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这是为何?纵前英国公方家有些不是,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下皇后娘娘都翻身了,怎么朝云师傅倒不受人待见了?”何子衿倒并不是什么圣母,她也不否认,朝云师傅利用过她,但,先时那些险情,她也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何子衿得过好处,也受过惊吓,事儿过去了,再翻旧账没意思。她与朝云师傅师徒一场,她的确是颇得朝云师傅教导,想到朝云师傅这大半辈子,何子衿也盼着朝云师傅晚年能过些痛快日子。想到朝云师傅被人这么明抬暗撵的,何子衿就有些郁闷。 阿念见她被子都露出肩上里衣了,伸手给子衿jiejie往上拉一拉盖好,道,“jiejie不用急,朝云师傅毕竟是辅圣公主之子,辅圣公主当年曾摄政朝纲,他这身份,终是受人忌讳。不过,就如子衿jiejie说的,有皇后娘娘在,谁也不敢慢怠朝云师傅的。哪怕那些人有些个自己的小心思,朝云师傅又不是玻璃心。”阿念想了想这词,又念了一遍,“玻璃心,对吧?” “对。”何子衿笑,她也是想多了,朝云师傅何止是不玻璃心呢,该下手时就下手,俐落的很。而且,做事情特有条理,还带铺垫的。先时何家请朝云师傅看祖坟风水,朝云师傅就说,你家之贵,子弟还在其次。现下想想,完全就是给何子衿后来来帝都打基础呢。幸亏何子衿自认脑袋清楚,不然非给朝云师傅坑坑里去不可。 何子衿想到旧事,也难免有些小心眼儿,“朝云师傅这也是活该。” “jiejie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念笑,明明刚刚还担心朝云师傅来着。 何子衿又感慨道,“你说朝云师傅这一辈子,哎……” “各人有各人的命。”阿念甭看小小年纪,常做老气横秋成熟状的感慨,道,“朝云师傅这一辈子,富贵无缺,你或许看他过得不开心,但想一想,这世间多少人为了富贵二字无所不用其极。朝云师傅生来拥有,比起那些衣食不能周全的人,是幸还是不幸?可话说回来,有些人家,纵衣食不能周全,父母儿女在一处,日子艰难,也能相互扶持的过下去。朝云师傅却是亲族凋零,半世软禁。” 何子衿颇是吃惊,道,“阿念,你想的还真多啊。” “那是。”阿念道,“朝云师傅早晚要来帝都的,子衿jiejie你心里先有个数。” “来就来呗。”这个何子衿也想到了,朝云师傅这么记挂皇后娘娘,今皇后娘娘都做皇后了,没有不见一见朝云师傅的道理。当然,这就是何子衿的想当然了。不过,何子衿道,“要我是朝云师傅,越撵我,我越不走,非叫那些一肚子心眼儿的大官儿们急上一急不可。” 阿念失笑,何子衿总结一句,“他家的事儿可真复杂。” “天下之事,利之所趋。” 小夫妻二人说了一回朝云道长,阿念还说一事儿,道,“培培与陈远成亲了,这事儿,jiejie知道不?” “没听说啊。”何子衿道,“这么快。” “培培跟子衿jiejie一样大,也就是小几个月罢了。”阿念笑,“再说,陈姑祖父先时做过亏心事,不赶紧把培培娶进门,怕阿涵哥以后寻他麻烦呢。” “我也真是服了陈姑祖父,他能发财也不是没道理的,狠得下心,手还快。”不过,何子衿又道,“不是国孝一年内,忌嫁娶音乐之事么?” “那说的是官员,民间过了先帝热孝时就不受此管制了。” “阿涵哥现下也是百户呢,难道没事?” “现下看是无事的,毕竟,阿涵哥远在北靖关,官儿也小。碧水县也是小地方。我估计阿涵哥家里也不大懂这个的。”阿念道,“再说,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大,谁现下会拿这事儿去动一个百户啊,还是北靖关那老远的地方。” 