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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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仙楼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名气只怕还没有散开。但门上的那句上联太有难度了,慕老自然也是听过的。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朝谢瑾华看去,道:“烟锁池塘柳?莫非这学子对出了下联?” 慕老自然也对出来了,只是始终觉得不甚工整,意境上还是少了那么点意思。 慕老先生正想感慨后生可畏,公孙山长却笑了起来:“不瞒慕老,那忆仙楼正是这位学生弄的……两月前,忆仙楼又搞出了一个名为‘一站到底’的活动,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叫人答题的活动。我见那些题目都出得很有意思,便叫人去暗中关注了一番,想着这出题人若是能为书院所用就好了。”书院中的先生们每月都要给不同班级的学生出不同的考核题,这也是很累的!所以,要是有人能够代劳就好了! 叶正平是第一活动的优胜者,但他至今不知忆仙楼和谢瑾华的关系。公孙山长却有别的路子。 公孙山长继续说:“最初知道出题者就是这位学生时,我几乎不能敢信。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他入我书院已有一月,我观他行事沉稳,全然不似一般少年得志者那般张扬。学问、心性都是极好的。” 慕老笑道:“小小少年,别有志气。”他心胸开阔,见到有为的年轻人时,只会觉得高兴。 公孙山长又说起了谢瑾华的家世,甚至说起他与谢大虽为亲兄弟,但因年纪相差大,谢府余下的几位少爷竟都是被谢大一手教养长大的。能清楚这些内宅事,可见公孙山长确实是个广结善缘的人。 “竟是雁乐的外孙!”慕老吃了一惊,再次看向谢瑾华时,目光更是柔和了两分。 陈云,字雁乐,是江南易风书院的山长。他这身份,若从仕途来说,肯定是很低的,因为他一生都没有当过官。但若从在书生心目中的地位来说,他这身份又很高了。安朝书院繁多,人人赞颂的也不过是一句:南有易风,北有秋林。陈云只有一女,正是谢侯爷的原配,是谢大和德郡王妃的生母。 若由后世人来说,谢瑾华身为庶子,自然和陈云无关了。 但在此时的人看来,庶子要论家世,只能从父亲、嫡母来论。因此,谢瑾华的外公有两个,一个是原配陈氏的父亲,一个是继室张氏的父亲。别说他未曾见过生母,就算见过,也不能认生母家人。 像柯祺这样的,正经认了亲母的兄长为舅舅,反而是另类了。不过,柯祺既然早已分家别居,情况肯定又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而且,礼法归礼法,人情归人情,庶子要有良心,自然是不能忘本的。 如谢瑾华这样的庶子,他们若是泯然众人,外头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他们若是表现得好,自然是嫡母教养有功。他们若是品性败坏,自然是因为“到底是奴才秧子肚子里爬出来的,从根上就坏了”。 这无关公平不公平,既然尊嫡贬庶,那么嫡系当然就占据了天然优势。 所以,此时知谢瑾华如此优秀,慕老就理所当然地赞了一句:“不愧是陈雁乐的外孙。”虽陈氏早逝,可谢大是陈雁乐的正经外孙,谢四既然从小由他教养,定染了陈氏家风,这话也不能算说错了。 慕老和陈雁乐同居江南,是多年的好友。当初慕老被下狱时,陈雁乐还为他奔走过。 谢瑾华不知道慕老和山长对他的一番评价。既帮邵瑞解了围,他便又退到了邵瑞身后。 一直到雅集快结束时,慕老才在公孙山长的陪同下出现在园子里。园中的气氛一度高涨。慕老对学生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大家都恨不得能字字用刀刻下来。由此可见,慕老在学生们心目中的地位真的很高。说句不恰当的话,慕老就是放个屁,都有人会闻得如痴如醉,然后写诗吹捧那屁是香的。 