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沈君澜道:“你可以去窗口吹风,保管蚊子都不叮。” 林重阳:…… 八月下旬的夜已经凉飕飕的,林重阳身上被涂抹的东西很快就干了,他摸了摸并没有多少异样,既没有滑溜溜的也没有厚厚一层,看起来材质不错。 他现在是暴发户行脚商沈君澜的贴身小厮兼账房,一脸菜色,皮肤暗黄,脸上还长了好多麻子,绝对是让人看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 “眼皮要耷拉着,不要睁到一半,不要正眼看人,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更不能笑得露出牙齿来。”沈君澜给他紧急培训,林重阳的眼睛太亮,与人对视容易露馅。 林重阳道:“世兄,这样的账房人家信得过吗?畏畏缩缩跟小贼一样。” 沈君澜道:“就是一个识字的小厮而已。” 长寿村是泰山北麓的一个大村,距离泰山五里路,虽然只是一个村镇,但却是连接济南、肥城、泰安、莱芜的一个重要位置,南来北方的商贩都会在这里中转、歇脚,久而久之长寿村南边的官道就成了一个商业小镇。 货物又多又便宜,周围村落的村民们都会来这里买卖交换,甚至附近县城的商贩们都来这里进货。 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有斯文秀士,还有粗鲁江湖人,什么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像这样大腹便便,挺胸叠肚的暴发户商贾,明明模样丑陋却好似自己是个俊美翩翩佳公子一样,摇着洒金折扇,穿着违制的绸缎衣裳,带着一个比他还丑瘦骨伶仃面色枯黄的小厮,后面跟着两个木讷憨厚的运货脚夫,这种人一点都不稀罕。 镇上除了商贩自然还有附近的村民们,其中就有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歌姬在此揽客,不断地朝着那些有钱的商人抛媚眼。 只是这大肚子商贩不看那些职业姑娘,反而时不时地调戏一下良家女子,惹得对方柳眉倒竖,直接开骂,然后他就会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得十分得意。 林重阳默默地跟着沈君澜,自己只是一个内向猥琐的小厮,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眼神都不敢乱飞,所以只能略微低着头,然后做贼一样东张西望。 “小哥儿,过来喝杯水酒听曲儿啊!”边上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伸出肥胖的手就来拉林重阳的小细胳膊,寻思跟着暴发户商人的小厮定然也是有钱的主儿。 沈君澜一把将林重阳拎到自己另一边,对那老鸨不屑道:“什么货色也想招待咱爷们儿,一边儿凉快去!” 那老鸨气得直跳脚,“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从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 后面一个脚夫立刻提着钵大的拳头朝着老鸨挥去,吓得她面色如土,赶紧求饶,那脚夫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又啐了一口才走开,活脱脱一副恶霸流氓的架势。 林重阳看得暗暗心惊,这些锦衣卫还真是有本事的,就这么一化妆,走在集市上,如果不知道底细,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演技一流,不得不服。 他跟着沈君澜走了一趟,就买了不少看似不错实际不当货的东西,让那些人一看就以为暴发户是一个人傻钱多的蠢货,可以随便骗他的钱。 林重阳不知道沈君澜到底要干嘛,想必这一出不是为了帮自己找娘,应该是他们锦衣卫的行动,所以他索性也不问,只配合着演戏就好。 晌午的时候,沈君澜表示累了,要找个大酒楼大吃一顿,吩咐俩脚夫找个货栈将货物存下,晌后还要继续买。 林重阳也算是开了眼界,见识到专业人士如何办案,晌后没有买东西,但是他们逛了勾栏院,那里的姐儿们被沈君澜挑挑拣拣看了个遍,最后嫌她们都是庸脂俗粉,结果被老鸨和龟公骂了一顿,差点打起来,最后“灰溜溜”地走了,然后就憋在一家提供住宿的酒楼里生闷气。 躲在房间里,沈君澜给两个属下吩咐一番,就让他们以提货和购货为名出去安排下一步行动。 待两人走后,林重阳好奇道:“沈世兄在勾栏院里看了一圈,就锁定了犯人?” 他听见沈君澜让他们暗中跟踪一个窑姐儿,探查她的行踪。 沈君澜道:“这一次是你立大功,给我们找了个突破口,我们顺藤摸瓜,才找到这里。” 林重阳感慨道:“一个拐子居然有这样大的功劳。”历城以及济南府的大小官员都跟着受益,现在锦衣卫也跟着立功,这得多大的鱼?