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不用不用,我午时还得回去珠铺干活。” 李果连忙起身,要辞行。 他先前才吃赵启谟一顿酒菜,何况这次又是在赵宅里,和启谟相处还算自然,要是遇到赵启谟那位当佥判的兄长,或者是其他官人,李果也不知道要怎么相待。 “即是被我听到,我得讨杯酒吃。” 一个黑瘦人影晃到门口,人未到,声音先到。 李果看向门口,那人也看向屋内,正巧李果坐的位置朝门,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你是……” 李果认出那身蓝袍,这人居然是妓馆常客——胡郎。 “咳,有客人啊,打扰打扰。” 胡瑾也认出李果来,匆忙溜走。 赵启谟觉察哪里不对,问李果: “这是巡检使之子胡瑾,你认识他?” 哦,原来是巡检使的儿子,难怪那晚对付醉汉如此威风。 李果想起这位官人毕竟说要帮自己保密,不将自己双重身份张扬,那自己就也好心帮他喜欢喝花酒、逛妓馆的事,也遮掩起来好了。 “适才……看错了。” 李果不敢说实话,实在没想到会在赵启谟家里遇上他。 “此人住在隔屋,常来串门。” 赵启谟先前觉得胡瑾博闻多识,是和刘通判一样的人,不过相处数日,发觉这人有个毛病,为人轻浮。 “启谟,我该走了,承蒙款待。” 李果行礼,文质彬彬。 “我会停留岭南一段时日,你常往来。” 赵启谟起身送客,亲自将李果送出厅室。两人一前一后行走,来到廊屋。 “启谟,留步,内知会领我出去。” 李果自己认识路,不劳启谟一路送,太客气了。 “果贼儿,我赠你的香囊可还在?” 不知何故,赵启谟突然想起他们交换信物的事,当时说过再次相逢,拿信物相见。 “在的,这趟没带在身上。” 李果今日出发前,在要不要带香囊上,做了一番思考,他听过戏文,这类信物,呈递上去,往往是落难的一方对显大的一方,有所谋求。 因为你我是旧识,所以你得念旧情,得照拂我。 李果觉得不该是这样,这样的信物,是往昔的留念。 他今日过来前,就设想过,赵启谟可能待他不如往日热情,可能只是想起点昔日的情分,才决定接待他。毕竟三年过去,物是人非。 但此时李果知道,启谟还是那个启谟,亲近,关切。 “启谟,我赠你的长命绳,还在吗?” 李果试探问着,毕竟那东西太低廉,不值钱。 “还在。” 赵启谟启唇吐出两字。 听到说还在,李果眉眼含笑,不过是一条绳子,他竟也还留着。 “启谟,我走了。” 两人交谈间,不知不觉已接近门口,李果依依不舍。 赵启谟点点头,伫立在庭院中,秋风起,扬起他的宽袍广袖。 李果迈出朱门,再回头,赵启谟仍在院中看着他。 李果回头再次拜别,转身离去,再没回头。他怕再一次回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再寻觅不到赵启谟英挺的身影,他心中忽然不安起来,并且觉得莫名感伤。 启谟说他在岭南只是停留,他住不久,李果知道像赵启谟这样出生在世家的子弟,一生中有两件要事,读书和出仕。不知道什么时候,启谟又将回京城去。 第49章 四分珠 舍店后有一口井, 白日总是聚集无数洗衣服、淘米洗菜的人, 到夜晚,又是一波人去洗脸、洗脚。等众人纷纷洗涤后, 李果才捧着衣服过去, 蹲在地上, 单手轻轻搓洗。 井边没有灯火,靠着月亮照明, 还有舍店窗内透出的些微亮光。 舍店屋后树立两根竹竿, 拉扯两条绳子,上面晾满衣服。 李果想将洗好的衣物拿去晾, 没找着空位, 这是经常有的事情, 这带住户密集,小小的舍店,就住满二十多人。 李果想,明早还是去四合馆问下看有没有便宜的房间出租。 “果子, 这就去洗衣服, 手上伤好了?” 薛郎中端着脸盆出来倒洗脚水, 正见李果站在晾衣绳下。 “谢谢郎中的药,已经止血,就是伤口发痒。” 李果举起左手,手掌上完好缠着手帕,示意他洗衣服没动用左手。 “这是疮痒,伤口就要愈合, 你不要抓不要挠。” 薛郎中约莫四十,就住李果隔间。