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他朝楚環看去,目光幽深,“它,或者是她,是一切高智ai的初代,帮助人类进行星际大移民的女神。是人类能从灭亡的边缘存活下来的大功臣。” “那后来的‘白帝’是……” “她的子孙。”楚渊说,“或者说,是她的升级版本。初代已经在一次次升级中被彻底覆盖,消失了。到了‘白帝’叛变的时候,连人类都不记得初代ai是谁了。机械生命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图腾喷绘在身躯上。” 楚環不禁撇嘴,“瞧,看来人类并不是唯一一种会把古神抛弃的物种。” “你也觉得机械生命是新物种了?”楚渊颇有兴味地问。 “那你觉得感情模块制造出来的感情,是真的吗?”楚環反问,“就我所知,人类会产生感情,也是大脑某个区域运作,分泌化学物质的结果。这听起来和机械生命的感情模块除了原件材料不同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楚渊蹙眉,竟然沉默了。 乌金西沉,夜色女神俯身拥抱大地,山林逐渐昏暗。因暴雨而被压下去的躁动又重新自林间宣xiele出来,昼伏夜出的生物如勤劳的上班族,正整装准备出门工作,养活一家老小。 楚環趁着楚渊沉思人生哲学的空档,四处走动了一圈,将整个废基地用精神力扫描了两遍,确定这里还算安全,便决定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她找到了一间门窗完好,出入都很方便的房间,把楚太子殿下请过来继续发呆。 楚渊找了张金属凳子坐着,看着黑发少女里里外外地忙着收拾。她在外面各个要处布下防兽的陷阱,又去打水,打猎,准备晚饭。 很难想象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子,会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楚思也快满十八岁了,却是又懒又蠢,连杯咖啡都要机械侍冲好端到手边。 而在这个叫楚环的女孩儿的资料里,也并没有记载她曾经参加过童子军,或者接受过任何义务教育之外的培训。 可见他拿到手的资料,已经是华国方面修改粉饰过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思:爹,什么叫又懒又蠢?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要不要面子呀? 第45章 母星印记8 一个人的言行能充分展现出她受过的教育。这个女孩宛如一个职业军人或者特工, 而且并未遮掩。这种引起他关注的手段, 有些剑走偏锋。可是楚渊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有效。 晚饭是一只有小型犬般大的灰兔, 也是生得獠牙尖爪,大概不吃草改吃rou已有很多代了。 如同处理中午那条丑鱼一样,楚環胡乱地把佐料往兔子身上抹了, 架在火上烤。这兔子虽丑却肥, 随便一烤,油就滴滴答答往下落,火堆吱吱作响, 扑鼻的香气弥漫四方,也引来了一些夜间觅食的生物。 用餐期间,外面的陷阱响动了好几次,有兽的哀鸣传来。 楚環飞快吃完, 又出去了一趟,把落入陷阱里的倒霉蛋弄死取了出来,丢给了远处黑暗中的那群眼睛。 一阵杂乱声后, 咀嚼啃噬的声音传来。 此刻,天色已全暗, 天空呈现出剔透的深蓝。 星子稀疏,月如银盘。不论在古地球, 还是在一万三千年后的遥远星域里,卫星始终这么尽忠职守,永远准时为人类点亮黑夜。 楚環将陷阱重新恢复, 返回屋内。 楚渊已经吃饱喝足,正在泡茶——他居然还带了茶包! 楚環却像个勤劳的家庭妇女,男人剔牙看电视,她还要忙里忙外收拾屋子,把吃剩的半只兔子用密封袋装起来。 “你好像很习惯照顾人。” “不。”楚環扭头白了楚渊一眼,“我伺候殿下是为了拿积分。” “你有照顾人的习惯。”楚渊看着她,“你过去,一定长时间照顾过某人。” 楚環怔住,低头继续清点着枪支。 我当然曾寸步不离地照顾过某人。你以为那是谁? “他必然是个很幸运的人。”楚渊的微笑在火光之下显得十分柔和俊美。 “是啊。”楚環温暖一笑,“一个幸运的混蛋。” “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楚渊在她对面坐下,往火堆里丢了两根树枝,看似不经意地说,“有人说过你很像我meimei吗?” 楚環擦枪的手停住了。 融融火光照着楚環清俊秀丽的脸,让她看上去就像油画里的女郎般,有一种迷人的忧郁之色。 “长得尤其像。”楚渊却好像没留意她的异样,“第一次见你,差点以为就是她死而复生了。” 楚環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哑声说:“您看起来不像是会抱着没穿衣服的meimei睡一个晚上的男人。” “因为你不是她呀。”楚渊轻笑,“虽然连名字发音都一样。我最初看到你的资料,还吓了一跳,以为你和她有血缘关系。” “然而?”楚環挑了挑眉。 “我查了你们的dna。”楚渊将热气腾腾的水杯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人类很神奇。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居然会长得这么像。” 楚環低垂着眼帘,把光子枪的能量条推进槽里,卡好。 她自己也一度怀疑过小楚环是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楚渊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确实有人这么说过。”楚環说,“我还特意去找过她少年时期的相片,可惜非常少。” “你们都有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楚渊透过火光,凝视着对面的黑发少女那酷似亡妹的面容。 楚環离开他去朝歌念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个年纪。 他不该让她走的。这样,她就不会遇见司徒启明,不会和对方相爱,不会受伤。