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朱决云转身便走,却被慧极叫住。 “迢度。”他说。 朱决云喊了声:“慧极师叔。” “迢度,”慧极说,“你这孩子,莽撞。” 朱决云很不明显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伏龙山一共才九百六十三年,”慧极带了一丝欣慰满足,“我在山上带了半数之久。” 这话说得非常没有水平,直白挑衅,倒是一点也不像活了四百多年的阿罗汉说出的话。 朱决云倒是也能理解,大概是真没把自己当根葱,随便震慑震慑得了。 他面上不显露什么,只是平淡而谦卑:“是。” “年轻人有些天份,轻浮点也是难免,”慧极高高在上地教训道,“但是再轻浮也要认准了自己是谁,看清楚了局势,做事前掂量掂量清楚。” “这江湖上枉死之人不少,多少是惊才,他们又哪能想得到自己就要铩羽呢。” 朱决云躬身道:“谢师叔教诲。” 慧极见他这幅模样,拎不清他到底是听没听进去,打量了他片刻,挥手道:“没什么事就去吧。” “下次不要晚了,这么多人等着你,若不是今日是我,换了掌门人,你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 朱决云:…… 就算他再不把这个人当回事,也觉得这人实在有些上不来台面。 你说这真是世道好了,谁也想出头啊。 但朱决云心里存了些偏见,并不是说这个人就当真没有本事。 在伏龙山待两天便可看出,有大半数势力都已偏向了慧极。 毕竟他三重金身,且主战派。 掌门方丈在关里不出门,他们就算是更倾向保守,也不得不站队,不然就要受慧极势力打压,连个可以保命的人都找不到。 慧极只不过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连戏也懒得做罢了。 朱决云进方圆阁这事基本上算是定了,不过他这几天都没有搬进去的意思。 正主没动静,现在伏龙山也乱得很,也就没人敢问,没人管。 小院里有打斗声。 树影翻飞无风自颤,黔竹身形骤然消失,然后又从天而降,一个佛手盖下来—— 曲丛顾猛地抬头,沙湖剑扬起,脚下一点腰弯得要贴到地面上,剑锋却对上佛手印,真气凛然。 黔竹忽然扯了力,落到地上说:“不打了。” 曲丛顾空了一招,急急收势,被剑气带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莫名问:“怎么了?” 黔竹问他:“你是跟谁学的?” “……”曲丛顾张了张嘴,“跟……我师父。” 他也扯不出什么谎来,但脑袋了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弯。 彭宇好像是没说过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他的徒弟,只说不能给他出去丢人。 那自己这算是丢人还是不丢人? 这个界限不好划分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黔竹翻了个白眼,“我问你师父是谁。” 曲丛顾私自给自己下了一个‘不丢人’的定义,然后骄傲而含蓄地道:“我师从彭宇。” 但黔竹听见这个名字有些茫然:“那是谁?” 曲丛顾:…… “无吝剑,彭宇,”曲丛顾一本正经地说,“剑圣你知道么?人家都叫他剑圣,他的剑之前在兵器谱上排行第一,不世出剑材,他拜师的第一天就能把树叶卷起来,然后用剑把叶茎削下来,一根一根地落在地上的碗里。” 黔竹:……这就很厉害了。 他怀着一种比较复杂的心情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拜上的师?” 曲丛顾说:“他本来欠了朱决云人情,不过也不是很想收我,在提条件的时候,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跪下叫师父了,然后他就只能收下我了。” 黔竹:??? 曲丛顾嘿嘿地笑:“我机灵吧。” “……”黔竹只能说,“机灵。” 曲丛顾又说:“朱决云也这样说。” 黔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天底下真是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碍眼的很。 有玩笑的意思,也是有真的这样的感受。 第40章 神迹将出(十三) 清晨, 偶有鸟鸣虫飞。 曲丛顾自从离了鬼城再没有一天早起过,这日仍然抱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口水横流。 