脑残粉在每个时代都会存在。 慕老又说美景莫负,既然大家有幸能见到秋日的红林山,不如就以“枫”为题写一首诗。 这个题目真是太简单了。秋日是赏枫的好时节,红林山又是赏枫的好地方,谁来红林山参加秋日雅集时,不提前在肚子里备些和枫林红叶有关的诗句?但正因为题目简单了,想要出头又不容易了。 谢瑾华沉吟片刻,写好一首,就交了上去。 回书院时,邵瑞的情绪还非常激动,一直喋喋不休地和谢瑾华说着慕老如何。谢瑾华口上应着,心却已经飞到了柯祺那里去。他今日出来大半日,只留柯祺在书院中,也不知柯祺会不会觉得孤独。 柯祺在做什么?柯祺用小炉子弄出了炸酱面。又能改善伙食了! 谢瑾华回来时,院子里还弥漫着一股炸酱的香味。谢瑾华顿时就觉得饿了。 “先洗脸!洗完了再吃。”柯祺已经开始怀念谢瑾华的真面容了。他今天煮面条时,因面条是新做的,面汤都煮成白色的了,那时就忍不住想,等谢瑾华洗脸时,最后那洗脸水会不会也要变成这样? 也亏得邵瑞用的粉不错,而谢瑾华原本就肤白体润,出去了大半天,回来时竟也没有浮妆。柯祺拉着谢瑾华在椅子前坐下,去炉子上提了热水,加井水兑成温的,然后洗了帕子,帮谢瑾华擦着脸。 谢瑾华闭着眼睛,任由柯祺在脸上擦来擦去,问:“柯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白面妆?” “怎么说呢……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没看习惯而已。”柯祺说。他细心地擦着谢瑾华的眼角。 谢瑾华顺着柯祺的动作,很主动把自己的下巴抬了起来,以便柯祺能更方便地帮他擦脸,说:“我也不是很习惯……今日出了些汗,拿巾帕擦汗时,总要蹭些白粉下来。”他这样子看上去乖巧极了。 “脸上被涂了那么厚的一层,说真的,确实有些浮夸啊。”柯祺说。他走到一边去涤布巾。 谢瑾华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闭着眼睛就笑了起来,说:“柯弟,今日雅集中发生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有人一脚踩空正要往前摔去,幸而邵兄站在那人旁边,第一时间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胸膛护住了他。那人整张脸都撞进了邵兄的怀里,于是邵兄的衣襟上就留下了白印子,正好是一张脸的形状。” 柯祺能想象那画面,跟着笑出了声。他洗好布巾,又走到谢瑾华身边,再次帮谢瑾华擦起了脸。 “哈哈哈哈,我们的学院常服正好又是深色的,白粉落在衣服上就更加显眼了。邵兄难道就顶着那张人脸继续高谈论阔吗?要我说,白面妆确实有些过了……”柯祺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谢瑾华的表情不太对。柯祺反应很快,道:“你……莫不是编了个故事骗我的吧?”自家少年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明明之前连玩笑都开不起的! 从柯祺接话起,谢瑾华就一直忍笑忍得很辛苦。见柯祺终于识破了他的骗局,谢瑾华先是畅快地笑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确实是骗你的,没有人摔到邵兄怀里去。你竟被我骗到了!” 柯祺把谢瑾华鬓角的白粉细心擦干净了,直接把帕子糊在了谢瑾华脸上。他故作恼怒地说:“剩下的地方自己擦!好啊,谢哥哥只独自出门了一次,回来时竟然就学坏了,以前你从来不会骗我的。” 谢瑾华把脸上的帕子取下来,睁开眼睛说:“不骗你,以后再也不骗你了。其实,今天雅集上确实发生了一件事,没有我刚刚编的那件事般夸张,不过也挺……叫人觉得尴尬的。我们玩曲水流觞时,坐邵兄旁边的那位兄台个子稍矮。邵兄行大礼时要甩袖,袖子正好甩那人脸上,蹭了好大的一块粉。” “邵兄有些倒霉啊。”柯祺也觉得那画面尴尬了一些。 “好在邵兄不是故意的……”谢瑾华慢悠悠地说。 “那也得好好赔礼道歉一回吧,虽然脏了袖子的人是他。”柯祺说。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忽然再次爆笑了起来:“你不会又信了吧?