他就应该谢绝李承钦访问丹阳,这样李承钦就不会在落马时掉在她跟前,把她忽悠进了婚姻殿堂……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楚環已解开了发辫,脱去了厚重的战斗服,只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衫。衣衫上血迹斑斑。 “伤好些了吗?”楚渊问。 “有点痒,在愈合中。”楚環摸了摸腰,斟酌了片刻,说,“继续和我说说建阳公主吧。我……我很崇敬她。” 楚渊懒洋洋地笑了,“你想听什么?” “随便。”楚環说,“她……她为什么一直单身?” 楚渊噗哧笑,乐不可支,眼角散开细细的纹路,却别一番洒脱不羁的风度。 “3s哨兵,身兼一国元帅,还是一位高贵的公主。她当时是位于金字塔顶尖的精英,真正的一只凤凰。”楚渊说,“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她。” “你不就是——”楚環猛地把“男人”二字死咬在嘴里。 楚渊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我确实也曾是3s哨兵,但如今我只是个失感的废人罢了……” “你不是废人!”楚環反射性不悦道。 “你这口气和她真像。”楚渊莞尔,“而且你比她幸运。她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吃了很多苦。” 楚環轻声叹:“你很爱她。” “是啊。”楚渊笑容里满怀柔情,“她是我的骄傲。” 楚環停顿了片刻,把检查好的枪放下,换了另外一把。 “你看过她的影像吧。”楚渊充满自豪地微笑着,“多美的姑娘,是不是?她做什么都能做得极好。当初学机甲,就能成为机甲制造名师。觉醒成为哨兵,替我领兵作战,又能成为名将。有时候我觉得她就是太完美了,才被神带走了。” 楚環面孔被火烤得发烫。 楚渊的目光已透过楚環的身躯,投向了存放过去记忆的空间。 “她非常独立要强,有魄力,特别聪明,性格洒脱。她……她其实过得并不愉快。” 楚環抬头,很是困惑。 我什么时候不愉快过? “她有些缺乏安全感。”楚渊面色如水般沉寂,“小时候,一位长辈给她灌输了很不好的观念。自从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有些没有归属感。我们越爱她,给她的越多,她越有些诚惶诚恐。于是拼命回报——这根本没有必要!谁会和亲人计较这些?” 楚渊深吸一口气,抬手揉着额头,“她死后,我回忆她的一生,越回忆越难受。她一生看似功勋盖世、名扬万里,可是大部分时候,她都没有在为自己而活。” “不!”楚環突然开口,语气坚决地打断了楚渊的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否定她的一生?”她甚至有些愠怒,“什么叫看似功勋盖世却没有为自己而活?你一句话就抹灭了她的价值!你才应该去看看她的那些影像,好好看一下她在机甲车间里,在战舰上的笑容。我觉得那是真心的、快乐的笑。我倒觉得她一生恣意昂扬,快意恩仇,活得非常痛快!” 楚渊愣住,望着黑发女孩愤慨的脸,陷入了深思。 “为什么要把她想象得那么苦情可怜?”楚環越说越恼怒,“是!她感情不顺。但是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要以感情生活来衡量一个女人的幸福感?你也离了婚,要是有人因此同情你觉得你这几十年都过得很惨,你高兴吗?” 楚渊很是无言以对。 “为什么评价男人就看事业,换到女人身上就只看她有没有好爱情?”楚環气愤,“生活中可以取得那么多成就,感情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一个夫妻恩爱的杀人犯,他依旧是杀人犯。而一个离婚的女元帅,她就只是个可怜的离婚妇人了?” 楚渊凝视着女孩,缓缓笑了,“还有什么?” 他一笑,楚環的气倒消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觉得,她不仅热爱机甲,也热爱军人这个职业,也热爱她为之奉献的国家。”楚環平和地说,“她自由地追求理想。她也没有需要同情之处。她英年早逝确实很可惜,但是她一直都在为自己活着!” 楚渊沉默良久,说:“家父也曾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说我总是觉得她可怜可悲,反而是对她的否定。我却一直徘徊在自责里走不出来。” “你自责什么?”楚環一脸莫名其妙,“大元宫的事又不是你的错。” “有些东西……她很想要,我却没能及时给她。”楚渊摇头苦笑,“真奇怪,我居然会和你说这些。你这么一个小女孩……” “殿下放心,我不是搬弄口舌之人。”楚環说,“建阳公主是个英雄。” 楚渊笑意凝固,“楚小姐,你父母去世的时候,你有六岁了,能记住很多事了吧?” “是……”楚環迟疑地回答。 “他们也是为国牺牲的烈士。”楚渊说,“可是,你是愿意他们做伟大的烈士,还是好好活着,做你平凡的父母呢?” 楚環张口结舌,不知怎么的,鼻子酸楚难当,眼眶guntang。 她突然体会到了在大元宫里分别之际,楚渊那种绝望的、直击魂灵深处的悲痛。 她死而复生,其实并未真切感受到过那种生离死别的剧痛。但是这痛楚,以及幸存者的内疚,楚渊却是背负了整整二十年! “我希望我meimei能活着。”楚渊望着她,沉声而缓慢地说,“哪怕做个平凡人,但是快乐,健康,能让我每天都看到她,和她说说话。哪怕不在眼前,但是知道她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生活得很幸福,这样也好。” 楚環实在无法忍受,深深低下头,借着夜的遮挡,让泪水直接从眼中落入脚边的地上。 “如果……”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如果神灵怜悯,让她重新回来了呢?如果她重新回来找你……” 楚渊笑道:“这话,家父也曾说过。” “你如何回答的?” 楚渊轻叹道:“我本想说,希望她能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牺牲奉献。但是楚小姐你刚才才把我教训了一番,说我对我meimei的人生解读有误。那么,我只好希望她能重新找个好男人了。她的人生里,也就这么一个缺憾了。” 楚環坐在火边,觉得遍身血液又渐渐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