忽然传来一声爆喝, 曲丛顾猛地一激灵, 惊醒了。 人是醒了,脑袋还懵着, 以为有人进来打架,从墙上取下了沙湖剑就跳到了地上, 四下望了望。 草古耳朵一动, 像看大傻子一样看他。 曲丛顾喃喃念叨了一句:“人呢。” 然后又是一阵刀枪棍棒的声音, 他才反应过来,是外面练功场打起来了。 他不大想看热闹,就又抱着剑躺上了床, 可是被吓了这么一趟,困意都没了。 伏龙山最近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打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他又像是小时候一样,日日躲在院子里不出去, 生怕惹了什么麻烦。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情形更不容出错。 但他不惹麻烦,麻烦却是会来找他。 许是这些和尚以为小世子还是六十年前一样, 没什么本事,也或许是上传下达,有上头的人暗示了这样的意图,这一日有几个和尚趁着朱决云不在便溜进了院子。 当真是些看不上眼的人, 修为也浅,曲丛顾自打他们翻墙进院那刻就知道了,随意拎了剑出去,打开门守着。 朱决云走哪都把他带着,平时冷心冷面,却把这个小世子伺候的极好,伏龙山上长了上千双眼睛,所谓人言可畏,曾参杀人,闲言碎语并不是没有的,只是还没有传到曲丛顾的耳朵里就被断死在了路上——被谁断的,那自然是朱决云。 一行油头粉面和尚溜进小院,一抬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曲丛顾。 先升起的不是惊慌,而是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若真是些正经人,谁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闯进小院中。 乱世出的可不只有英雄,还有匪鼠。 那猥琐视线上下打量,从小世子的头发丝看到了露出的一截白生生的脚腕子,粘腻得甩也甩不掉。 曲丛顾是经过人事的,一下子就感觉出了来者是怀了什么心思。 他觉着愤怒,脸也冷了下来。 少年面带薄怒,当然更添风情。 几个和尚竟然还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交头接耳,笑了几声。 那笑声落在了曲丛顾的耳朵里,凭空觉得受了侮辱,脸霎时气得带了红色,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圈,铮然出鞘。 “小公子,”一个和尚说,“你那哥哥呢?” 他这样说,曲丛顾就更加急气。 若非对方是伏龙山老人,知道他少年时叫朱决云‘哥哥’,就是他与朱决云的事情已经遍传出去,成了别人口中笑柄。 朱决云回山是有野心的,这时如果有这样的流言,对他自然是不利。 况且,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敢闯进这间院子呢? 说不定是风头有偏向,朱决云处在了劣势,才有人敢见风使舵,见人下菜碟。 曲丛顾一瞬间就想了前因后果,只觉得脊背发凉。 可无论如何,这样的折辱他都不能受。 四个和尚满嘴污言秽语,曲丛顾剑出鞘便不收回,他自入道起这把剑真用在战场上也只有两次。 一次是鬼城乌颐钟戊之战,一次便是今天。 以一敌四,他心绪不稳,落了下风。 佛修向来擅长远攻,梵文经书在嘴里念叨,四个人配合极娴熟,攻战防守好似一个人分成四分,将曲丛顾团团围住。 他有剑也使不出,根本近身不得。 不能急,不能急。 杀阵之中兵戈相碰,最忌讳怒极攻心。 人常有传说,有大丈夫在战场受辱,提了一口气大杀四方,这只是传说。 真想赢,脑子绝对不能乱。 他见佛印闪烁,金光灼灼,心想,这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阵。 又有一道金光闪过,曲丛顾提剑去挡,剑面光滑如镜,将金光反射出去,打出阵中。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金光向他射过来,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 四个人用的车轮战,两人力竭另两人顶上,这其中需要一个非常短暂的交接,然后攻势更紧,生生将人困杀在阵中。 曲丛顾非常快,因为彭宇的剑以快著称,他有数年什么都不学,每天在鬼城中追赶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