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节
“哟!姑娘怎么来了?”她笑容满脸地看着墨九,赶紧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今儿下着小雨,你也不晓得在屋好好待着。天冷、路滑,摔着了怎生是好?” 墨九:“……”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好像生怕她不摔跤似的。 她翻个白眼,在蓝姑姑面前,还像当初那个不省事的小姑娘,“哪有下雨啊?姑姑人老眼花,没有看见天上挂着太阳了?” “挂太阳也没有晒干地啊?这山上到处青苔,你就不听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墨九笑着抿了抿唇,又扯她胳膊,往里张望,“噫,我娘呢?今儿怎么没出来迎接她的宝贝闺女?” “娘子还能做甚?一边熬着药,一边熬着烫呗。”蓝姑姑叹息一声:“她啊,为你们姐妹两个,真是遭尽了罪,cao碎了心,也不晓得心疼一下自个儿,身子越来越单薄了。好在精神头儿还好……” 听她巴拉巴拉又唠开了,墨九却听不下去了。 “熬什么药啊?”她加快了脚步,“我娘生病了?” “娘子倒没病。”蓝姑姑是个聒噪的主儿,叹息声不断,“这不,先头大姑娘过来坐了一会,她前脚刚走,娘子就忙开了,为她熬的药呢。” “哦?!”墨九目光微微一闪,“她怎么今儿舍得过来了,生的什么病啊?” 大抵那张脸见不得人的缘故,方姬然以前是从来不出院门的。来了那么久,这山上见过她的人也不多。自打墨妄受伤回到兴隆山之后,她到改了些以前的习性,隔三差五的会去墨妄的小院里瞅瞅他的病情。不过,哪怕她出了院子,也很少来看望她的母亲。 从小方家长大,对织娘这个生母,她感情很复杂,和墨九又有不同。不仅她对织娘没有什么感情,织娘对她也有些尴尬。娘俩由始至终相处都生分着、客套着,怎么都融入不到一个家庭似的。 所以,她过来看织娘自然是大事,是奇事儿。 可墨九问完,蓝姑姑却一脸的懵懂。 “大姑娘过来……也没什么事吧?她就说瞅瞅娘子的身子,姑娘,怎地了?” “没什么。你继续说。”墨九微微一笑。 蓝姑姑皱了下眉头,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又接着说:“娘子看了大姑娘的脸,那脸……唉,实在有些不忍心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按说她娘俩的药方都差不多,娘子这边气色越来越好,大姑娘却——” 说到这里,蓝姑姑叹息着摇了摇头,“好端端一张脸,本来天姿国色的,如今啊,越发不行了。娘子看不过去,就琢磨着把她自己的药按自己的法子煎了,让大姑娘拿去吃吃看,会不会有好转。” “一样的药,也得分人啊!”墨九跟着萧乾有些时候了,加之“久病成良医”,有些医理与药理,慢慢地她也就懂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就算同样一碗药下肚,产生的药效肯定也会不一样的。再说了,我娘心情舒畅,没有心病,自然看得见好转。有些人吧,心病太重,心机又多,难免就——” “你这小蹄子,又在编排谁的不是啊?” 织娘嗔怪的声音从帘子里头传了出来,吓得墨九哆嗦一下,赶紧管住嘴,甜甜地唤一声“娘”,然后警告地瞥一眼蓝姑姑,就由玫儿扶着,走过去向织娘撒娇。 “我正和蓝姑姑说你来着,这是越来越好看,要焕发第二春了呢?!” “你这丫头!就是嘴碎!” “可不?唉!我担心啦!听说我娘以前美艳不可方物 坑深316米,生不恋,死不恸 对方姬然心下略有存疑,但墨九除了派人偷偷盯她,并加紧了兴隆山上的防御之外,没有另行过多地处理。 一来时候不对,为了织娘的病,她不想大动干戈,引她旧疾复发。 二来她如今要做的正事和私事都太多太多。一面要为萧乾的事cao心,一面还要好好养胎,另一面还有庞大的墨家,盘根错节的人与事需要她关注。对于这种小女人的嫉妒心引发的糟烂事儿,她不乐意花太多的心思,影响自己的身心健康。 胎儿在母体里的滋养,短短十月,却会影响一生。 她不愿意得不偿失。 不过,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纷扰扰,哪怕她心胸再豁达,偶尔她也会有烦躁的时候。 一个人就怕烦躁,一旦烦躁,思想就会走极端,难免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墨九但凡心情不悦,就开吃。她始终相信一句话,美的事情,可以抵销负面情绪。 所以,她想尽办法弄各种美食来吃,自己也研究了不少的食谱。闲暇之时,她也会带着山上那些个做了娘的妇人,如彭欣、尚雅人,一边唠家常一边做美食。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美。 除了满足她们自己的口腹之欲外,还可以为小孩和做一些辅食。