你是有多讨厌白面妆,才会被我一骗一个准?哈哈,其实雅集上什么事都没发生!邵兄好好的,哪里都没有蹭上白面。” “……”柯祺无话可说了。他竟然在同一个陷阱里掉了两次。这陷阱还是傻甜的金花花挖的! 谢瑾华洋洋得意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洗帕子。 “我上回对你说,花生是长在土里的……”柯祺故意学着谢瑾华不久前的样子,慢悠悠地说。 在这种情形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要叫人误会的。 谢瑾华就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叫道:“好啊!你果然是骗我的!我就觉得哪里不对,花生是长在树上的吧?要不是我今天故意逗着你玩了,你肯定不会坦白,那我岂不是要被你骗一辈子了?” “没有骗你,花生真长在土里。”柯祺笑得非常无辜。 谢瑾华却不愿意再信他了,自作聪明地说:“我不会再被你骗了!花生肯定是长在树上的。” 柯祺捏了捏谢瑾华的脸。很好,自家单纯的少年没有被换芯子,还是这么好骗啊。那等到来年的五六月,不如院子里就种些花生吧,好叫谢瑾华知道,他自己有多蠢萌。柯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 “只听柯弟不靠谱,绝知此事要躬行。” “回头叫陈牛给我送几粒花生种子来。等我种出了花生树,看柯弟还有什么话能说!” “我哄他是一哄一个准,他哄我却是不容易的。” “理当如此,否则我岂不是白长了这些年岁!” 第五十六章 柯祺给谢瑾华煮了一碗炸酱面。谢瑾华捧着碗像只小仓鼠一样吃得心满意足。 在谢瑾华吃面时, 柯祺把昨日换下的中衣放到木盆里,打算抱去井边洗出来。谢瑾华连忙说:“我的先放着, 等会儿我自己洗。”书院里就谢瑾华和柯祺讲究些,除了他俩, 再没有人会自己洗中衣了。 “行!”柯祺觉得让谢瑾华适当做些家务是有好处的, 于是从来不会拦着他上进。 谢瑾华能看到院中的场景。中衣天天换, 其实一点都不脏。柯祺用天然皂荚加香料做的团子擦几下, 再揉几下,清干净后就可以把衣服拧干晾晒了。所以,等到谢瑾华吃完时,柯祺也已经洗完了。 柯祺拎着空盆回了屋子, 见谢瑾华抱着空碗面露为难,就问:“你发呆呢?” 谢瑾华非常严肃地说:“柯弟, 你洗衣服时的规律, 我始终没有琢磨出来。似乎是没有规律的?” “洗衣服还能有什么规律?”柯祺觉得谢瑾华这说法很是奇怪。 谢瑾华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了:“难道你每回洗衣服时都不做总结的吗?要擦几次皂角团,要揉几下,力道分别是怎样的……这样才能把衣服洗得更干净一点,不是吗?我原本还想向你好好学习的。” “那你煮面条时, 是不是还得数着盐粒下锅啊?”柯祺逗着谢瑾华说。 谢瑾华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还要这样?”难道光写面条赋还不够吗? “不……我逗你的。”柯祺忽然想起大学时某学编程的师兄了, 那人兴致勃勃地想编写古往今来第一本可以用上天平的菜谱,争取每份调料的用量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不知道他最后成功了没有。 谢瑾华叹了一口气:“洗衣做饭真是太难了, 比哄阿黄开心还难。”他老老实实地起身去洗碗。 “总比做学问简单吧。”柯祺笑着说。 “咦,做学问很难吗?”谢瑾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柯祺默默思索着,家暴不知道判几年刑。当然, 家庭暴力要不得,文明人坚决杜绝家暴。 “我逗你的。”谢瑾华忽然笑了起来。 柯祺抬头望天,天真蓝啊,云真白啊,小孩子学坏果真是一瞬间的事情啊。 谢瑾华洗衣服时,柯祺就蹲在一旁看着,两人聊起了雅集。 “……慕老只露了一小会儿面,等我们写的诗被收上去后,雅集就散了,也不见他点评。”