闷哼一声,江玄瑾伸手抓着胸前的衣裳,再也迈不动步子。 “主子……”乘虚担忧地上来扶着他,一看他这脸色,吓了一大跳。 分明没受什么重伤啊,一张脸却是苍白得跟手上的白布一样,漆黑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整个人虚弱得像是要倒下去了。 旁边的御风也上来扶着他,想将他快些带回府。 “别动。”没走两步,江玄瑾低喘着气,叫住了他们。 夜色已深,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挂在店铺外的长幡被风吹得飞扬。 盯着那幡上的“酒”字看了一会儿,江玄瑾挣开旁边两个人的搀扶,径直朝那已经关了门的酒家走过去。 乘虚和御风都愕然。 江深今晚也是分外烦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正打算起身去个妾室的屋子里呢,冷不防地就见乘虚白着脸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