同时,也变着花样为墨妄做一些口味不同的流质食物,保证他的营养与供给,不让他在昏迷之中渐渐虚脱下去。 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墨九都会慢慢平静下来。 天大、地大,万物归一,命中注定,努力就够了,何必焦虑太多? 昏迷的墨妄、战场上的萧乾、肚子里的孩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幸运。一个已经得到太多幸福的女人,不可以不知足,不可以什么都想要。 她当珍惜已有的,创造未有的,珍惜身边的—— 定下了目标,她就大刀阔斧地做起来。 她一面暗地里大量囤积粮食与武器于兴隆山的千连洞,一面让曹元利用墨家发达的商业网络,为萧乾大军偷偷囤积军衣。 粮、兵、衣,都得要钱,大批大批的钱。 幸亏,墨九啥都缺,就不缺钱。 她明白,萧乾囤兵于汴京那个地方,虽前有阴山后有淮水做屏障,但所谓“屏障”,即可借助它成为保护,也无形中把自己装在了屏障中间,像入瓮中之鳖。一个长久的战争,消耗力巨大,也需要足够的后勤保障。 萧乾从来不向她伸手,她明白是他身为男人的骄傲。他不愿意让她觉得他要她是为了利用她,需要她的钱或者她的武器。 墨九对此很欣慰,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可她却不能置若罔闻,什么都不做。 她从来没有忘记他北伐出征时说过的话。 “我上阵杀敌,你后方结网,是为夫妻。” 既然是夫妻,既然他是她孩儿的爹,她就不会亲睁睁看他有一天陷入绝境,求助无门。 虽然墨九不太懂得战争,可来自现代的经验让她知道——口粮、武器与衣物就是战争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她默默做着这些事儿,除了尚雅、曹元几个心腹之人,其他人基本都不知情。哪怕有墨家弟子感觉到最后的风向不对,墨家的经营有了改变,也大多认为墨九的想法变了,不会去想太多。毕竟她做事从来如此,不足为奇。 除了做萧乾的后勤之后,墨九还把她亲手做的吃食,分给觉得自己应当珍惜的人。兴隆山上的织娘啊、姐妹啊、兄弟啊每个人都能享受到她的关爱。 另外,她还千里迢迢送到了后珒国都阿嘞锦。 当然,她派人送去食物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借口。 主要也为践行当初与宋妍的约定——派人去照看她。 如今她重回兴隆山,觉得山上日子尚好,隐蔽,安全,宋妍偷偷上山,完全可以掩人耳目,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既然她可以做完颜修的丫头,为什么不可以来兴隆山做丫头? 于是,送食物的人,还特地带去了一封墨九给宋妍的信。 “吾地甚好,汝若想回,派人接你。盼安!” 这样的日子,对于怀孕的墨九而言,是充实的。 她的兴隆山,她遍布天下的商业帝国,她以相思令为噱头的情报网络,一切一切都照常地运转着,并没有因为左执事墨妄的撒手而受到太多的影响。虽然在曹元接手的过程中,也有一些磕磕绊绊,但只要墨家钜子还在,墨家的定海神针就在。风雨过去,彩虹依旧高挂在墨家的天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除了忧心萧乾,墨九最为挂心的人,就是病中的墨妄。 他永远那样的神态,永远一动不动地卧躺床上。不会吃喝,不会有情绪,除了有呼吸和日渐消瘦之外,就像一个沉睡的植物人——墨九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植物人,感官都来源于网络和电视。可她就是觉得这样子的墨妄,像一棵植物。 “师兄,你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 她重复着每天的工作,在玫儿和大力士沈心悦的帮衬下,大着肚子给墨妄喂药。 看那黑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下颌,而他连基本的吞咽都不会,每次都要沈心悦扳住他的下颌来灌,她心里酸楚一片,揪着心又低下头,拿了帕子替他轻轻擦拭。 可嘴里,一直带着笑,轻轻对他说着话,试图唤醒他僵硬的神智。 “师兄,你都不知道,在你熟睡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你想不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听说蒙合要亲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我让他来的。嘿嘿,这个人太自负了,我稍稍给他布个局,他就钻了。师兄,你说我聪明吗?我告诉他,我拿到千字引了,武器图谱也到手了,正在兴隆山制造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额,这个词儿你好像听不懂?