何子衿想想也有道理,现下的交通可不似她前世,北靖关那样的地方,不是买张票就能去的,基本上,哪怕是商队,走一趟也颇有风险。再者,何涵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小夫妻俩说会儿话,也就睡了。 第二天阿念何恭去翰林当差,带回了一个大消息,宁家要被处斩行刑了。 何老娘听这事儿都有些迷糊,道,“不是说早就进了大牢么!”何老娘还以为宁家一家子早被处斩了呢。当然,何家与宁家没什么恩怨,只是,在何老娘淳朴的意识里,都住进帝都大牢里来了,一看就事儿不小啊。连小陈氏也是因着有贞洁牌坊的原因,方能从大牢里脱身的。 “原是要杀的,可朝廷杀人也有规矩,都是秋冬行刑。”何恭接了妻子递上的桂圆茶,喝一口解释道,“后来赶上先帝大行,新皇登基,按理说,新皇登基是要大赦天下的,许多杀人的罪过,因大赦可能会改为流放。原以为宁家必也在大赦之列,不想他家竟是不赦之罪。” 虽与宁家不大熟,但先时毕竟也是认识的,纵宁家有些个不大地道的地方,可想到这么一大家子转眼便要赴黄泉,沈氏颇是唏嘘,“这做官儿,好啊赖了的,都不打紧。可是千万莫犯下这样满门罪过。想当初,我跟母亲头一回去宁家,宁老太太屋里那满屋的富贵……哎,不想他家竟落得这个结果。” 何老娘也深以为然,叮嘱翁婿二人,“不求你们做大官,就是一辈子做翰林也好,就是可千万别干犯王法的事儿啊。咱家现下的日子也是以往想都不能的了。” 二人皆应了。 沈氏也笑,“咱家就过这样的小日子就好。”虽然宁家那样的大户叫人羡慕,当年富贵也是真富贵,第一次随婆婆去宁家,说句不中听的,彼时,何老娘沈氏婆媳穿的最好的衣裳,都不及宁家的二等仆妇。可看一看宁家今日,满门杀头,也当真是令人感叹。 何子衿私下问阿念,“不是说宁家有什么要紧的亲戚是什么伯吗?” 阿念对要家的事显然十分清楚,道,“晋宁伯啊。” “对对对,就是这人。先时听舅舅说,这人为宁家的官司很出了些力气,今有这大赦的机会,这位伯爵没给宁家走走关系。” “啥关系也没用,他家长房老爷得罪的是皇后娘娘。”不然,依晋宁伯,哪怕在朝中不甚得意,可毕竟是大赦之机,倘上面无可无不可的,肯定能把宁家捞出来的。这样的机会,宁家都未得赦,可见绝对是上头的意思。 何子衿也知道宁家大老爷当初是跟今皇后娘娘前太子妃的做对的,显然皇后娘娘记着这事儿呢,大赦天下都不赦宁家,可见宁大老爷多招皇后娘娘的恨。何子衿便不多说了,道,“这事儿也与咱家无干。” 阿念面上有些犹豫,何子衿道,“怎么了?” 阿念道,“没事。”还不肯说来着。 何子衿跟阿念自小认识,他有事没事,何子衿一眼就能看出来,拉着他的手道,“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一看就有事儿。” 阿念叹口气,“老鬼与我说,那人也在行刑之内。” “谁?”何子衿一时没明白阿念的意思。 阿念一脸晦气,深觉老鬼事多,道,“生父。” 何子衿道,“那,那,他,他姓宁吗?”听她娘说姓徐啊。 阿念道,“不是,姓徐。老鬼说,宁家倒了,他这做女婿的也受了连累,这次会一道处斩。” 何子衿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道,“那咱们怎么着啊?要不,到时去帮着烧些纸钱?”阿念跟那姓徐的关系,可不能叫别人知道啊!不然,阿念这一辈子就算完了!不当官儿还是小事,有这样一个罪臣的生父,不说阿念,就是以后他们孩子也要受此连累,三代不能科举,便是在乡间,也抬不起头来。就是出门想开个路引,因你家出过罪臣,人官府都不能给你开! 