谢瑾华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今日参加雅集的人太多,若真需要点评,只怕集会要一直开到太阳落山。” “真有那么多人?”慕老的号召力够可以的啊! 谢瑾华点了点头:“是啊。邵兄说,慕老似乎朝我们这边多看了两眼,但估计是他自作多情了。” 柯祺盯着谢瑾华手里的衣服,说:“袖子那里多搓一下。说不定是有些人的白面妆太过寒碜,就算是慕老也需要多盯着美少年们洗洗眼睛。”美这个字,此时多用于形容男人,柯祺就毫无负担地用了。 谢瑾华听话地多搓了两下袖子,道:“据说慕老年轻时就是美男子呢。” “那也肯定没有谢哥哥好看。”柯祺不假思索地说。 谢瑾华顿时觉得压力很大。柯祺近来的赞美总执着于他的样貌。那么,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复年轻了,柯祺对他的好感度岂不是大为下降了?他暗叹一声,忽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竟和诗中怨妇仿佛了。 在柯祺面前,谢瑾华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便直接说:“柯弟,三十年后,我也会老了、丑了。” 柯祺闻言愣了一会儿,因谢瑾华这话中分明带着点哀怨,他便以为谢瑾华是害怕容颜老去,就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丈夫当以才华立世,怎么能只注重自己的一张脸?你别怕,我陪着你一起老呢。” “……”谢瑾华顿时觉得柯祺有些“无耻”。正话反话竟都叫他一人说了! 邵瑞那话是对的,慕老在雅集上确实朝他们那方向多看了两眼。但邵瑞也确实自作多情了,慕老想看的人是谢瑾华。虽白面妆容有些厚,乍一看连五官都不清楚了,但谁都看得出谢瑾华底子不错。 慕老翻出了谢瑾华写的诗,先看了字,就忍不住念了一声好,再看内容,又赞了一声。 少有人知,其实慕老这回来秋林书院中小住,是为了寻一关门弟子。大约三五年前,他就有再收一弟子的想法了,只是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挑挑拣拣了这么些时候,竟是一个有缘的都没有碰上。 第二日,邵瑞邀请谢瑾华和柯祺去他某位好友院子里玩。与此同时,这院子里还有好些其他人。在书院中,这些人算是一个小团体吧。因着谢瑾华在雅集上的表现不错,于是小团体想要接纳他了。 书院内禁酒,大家便只能以茶代酒。 人以类聚,邵瑞的好友自然都是品性不错的人。柯祺和谢瑾华虽是新来的,但不多时也能和大家聊到一块去了。知晓后荣杀是柯祺弄出来的后,其中一人感慨:“柯弟心思巧妙,真是叫人叹服啊。”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柯祺身上,眼神中隐隐还有些期盼。 年轻人玩心未消,都盼着柯祺能再想个奇妙的点子出来用于打发时间。柯祺就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这游戏非常适合学生们凑堆了玩。等他讲完规则后,大家纷纷响应,所有人都表示要参与游戏。 不过,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玩,大家都没习惯掉节cao,游戏的趣味性少了很多。 柯祺就抛砖引玉一般地指点优胜者如何去惩罚失败者。在他的提点下,后几轮游戏时,大冒险的内容中就多了些“站门口对经过的第一人告白”等内容,真心话中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叫人难以招架了。 失败者都对柯祺恨得牙痒痒。这小子的坏点子也太多了吧! 于是,当柯祺成为失败者时,大家都不愿意放过他了。见柯祺选择大冒险,那位优胜者转了转眼珠子,指着谢瑾华对柯祺说:“我也不如何为难你,你便对着谢贤弟说一句强势的能压过他的话吧。” 柯祺眯起了眼睛。呵呵,难道大家以为谢瑾华是个很小气的人吗?就算他真的在言语中压过谢瑾华,难道等他们回去后,谢瑾华会让他跪搓衣板跪仙人掌跪鸡蛋跪遥控器……哦,现在没有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