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周氏低头看着地上,轻声道:“银子凑来凑去,只凑了一半,剩下的十五两怎么也凑不出来了,我看当家的意思,是不准备治了。趁现在家里还有些银子,把青柳青荷送出门。” 王氏一听便变了脸色,“他病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现在家里这种情况,谁愿意上门来?况且她们两个一出门,青松又是半大孩子,家里就你一个,你能撑得下去?再说,大山不准备治,你也不准备让他治了吗?你要想清楚,大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难道下半辈子就得瘫在床上?青松这么个半大孩子,若没他爹帮衬,家里又是这种情况,有谁愿意嫁过来,难道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 周氏眼里盈了水光,“娘,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银子实在凑不出来,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家里的田卖了吧?” 家里总共两亩薄田,卖不了几两银子,而且卖了田之后,这一家子的生计就真的是无处着落了。 王氏听不出情绪道:“还有青柳和青荷。” 周氏猛地抬头来看她。 王氏道:“今天王婆子去找我了,我看她的提议可以。” “可是……她要让青荷去做妾啊,”周氏慌道,“做了妾,这辈子就完了。” “若舍不得她,大山和青松怎么办?” 周氏嘴唇颤了颤,“当家的不会同意的。” 王氏道:“他如今卧在床上,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不说,时间到了一顶小轿送过去,等生米成了熟饭,再给他知道不就成了?” 周氏摇了摇头,哀求道:“娘,就算把青荷给了那家人,也才十两银子,还差五两呢。咱们别这么做,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王氏摆摆手,道:“这你别担心,我今日问过王婆子,那家人也是要买下人的,等青荷过去,和人家说一说,让青柳去他家里做几年工,五两银子不就有了?” 周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要将一个孙女卖做妾也就罢了,竟还要将另一个孙女卖做奴婢,她头一次知道,自己婆婆的心,原来这样硬。 王氏怎不知她心中的想法,长叹一声,“青柳和青荷都是好孩子,若不是实在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她们。可是眼下的情况你自己想想,若舍不得她俩,那大山和青松这辈子就苦了。况且去黄家,她们两人的日子未必就不好。青柳如今都十七了,正是最难婚配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就去别人家里做几年工,等到二十来岁放回来,再找个丧妻的男人嫁了,不是正好?至于青荷,她虽说是去给人做妾,可那大户人家,就是个下人都比我们体面,她若是造化好,去了还能享福。而且她们两个一起去,还能互相照应,你也安心一些。” 周氏脑袋乱哄哄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王氏见她这样,便道:“这事你再想想,明后两天就要给人回复了。黄家人等不了那么久,大山的腿更是等不了!” 她说完这话,就径直走了。 周氏站在原地,掩面流泪。 青柳悄悄回到房里,青荷青松已经睡下。 家里房子不够,他们姐弟三人自小是睡在一个房里的,后来青松大了,就在屋子中间挂了布帘,他睡外间,青柳青荷睡里间。 青柳躺在床上发呆,脑中全是刚才王氏的话。 其实她十五岁那年,是与人订过亲的,原打算那年年底成亲。 婚前三个月,她在山上割兔子草,一不小心摔下山坎,额头磕在一块锋利的石头上,留下一道手指长的疤痕。 她头上的痂还没落,杨家人就赶来以她破了相为由,强行退婚。之后又急匆匆抬了另一个女子进门,不到七个月后,那女子产下一个足月的女婴。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杨贺早已跟那女子暗结珠胎,自己破了相,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退亲的借口罢了。 周氏气得直抹眼泪,道杨家欺人太甚。 青柳却暗里松了口气,在她看来,此时退亲,总比之后过了门才发现其中的龌龊好,到那时,就真的是入了火坑出不来了。 只是不论如何,退亲对她的名声还是有碍。那会儿她已经十五快十六了,村里姑娘大都十四岁就定亲,十五岁完婚。