是的,这年头儿,一家子要出个罪人,就是这样受歧视。 阿念道,“老鬼想要去看看他。” 何子衿先道,“万不能让人知道此事,这也不是咱们没情分,你想想他干的那事儿,没养过你一日,今天我也不能让他连累到你的。” 阿念也不是圣父,道,“放心吧,他又与我无恩,要不是老鬼,我真不稀罕打听这事儿。只是老鬼说,他就这么两个心愿。我觉着,老鬼一直在我这里不能离开,兴许就是心愿未了呢。”虽然他亲爹要死,对于这种见都未见过的亲爹,阿念的感觉还不如个路人甲呢,起码路人甲不会这么遭人恨。那个,他,他主要是为他跟子衿jiejie的事着急啦,这,眼瞅着明年六月就能出国孝了。有老鬼这个讨嫌的家伙在,他,他跟子衿jiejie现下还睡两个被窝呢。阿念都快急死了。 何子衿听事很抓得住重点,立刻问道,“两个心愿?这么说还有一个?” 阿念点点头,“老鬼还想见见生母。” 听到阿念对其父母的称呼,生父生母什么的,真心是叫人无语。何子衿道,“生父这事儿倒还好说,他是当官儿的,舅舅起码就知道他的下落。生母可就难了,老鬼这么说,他知道生母在哪儿不?” 阿念摇头。 何子衿:估计老鬼是要在阿念这里赖一辈子了。 阿念打叠起精神,道,“解决一个是一个。”打算先去见生父。 何子衿问,“要不要准备些东西。” “不用,断头饭都是大鱼大rou,还管饱。” 何子衿:…… 阿念咬牙道,“这就是抛妻弃子的下场!” 阿念去见生父,啥也没带,他贿赂了刑部死牢的狱头,那狱头原想多讹些银子,可一听阿念是去报仇的,也知这银子不好讹了。要知道,倘是犯人的亲属,恨不能他们对犯人和气些,那是很舍得花钱打点的。如阿念这种是去报仇的,也就给个出入的银子,至于打点他们,那是没有的。因为打点不打点的,他们对犯人都很差。 阿念是落衙后去的,他也没告诉岳父,就说去给子衿jiejie买东西,何恭叮嘱他两句,便自己先回了。阿念回家的时辰也不晚,赶在晚饭时回来的,就是脸上气色不大好。 何老娘还说呢,“怎么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事啊?” 阿念意识到不能把外头的晦气带家里来,忙道,“没事,原是在银楼给子衿jiejie打了对钗,我亲挑的花色,让我今儿去拿,我就去了,钗的花样给弄差了。” “我当啥事儿呢。”何老娘笑,“你子衿jiejie有的是首饰,她那些个首饰比我跟你岳母加起来的都多,不用给她打首饰了。有银子你就直接给她攒起来,以后置田地,这才是百世基业呢。” 阿念笑,“嗯。” 吃过晚饭,阿念就叫着子衿jiejie回房了。 沈氏私下与丈夫笑道,“阿念还怪知道疼人的。” 何恭很欣慰小两口情分好,颔首,“阿念那孩子,素来细心。” 俩人洗漱好就将丸子打发去歇着了,小夫妻去床上说话。 阿念盘腿坐床上,臭着脸道,“真是把我气死了,子衿jiejie你不知道,根本没见着人!” 何子衿就知道阿念今天不大顺利,不然,不能回来那么个臭脸,问他,“怎么回事?” “也不知老鬼是不是有了年纪就犯糊涂,说的信誓旦旦,跟宁家关一起的。我打点进去后,一个个看的,根本没有姓徐的。”阿念道。 老鬼弱弱辩驳一句,“上辈子真的是跟宁家一处斩了的。” “你给我闭嘴。”阿念心下回他一句,转头与子衿jiejie道,“我看了这次宁氏案的处斩名单,没有那人。” 何子衿道,“这么说,那人不在名单之上了。那人还在吗?” 阿念叹道,“这就不知道了。按理他是宁家的女婿,怎么也不能无动于衷的?”想了想,阿念又道,“不过,那人素来薄情,当年欣慕宁家权势,就能干出那事。此次宁家出事,那宁氏女保不保得住也还两说?”满门抄斩是不牵涉出嫁女的。可依着那人的行事,糟糠之妻亦是说弃便弃,他为富贵求娶的宁氏女,今宁家大罪,那人还会留着宁氏女吗? 