他每日走街串巷卖肾气圆,跟舍店的其他住户一样,早出晚归,孑然贫穷。 “多亏郎中提醒,再不抓它。” 李果致谢。 将衣物叠挂在一起,李果回屋。这是暂时挂着,等不滴水了,李果还要再出来,收进屋,挂在墙上,等它慢慢风干。李果的好衣物,都是拿进屋内,要是挂在外头,第二天就不见踪迹。 住在舍店有许多不便,这只是其一。 第二日清晨,李果去四合馆,馆主让仆人领李果去二楼看房间。二楼有间房在角落处,规格比其他房间小,但也远远比舍店的房间大。 二楼便是上间,不似住一楼要蒙尘吃土,好在房间小,租金也相对便宜。 李果从钱袋里倒出铜钱,看着馆舍主妇一个个清点,聚成一小堆,真是非常心疼。 “先收一月租,要续租,需按时缴租,不可拖欠。” 馆主在跟李果说规矩,大概是看着李果年纪小,怕他承担不起。 “我知晓。”李果沉稳应道。 四合馆离妓馆近,这边环境也比舍店好,住户不似舍店那么杂。 租好新住所,李果匆匆赶去珠铺。 在珠铺,李果没有师傅,老伙计们不喜欢他,甚至排挤他,自然不乐意传授。幸好李掌柜看好他,有时会点拨下他。 在海月明珠铺,李果全靠偷师,同样没人教他,甚至东家还莫名地提防他。李果他看着,听着,默默记心中,过目不忘,过耳记心,学得很快。也是在海月明打下的基础,否则到沧海珠,日子会相当难过。 “李果,你和我去称珠,赵首你们看好铺子。” 李掌柜分派工作,他喊上李果和他一起到库房称珠。 称珠极其乏味,是挑拣珍珠的一个流程。珠子分九品,第一品的珠子在第一道挑拣程序里,就被捡出,这样的珠子,是稀世珍宝,并不放在铺中。 李掌柜称的是中下品的珠子,并根据形状、色泽和重量再区分价值。 这样的工作乏味,但需要丰富的经验,而且哪怕是中品的珠子也价值不菲,一向都由李掌柜亲自过目过手。 只是李掌柜老眼昏花,不得不喊一人来帮他看重量,并手写记下。 阿棋做事不如李果细心,其他老伙计,都是人精,李掌柜又不信任。 李果边看重量边笔记,边留心李掌柜是如何分珠。平日想教李果的东西,李掌柜会开口说,他想保留的,李果也很懂规矩不问。 这么一天,都在库房称珠,李果不觉无趣,光泽闪耀的珍珠,又贵重又美丽,每每都让他心情愉悦。 黄昏,珠铺关门,阿棋跟上李果说:“不是说要搬家,我去帮忙。” “我就几件衣服,一席一被,提过去就行。” 李果莞尔,他又没有什么家当。不像阿棋的住处,穿用的东西无数。 “棋哥,等我安置好,再请你过去喝茶。” 李果挥手话别。 来岭南,李果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过一个包袱,但有两样贵重物品,一样是赵启谟的金香囊,一样是瑾娘送的一只木盒,木盒里边是颗珍珠。 来岭南前,李果还不懂这颗珍珠的价钱,在沧海珠这段时日的熏陶下,李果已明了他不能收下这颗珍珠。哪日回刺桐,亲自带回去给瑾娘,实在太贵重。 来回两趟,李果轻松搬完物品。走前,李果去敲隔壁薛郎中的房门,告知自己搬走。 “果子,你一个人去四合馆,往后少来这里。” 薛郎中叮嘱。 “你独自一人年纪小,就怕把你惦记上。” 走江湖的经验,薛郎中特别丰富。他知道往时虽然有李果富有的传闻,却都是传闻。可当知道李果住进四合馆,那就不同,再过来说不准就被人给绑了。 “我会小心谨慎,郎中不必挂心。” 李果很是感激,躬身话别。 薛郎中跟李果一样,是异乡人,不曾提过他是否有家室,恐怕也是孤零一人吧。可能是觉得李果年纪小,独自一人在外不容易,对李果多份照顾。 离开三元后巷,李果想着,往后如还有机会,给薛郎中带坛酒。 安置在四合馆后,没得空闲歇息,李果前去妓馆——毕竟今日花费不少,得挣回来。 来到妓馆,李果先去看绿珠,好将手帕还绿珠。 绿珠人已能能下床,李果进屋,她正坐在桌前,对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发愁,见到李果,她眉开眼笑,亲切叫着:“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