她那时年纪不算小了,又破了相,退过亲,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上门,来得都是些上了年纪,身体又有残疾的,她爹不愿她受委屈,都没同意,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上门了。 王氏的意思,她这个年纪,正是最难说亲的,不如再等几年,直接嫁个鳏夫,这几年卖给黄家,又能为爹赚几两治病的银子。 若只是她一个,她倒不介意真的去做,可偏偏卖她一个不够,还得将meimei也卖了。 她长了青荷三岁,可以说也是自小看她一块长大的,看她从一个伊伊呀呀的小粉团,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难道还要眼看她成了别人的妾,一辈子遭人作践? 况且一下子卖了两个女儿,只怕爹就算治好了腿,这辈子在村里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青柳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在河边听到的,林大善人愿意出二十两给他大儿子结冥婚的事,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反正都是要被卖,与其姐妹二人一起受苦,不如想个法子,好歹将meimei择出去。 她这辈子左右也是这样了,是做几年仆人再随便嫁个鳏夫,还是直接守寡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后面这一条,还能保得她一身清白。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没错,这文男主就是玉秀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总之不知第几代儿子。 谢谢沫陌炎唯的地雷~ ☆、槐花婆婆 次日起来,青柳热了前一天留下的野菜饼,又煮了一锅稀稀的小米粥,就当做是早饭了。 吃过饭,周氏在厨房里收拾,青柳找了个寻针线的借口,去父母房中,把她自己的生辰八字找到,藏在怀里,等午后得了空,就提了一篮子昨天摘的板栗出了门。 槐花婆婆住在村尾,她一辈子孤苦,从未嫁过人,如今上头没有父母,下边没有儿女,甚至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又因她做的是死人的营生,村里人便有些惧怕她,平日里若无事也甚少上门。 青柳从前对她也有些敬畏,直到有一次,槐花婆婆在小遥山上摔了一跤,正好被她看见,将她送回去,后来又因不放心,上门探望了几次,这才慢慢熟悉起来。 一路挑着小道走,倒也没碰到什么人,很快看见槐花婆婆的小院。 青柳现在篱笆外轻声喊了两声,听得里头有人回应,才推开竹门走进去。 槐花婆婆从屋里出来,她年纪已经接近六十,身体却很健朗,身材虽显瘦,看着倒很有几分矫健。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才舒展开,道:“是青柳啊。” 青柳笑着走上台阶,“是我,婆婆这几天怎么样?” 槐花婆婆带着她往屋里走,“我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了。你呢?我听说你们家……” 青柳将篮子放在桌上,扶着她做下,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爹被牛车压断了腿,如今还躺在床上。” 槐花婆婆叹了口气,“我也没怎么出门,这两天才得了消息,丫头,是不是银子不够?老婆子这里倒有一点,不如你先拿去。” 青柳忙摇头,槐花婆婆孤身一人,银子就是她全部的倚仗,这笔钱若拿了,只怕自己心里也不安宁。 “婆婆,您的钱就好好收着,家里如今已经想到法子了。” 槐花婆婆道:“以你奶奶的性子,恐怕不是什么好法子。” 青柳沉默一会儿,将王氏的想法说了。 “唉,你那个奶奶,平日里看着对你们几个孙女挺好,关键的时候,就看出差别来了。” 这话青柳不好搭嘴,仍是沉默。 槐花婆婆又道:“你是什么想法?” 青柳却问:“婆婆,昨天我听人说,林大善人请你给他的大儿子说一门冥亲,是么?” 槐花婆婆点点头,“不错,难道你家里有意向?可我记得你并没有早夭的姐妹啊。” 青柳咬咬牙,在她身前蹲下,仰头看她,“婆婆,您看我怎么样?” 槐花婆婆一愣,等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量道:“你这丫头,别昏了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青柳坚定道:“我已经想好了。家里如今这样,奶奶拿定了主意要卖了我和青荷,娘亲不敢让爹知道,怕刺激了他,只怕再过几天,我们两个就要被黄家人带走了。