“只是,这与家母有干系吗?”他只是想请锦衣卫帮忙找一下王柳芽,可不想掺和锦衣卫的案子。 沈君澜道:“晚上带你去找令堂。” 林重阳欢喜道:“已经有她下落吗?静空那老秃尼给她藏去了哪里?” 沈君澜却又不肯深谈,让他先休息,二更天再活动。 林重阳知道还要趁夜行动,晚饭后便去歇息,沈君澜只在一旁打坐,待天色黑下来,他立刻起身跃上窗台,壁虎一样游上了屋顶,找了一处藏身之地伏下。 这酒楼翘角飞檐的,要藏人十分方便,从下面绝对看不到。 可是他却将下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很快,街上就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起初零零散散的,慢慢地就开始汇聚到一起,最后都去了某一个大院。 半个时辰之后,沈君澜翻身进入屋内,将林重阳叫醒,“走了。” 林重阳一骨碌爬起来,拽了条手巾沾水擦了擦眼睛,又把自己的匕首插在绑腿上。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你这匕首见过血吗?” 林重阳点头,“当然。” 沈君澜笑了笑,“是你自己的吧。” 林重阳毫不害臊,“功夫不到家,把自己手背划了一道。”这是一件很糗的事情,他射箭功夫不错,也羡慕韩兴和林承润拳脚功夫厉害,所以想耍耍匕首也可以近身搏斗,结果就是划破了自己的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没有天分。 不过,他怎么知道? 锦衣卫不会监视自己吧,自己也没有什么监视的价值。 沈君澜已经将装备收拾利索,看了他一眼道:“锦衣卫自然不会监视你,你手上那道疤不是证据么?” 林重阳笑道:“沈世兄不愧是专业,我这道疤自己都看不清楚了。”难为你们鹰犬的眼睛都戴着放大镜。 两人悄悄从酒楼后门溜出去,一路上就往长寿村后面去,目标长寿村的大户苏员外家。 林重阳跟着沈君澜绕开了村内的巡逻来到了苏员外家的后院墙外,然后又避开院内的巡逻,翻墙而入,躲在隐蔽之处。 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静悄悄的,但是有一处却传来嘈杂声。 很快林重阳就跟着沈君澜来到了那座大院的外面,当地的房屋,架梁起檩,上面还要铺一层高粱秸做的厚障子,再铺一层粘土,然后覆盖瓦片,所以没有办法掀开瓦片看热闹。 好在外面有一棵槐树和梧桐,皆是冠盖亭亭,树荫遮院,沈君澜便拉着林重阳爬上了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躲在枝叶茂密处。 林重阳定睛瞧去,发现院内居然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第125章 挟恩、图报 那座院子四面盖屋, 但是并没有外垣墙, 就好似是搭了一座四面敞开的敞厅。正房中间设了一张莲花须弥座, 两旁燃着儿臂粗的大红蜡烛,映得那里亮堂堂的。 须弥座后面挂着一大幅佛像, 只是那佛像有些不伦不类, 似男似女,似佛似道, 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不过看着画像上有一盏燃着的油灯, 林重阳立刻想起来客栈小二说的二十二佛诞日, 就是关于燃灯老祖的。 佛家道家都有燃灯神的形象, 一个是燃灯佛,一个是燃灯老祖, 这里如此不伦不类, 难道是邪教? 他们在树上,隔着正房还是有些距离,所以林重阳也只能看个大概, 佛像因为大还能看清楚,莲花座上那人就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他奇装异服的打扮。就好比是跳大神的一样,身上五颜六色, 头上戴着又大又滑稽的帽子,把脸几乎都遮住。 看到这个也知道是邪教了。 他低声道:“沈世兄,白莲教?” 沈君澜回道:“真空教,本质一样。” 作为历代专业造反的白莲教, 向来以忽悠人洗脑擅长,能迅速发展大批下层信徒,初始是宣传教义,慢慢地就会聚众闹事,一旦有什么导火索就会演变成为暴力冲突。 而且这些教派一般都不分男女一起接受洗脑,夜里来,凌晨去。 林重阳认真听了一下,莲花座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地讲真空老祖、真空父母、真空家乡,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男女一样,都是老祖的孩儿,如今流落异乡不得归途,今有老祖转世真身,为孩儿指引方向,只需虔诚修炼,信仰老祖,就能得归天宫家乡。 林重阳对白莲教的了解,基本是来自于清朝的一些信息,明朝白莲教了解不多,不过想来这些教派都是大同小异,靠着忽悠下层穷苦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人迷信,下层百姓没有文化,生活艰难,就更容易迷信,相信前世今生,来世报应,很容易就会被拉拢入教,而且随着洗脑加深,就会深信不疑。 