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靠,拿错了。” 他换了一本黑色本子,扔到李文森的膝盖上: ”我从精神病院档案袋里偷到了米尔顿的半份资料,发现他二十五年,不巧,正是代理所长安德森的助理。” “……” 李文森与曹云山对视了两秒,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同一句话 ——卧槽。 曹云山俯下身,倒着翻开李文森腿上的黑本,抽出一张歪歪扭扭不甚清晰的照片来: “我偷拍的病例,那家医院发生过一次火灾,米尔顿所有的资料都被烧掉了一半,缺失了他的照片和姓名登记处,但那家精神病院几十年来只有一个华裔,所以身份绝不会弄错。” 他指着照片上经办人的姓名: “两次的的入院单都在这里,办理人都是顾远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没有。” “没有就对了。” 曹云山笑了。 “我在近一个世纪的人员档案表里都没有查到顾远生这个名字,他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忽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英国。” 他把a4打印纸翻了一页。 入院提请单和精神疾病证明单的落款处,清秀的签字边,赫然盖的是所长办公室的红章。 …… 办公室的章,只有所长一个人能用。 而二十年前的所长大人,众所周知,叫刘正文,生于1962年,死于2006年9月1日。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古老圣殿的历史,在,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没有顾远生。 …… “你怀疑这个‘顾远生’是二十年前的副所长?” “不是怀疑,我肯定。” 曹云山坐下来,一张张材料指给她看: “这种事情发生不只一次了,所有的单据都是nu打头,我用蜘蛛追踪了三十年里从中国流出国外的一亿多张电子单据,又用器材名词作字段筛选出其中十二万张。你看,1975年从德国进口一批价值十亿美元的超导电磁体,这么大的数目,签名的也是这个顾远生……” 李文森打断他: “米尔顿现在在哪?” “死了。” “老死?” “自杀。” 曹云山淡淡地说: “人们说,他磨一根塑料牙刷磨了五年,最后用一块石头,把牙刷柄亲手钉进了自己的动脉。” …… 李文森垂下眼眸。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抚过打印纸上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签名: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的副所长和乔伊向我告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千丝万缕的关系。 曹云山喝了一口可乐,忽然站起来,走到冰箱边,从冰箱底层的猪rou里抽出一层用薄膜包好的文件来。 “大记事表。” 他把文件取出来: “从档案馆一个废弃的小箱子里找到的,原件有一千多页,这是我精简过的部分,旁边的批注是线索。我用排除法筛选了所有可能是副所长的人——套用一句福尔摩斯的话,除去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便再不可能,也是答案。” 风把窗帘掀起。 冰凉的月色水一样流淌过窗格,李文森看着他地把文件一张一张地铺在茶几上,轻声说: “所以你的答案?” “你猜得没错。” 他抬起头,与她如出一辙的东方眼睛,在夜色里漆黑如深潭: “我的答案,是乔伊。” …… 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 夜已静很深了,她和曹云山谈了足足三个小时,谈到她再不走就要错过十二点的门禁,才起身离开。 山间小路一直延伸向不可知的地方。深绿色的枝叶里藏着一枚一枚的爱迪生小灯泡,远远望去,墨黑色的山野上如点缀繁星,一颗一颗地闪烁着,从广袤无垠的银河上垂落下来。 李文森慢慢地走在山路上。 光是暖黄色的,星空是黛蓝色的。 这种色调像极了梵高的《室外》,弗洛姆广场一角僻静的咖啡厅。他绘制的夜晚不用一点黑色,整幅画面都是大笔的蓝和黄。拉长的人,扭曲的光。星空像圆盘,散客像门徒,而服务生头顶着光圈和十字架,如同基督。 …… 山路曲曲折折,七拐八弯,山峦一望无际,比人生更长。 松涛声如海浪,一阵一阵传入耳畔,李文森站在旷野间,在一个距离曹云山公寓不远的弯道处,停下了脚步。 …… 她要回去哪里? 西路公寓五号是一个无底洞。他拿走了她的床,拿走了她的房间,拿走了她的信用卡,还拿走了她的沙发。 她此刻才发现,在西路公寓五号,她除了乔伊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如果她现在转身,还能找一个没有乔伊的小旅馆,没有乔伊的肯德基餐厅,或随便哪个天桥底,就这样将就一个晚上,只要能逃走就行。 …… 爱情啊。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一个诅咒。 所以,逃走吧,逃走吧。 就逃一个晚上,世界又不会停止旋转。 …… 有风吹过,将落未落的晚樱立刻像落雪一样从树上落下。李文森拿出手机,手机上就掉落了一朵。 她拂去落花,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乔伊发 ——需做统计,不必留灯。 去图书馆睡好了。 头顶的落花掉得实在太多,雪片一样夹杂在她的长发里。李文森收起手机,边走,边慢慢解开伞柄上系着的丝带,撑起伞,漫天的花瓣从黑伞上簌簌落下,纷纷扬扬,遮蔽视线。 李文森抬起眼。 黑色缎面的伞面上流淌着苍白的月色,流光一样从她眼前晃过。 然后,她就看见,乔伊随意斜倚在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单手捧着一本旧手稿。老旧路灯上染着斑斑锈迹,灯光黯淡如遥远的恒星,而修长手指拈着雪白的页角,慢慢翻过。 一个,等待的姿势。 …… 李文森怔怔地望着前方,手里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乔伊……”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墨绿色的铜质灯罩下飞着一只白色的飞蛾,翅膀薄如蝉翼,一圈一圈地绕着灯光旋转,直到天明死去时才会停下。 “因为我要是不来,你今天就不会回家。” 乔伊收起手里的书。 路灯年代久了,灯光黯淡,就像从上个世纪的古董里漫射出来,带着一种昏黄的虚幻。 而他站在灯下,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一步步向她走来。 “我的手机刚才震动了一下,我猜那是你。” 他望着她,轻声说: “你向来不耐烦处理感情问题,所以我又忍不住猜了一下……你的短信里一定写着你今天要写论文,要做数据,说不定还要拯救世界,忙得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是不是?” “……” 李文森看着他与走越近。 白色飞蛾绕着灯火一圈一圈地转。她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说—— “虽然我完全清楚你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但鉴于这些念头我都不是很喜欢,我就装作没猜中好了。” 乔伊看也不看地把她的信息加入“隐藏”。 他从未删除过她的信息。 如果李文森哪天拿过他的手机看一看,就会发现,他连她拒绝他时系统自动发送的回复都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