婆婆,与您说句实话,我不怕做奴做婢,却不想日后为了生计,胡乱找个男人嫁了,只怕又遇上一个杨家那样的人。况且妾岂是好做的?青荷那么小,哪里受得起当家夫人的搓磨?我只一个meimei,一个弟弟,若不护着他们,那要我这做jiejie的干什么?” 槐花婆婆看着她,“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若与人结了冥婚,这辈子就要受活寡了。” 青柳点点头,“我想过了,大家都说林家是大善人,我们家也种了林家几亩地,他们家的地,不只田租比别人少了半分,还不用我们自己交田税。这样的好人家,门风必定也不错。我若过了门,应该不会受欺负。守一辈子寡又怎么样?难道不守寡,嫁了别人日子就一定能过得好?婆婆,请您帮帮我,现在家里真的是没有别的出路了,奶奶这两天就要给黄家人答复,若晚了,青荷恐怕就保不住了。” 槐花婆婆定定看着她,末了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那我就替你看看。有句话你是说对了,林家确实是好人家,家里人口简单,林夫人也是极好说话的,你若过去,不会受苦。” 青柳喜道:“谢谢婆婆!” “别谢太早,”槐花婆婆道:“我还得替你和林家那个孩子算一算,若算不和,那就没办法了。你先回去,把你的八字拿来。” 青柳忙从怀里掏出那一张红纸,“在这里呢,我已经带来了。请婆婆帮我算一卦,若我与大公子八字不合,那就是命该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她早听人说过,结冥婚比一般人成亲要更加郑重,若结亲两人命相不合,会致使家宅不宁。她虽想结这个亲,却不想害了林家人。若一会儿卦相不好,她就死了这条心,只当她与青荷命中该有这一劫了。 槐花婆婆见她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哪里不知她已经下定决心,做孤注一掷了。她摇摇头站起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就进了里屋。 青柳知道她要进去算卦,老老实实等在外屋,心里却紧张得嘭嘭直跳。 挨刀子一样挨过这段时间,待听得屋内房门一响,她忙迎了上去。 槐花婆婆面色看着比方才苍白不少,青柳也顾不得问她结果如何,把人扶到桌边坐下,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 槐花婆婆喝了茶,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青柳紧张地看着她。 槐花婆婆看她一眼,摇头叹道:“傻丫头,如你的愿了,一会儿我就去林家走一趟。” “当真?!”青柳欣喜不已,“劳烦婆婆了!” 槐花婆婆无奈笑笑,“也就你这傻姑娘,明知是去守寡,还这么高兴。” 青柳放下心头一桩大事,面上的笑也轻松了些,道:“对我来说,守寡又不是什么苦差事。” 她想了想,有点不放心,又问:“婆婆,我与大公子的八字真的能合吗?” 听她质疑,槐花婆婆没好气道:“我说能合就能合,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怀疑起我来了?” 青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若不太合适,又搅了大公子阴魂的安宁,反而使得林家家宅不安,那不就成了我的罪过?” 槐花婆婆脸色好了些,道:“你呀,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忧心别人家?” 青柳道:“若与我无关,我自然不忧心。” 可若因她而起,她心里怎么能安? 槐花婆婆便摇摇头。 青柳又陪她说了会儿话,记挂着家里还有活要干,又谢过她一次,便回去了。 之后要做的,就是在家里等婆婆的消息。 她回到家中,周氏在房里摆弄机杼,青荷坐在屋门口打络子,青松则拿着小锤子,将昨日带回来的板栗的外壳除去。 青松一见她进了院子,便迎上来,“大姐,你刚才去哪里了?” 青柳摸摸他的头,将空篮子挂在屋檐下,道:“我去看了槐花婆婆,给她送了一篮你摘的板栗,婆婆说要我谢谢你呢。” 青松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又蹲下捶板栗去了。 青荷道:“婆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青柳点点头,“挺好的。”又扯开话题道:“咱们这个月打了多少络子了?等大堂哥回来,都托他拿去换银子。” 青荷便把篓子给她看,道:“线快没了,也让他换些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