何子衿道,“宁家犯了事,你说,他的官位还保得住吗?” “难说,接理纵不直接受牵连,可靠山一倒,那人仕途必也受影响。但,两面三刀的小人总是不缺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阿念感慨,“皇后娘娘这仇报的不彻底啊,怎么就落下了一个呢!” 何子衿:…… 阿念臭脸也没用,人家并无牵涉案中,说不得还在哪里活的好好儿的。 何子衿与阿念道,“你问问老鬼,是他记错了,还是现在的事与他当年的不大一样了?” 阿念道,“他记错了吧?事儿还能不一样?” “那可不一定。”何子衿道,“起码上辈子那个阿念没遇到老鬼吧?” 阿念便心里问了老鬼,老鬼沉默良久方道,“是有许多事不一样了。” 许多事! 看到还不只一件! 阿念气的头晕,怒道,“那你不早说!” 老鬼不说话了,他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好不好。 阿念又问,“先说说,到底哪些不一样了?” 老鬼先摆自己的功劳,道,“上辈子,你没有我这样的良师教导,得明年恩科才能中探花。” 阿念心说,不就是晚一年么。 老鬼道,“好吧,这个你觉着不大要紧。那我再说一事,上辈子,你可没遇到过你的子衿jiejie,你的子衿jiejie,若我未料错,当是先帝最后一位皇后,何皇后。” 阿念的心脏猛的一抽,脸都白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何子衿连忙拍拍阿念的背,问,“怎么了?” 阿念握住子衿jiejie的手,眼中满是震惊。老鬼已是道,“我那一世,先帝是有四位皇后,前三位都与你知道的一样,在先帝晚年,他又立了一位皇后,何皇后。我对何皇后知道的不多,只知她乃蜀人,出身寻常。先帝晚年的事,与现下的也不大一样了。我那一世,先帝晚年废太子立今上是的有的,但废太子并未自尽,先帝贬太子为灵王,迁居边州。先帝晚年,巡幸江南,至边州时,灵王为乱,困先帝于边州。后来,救出先帝后,先帝未及多久就过逝了。今上登基,也是这一年,也是六月,时间都没有错的。所以我想着,那姓徐的纵是有什么变故,他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变。” 阿念渐渐平静下来,问老鬼,“你说子衿jiejie是皇后,可你当年养于江家,就算不认得子衿jiejie,你也当知道这是义父的外甥女吧?” 老鬼道,“义父当年外放,我又不知何皇后出身。再说……” “再说什么?” “哎,世事与当年都不同了,再说也是误导你。”老鬼感叹,“我当早些想到的,你比我当年提早一年中了探花。那么,他也可能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可我一直以为,生死上的事应该还是与前世相同的。” 阿念没的空听老鬼絮叨这些没用的,心下问他,“那子衿jiejie后来如何了?” “这能如何,先帝过逝,她就做了太后,挺好的。” “好个屁!”阿念心下骂道,“早早的守寡,那能是好吗?哪里有跟我好,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年纪相当郎才女貌,这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阿念接受的儒家教育,让他不能说出那些对先帝不敬的话。但,阿念是见过先帝的,比何祖母年纪都老的老头儿。子衿jiejie是什么年纪啊,春天的小水葱一般,就是嫁给先帝做皇后,富贵虽极,可心里能快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