坐上那人是真空老祖转世真身的大弟子,九转真人,此时不遗余力地代师传法,讲了一通之后就领着众男女一起念咒、拜老祖,之后又有现场诉苦互动大会。 另外三个方向的男男女女们踊跃地举手上前面去诉说自己的痛苦,他们从身体到心灵,从个人到亲戚,各种憋屈烦闷之事都拿出来倾诉,然后九转真人就会给与指引。 有病的,九转真人就会吩咐门下护法亲自给他们治病,信众们越发群情激荡,深信不疑。 这个场面让他想起来了当初的天平天国,起初其实也是这个模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不过一旦有人做了天王皇帝的,兄弟姐妹也就该死了。 时至子夜,聚会也到了尾声,那些人在九转真人的带领下开始继续诵经,“……一盏无油灯,照的十方彻。照的十方不见踪,显出大光明。本来无一物,不用远追寻。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与师同归去,无缘永劫堕沉沦……” 念诵三遍之后,信众们开始相继散去,当然也有那虔诚的要求留下侍奉老祖的大弟子以及护法们。 林重阳居高临下看得分明,有两个相貌娟秀的少女被信众们推举给两名护法,各自拥着去了房内,甚至并不避讳房间没有外墙壁,仅是拉下了布帘子遮挡。 等大部分人都散去,林重阳就看到角落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她原本在大树的下方位置,所以林重阳看不见。 她穿着粗布衣裙,腰身纤细,正被几个妇人围着问东问西,很快她们就散去,她也跟一个尼姑告辞要离去。 那尼姑却拉着她,指了指正房。 女人们说话细声细气,林重阳听不清,便有些着急,因为他断定那女人就是王柳芽。 很快他见王柳芽并没有去正房,而是福了福,然后转身往外走,那尼姑就追上去。 等她们出了院门,被院门外头挂着的灯笼一照,林重阳居高临下便看得更清楚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自己这一世亲娘的脸,现在的王柳芽气质沉静娴雅,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显然是静云大师的教导有方,怪不得青云庵名声在外,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他听见王柳芽跟那尼姑道:“静慧师父,你说让我来帮忙看病,现在病也看完了,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儿一早,我还想回青云庵去,静云大师还病着,我得回去侍奉汤药。” 静慧道:“王居士不要担心,我们师兄没有大碍,是她让你安心在这里的,等这边事情了了,我们再一起回青云庵去。” 正说着院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三十六七岁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笑起来分外亲切。 他朝着王柳芽拱手,笑道:“这几日多亏了王居士帮忙,解我兄弟姐妹疾病苦厄。” 王柳芽还礼,道:“唐真人客气,我也是受惠静云大师再转帮别人而已。时候不早了,告辞。” 她施礼告辞。 静慧还想拦她,唐聪摆摆手,“王居士走好。” 待王柳芽走后,静慧低声道:“真人既然有意,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唐聪笑道:“我虽有意,可王居士无情啊,不急,慢慢来。” 静慧道:“唐真人若是不急,那可不要怪贫尼不提醒,王居士的儿子已经找上门来,要接她回去呢。” 唐聪惊讶道:“果然如此?” 静慧点点头,“难不成贫尼还会骗真人,那小秀才很是了得,听说拱月山庄那帮拐子就折在他的手里。”她又将静空的安排跟唐聪说了一下。 树上的林重阳愤愤不平,怎么账算自己头上,分明是锦衣卫和曹典史的功劳,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拿他当主要打击报复对象。 还有自己来找娘,碍着你们这些尼姑邪教什么事儿了,你们不好好得经营你们的邪教,竟然还想欺男霸女! 唐聪沉吟片刻,道:“我这就派孩儿们盯着,若是那小子找到这里来,定然要让他无功而返。” 树上的林重阳已经后悔没带弓了。 那俩人就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半天,商量派人去寻找林重阳他们的下落暗中盯梢,顺便加快给王柳芽洗脑让她留下来嫁给唐真人。 等他们嘀咕完各自去安排之后,就有人开始出来熄灯,继续巡逻一圈然后都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