没关系。他应该也不懂。可越是不懂,他才懂稀罕呢!瞧着吧,他肯定忍不住了。” “可能你会觉得我傻,对不对?引火烧身。不,我不傻。这个人一直缩在哈拉和林的皇宫里,他的帝国越来越大,他的兵力越来越多,前阵子我得消息,他的军队已经打到了东西亚,似乎地球人都阻止不了他称霸的脚步了……难道,我们要等到他老死吗?” “我得引他出来。可怎么引诱他呢?人啦,总是死在贪婪上,蒙合一样欲壑难填啊!他已经得到够多了,可他还想要更多,得到更多他的恐惧就会更多,害怕失去这一切。所以,武器图谱一事,他未必完全相信,可他不再信任苏赫了,又极其自负,宋熹都敢亲征,他怎可不敢?” 屋子里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自然,也无人回应自言自语的墨九。 她似乎也不要人回应,就像以往那般,笑着和墨妄说话。 “不过,贪婪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又有哪个人又不贪婪呢?我也贪婪,萧六郎也贪婪,要不然又哪会有这么多的事端?只有师兄你……”说到这里,她把药勺子收回来,轻轻放在碗里。 在“叮”的碰撞声中,她俯身为墨妄轻轻理了理衣领,看到里面有药汁,皱了皱眉头,吩咐玫儿去打水来,又轻笑一声。 “只有在师兄的身上,我从来没有见到贪婪两个字。你堪称得了墨家精髓了,所做一切,都为了墨家,为了你珍惜的那些人。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提过任何要求,从来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墨家有那样多的钱,那些钱也都从你的手上过。你如果想要,可以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当世大豪。可你没有。” “墨家有那么多的弟子,你贵为左执事,执掌大权,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在我没有成为墨家钜子之前,就可以与尚雅分庭抗礼,得墨家一半天下了,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独霸一方为王。可你没有。” “你曾经有喜欢的姑娘,你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照顾她,关心她,心悦于她,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用很多手段得到她,在她痛失爱郎的时候,你也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把她占有己有。可你没有。” “以前我总想,这世上哪有那么无私的人呢?我不信。我认为人都会为自己着想的,哪怕再有度量的人,也会在委屈的时候生气,在受了伤害之后,想要报复——可师兄,你没有,你通通都没有。” 她眸底染上一层水雾。 低着头,看着墨妄削瘦的脸,沉默了许久。 “可是,你这样好,为何却要受这样的罪?” 这个问题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的生命与玄学。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在她并不长的人生经历中,见过了不少的生死离愁,似乎很少遵循这样的规律。一些好人,因为太过善良,总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而由于短板太清晰可见,城府不深,往往让别人随意捏拿。反观那些并不那么善良的人,始终利己主义,却冥冥中似有神助,无人敢去招惹他们,无人敢得罪他们,因为,他们狠,他们恶。 于是,恶者可以招摇,继续为恶。 虽善恶终有一死,可经历过的人生,又何其不公? “姑娘……”她正为墨妄清洗脖颈上的药汁,玫儿却突地唤了一声。 “什么?”墨九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事。 玫儿嘟了嘟嘴巴,“我有一句非讲不可的大实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九狠狠朝她飞一个白眼。 “学坏了!说吧。” 玫儿嘿嘿一笑,帮着她把清洗好的墨妄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扶下去躺好,又盯住她那一只掖被角的白皙手指,叹了一口气。 “玫儿以为,左执事若有神智,应当会很开心的了。如果换了我,也一样,我宁愿永远沉睡,才不要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