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节
这一趟哈拉和林之行,大意不得啊。 “王爷,到了。”那个负责迎接的北勐大臣,在金印王爷外面十余丈的街口停步,微微垂目,又带着众臣一起行礼。 “恭请王爷下马。” 萧乾踩着马蹬下马,又亲手扶墨九下来。 王府外有城墙,内有高大松柏,是一座汉家风格的庭院式结构府邸,看来阿依古为了她的儿子,还是很花了些工夫的。 墨九静立,等着萧乾。 他的面具脸,狰狞而恐怖。视线淡淡一扫,掠过处,全是凉气。可对着众臣的恭敬,他依旧没什么客套的礼仪,仰着头,牵着墨九,头也不回地抬步往王府的大门去。 这倨傲,这张狂—— 墨九稍稍一怔,有些不明。 萧乾为人虽冷漠,却不是不懂礼数之人。 尤其在萧家那种簪缨世家的熏陶之下,礼数早就刻在了骨子里。按理,他不应该这样对人的啊? 还有,他们初到哈拉和林,不应该给人一种好的印象吗?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不可一世,这么招人讨厌? 她不明白,但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走过了王府大门口一众王府臣属、下人、丫头、小厮、婆子的恭迎队伍,一直迈过门槛,走向内院,连近身的侍卫都离得远了,她方才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怎么回事?” “嗯?”他低头看她。 “没见那么多人招呼你啊?”墨九眯眯眼:“我靠,你这个样子,太狂太傲了,我有一点接受不能啊。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乾紧紧抿唇,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如果你是皇帝,眼前有两个人可用。一个是众臣喜欢,对人随和,胸有城府,善于笼络关系党羽的聪明人。一个是倨傲自大,很招人恨,不近人情却颇有点打仗本事的蠢货。你会选择用哪一个?” 墨九恍然大悟。 萧乾经了南荣那么多年的政斗,又在枯骨垒成的疆场上喋血厮杀过,对于权术与人心的把握,比她更透。 不再为他担心,墨九瞥一眼他冷峻疏离如天神一般的高大身躯,慢吞吞迈着脚步,跟着他往内院而去。 然而—— 他的内院门外,屹立了一群人。 还全他娘的是女人。 有几个姬妾打扮的人,也有丫头婆子。 前方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个个都漂亮,打扮还各不相同,春、夏、秋、冬,各色都有。 墨九愕了一瞬,突然忍不住想笑。 “啧啧,艳福来了啊。” 萧乾抿唇,依旧牵着她,凛冽凝视。 对面的一群女子中间,走出一个体态丰腴的婆子,她蹲身行了礼,腻着一脸笑,像青楼里的老鸨子推销姑娘似的,小意地说。 “王爷,我是内院的管事婆子,这四位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专程挑来伺候王爷的,公主听说王爷颇喜中原文化,也懂得调丝弄竹,舞墨弄琴,这四名姬妾,有两位来自江南,另外两位是我们北勐的女儿,都是万里挑一……” “行了。”萧乾打断她,似乎没有耐心听下去,“本王乏了,懒听你唠唠,都滚下去吧。” 婆子愣了一下,瞥了瞥他牵着的墨九,似是悟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称是。然后收敛了笑容,回头道:“各位夫人,都回自家院子等着吧。王爷需要的时候,自会召见你们。” “是。” “妾身告辞。” 几个姑娘来之前显然都是受过训的,小声,小意,从头到尾头都不敢抬起,走路都不敢出声,从那瑟瑟的身子看,似乎还有畏惧。 也是—— 谁知苏赫王爷长什么样? 看那一张恐怖的巫师面具,那一双冰冷而凛冽的眼,一袭不带温度的黑色长袍,俨然就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邪魔之流。 她们无法选择前来伺候他的命运,但见到他对她们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却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伺候他。 忧的是,不能伺候他。 看着众女离去时矛盾又犹豫的脚步,墨九抿了抿嘴,瞥一眼萧乾,心里莫名也有些不爽。 虽然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萧乾能做到的就是不理会他们,而且这些女子其实也没有名分,但对于这种万恶的制度,男人可以随便睡女人的特权,还是深恶痛绝。 “走啊。”萧乾扯了扯她。 墨九嗯一声,大步往里,待丫头婆子们一顿殷勤地忙活完,内室只剩他们二人了,她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双目炯炯望他。 “我知你迫不得已,但你要记住我的话,你若碰了她们,不管为了什么而碰,休怪我不讲情面,不听理由。” 萧乾取下面具,苦笑着走近,揉她的脑袋。 “阿九想哪里去了?” 他温柔的声音入耳,墨九心里舒服了许久。 哼了哼,她嘟唇又抱住他的腰。 “先立规矩嘛,免得以后说我没提醒你。” “小傻瓜。”萧乾无奈地望着她,眸底光芒烁烁,却是幽远而深邃,“我此番哪里还有心思去做这些破事?便是阿九一个妇人,我都吃不消。若再多添几个,是要我的命么?” 噫,这话说得,好像她才是野兽? 墨九双眼一瞪,正要还击他“连人家来事儿都不肯放过,哪怕不能实打实的做成,也要在门外徘徊几圈”的野蛮行径……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咳,王爷!” 墨九听见是声东在喊,闭上了嘴。 萧乾捏捏她的脸,走开,正襟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进来——” 赵声东撩帘入内,望了墨九一眼,点点头算着招呼,然后凝重着脸走到萧乾的身侧,与他耳语了几句,萧乾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王爷,你看?” 赵声东面有忧色,似有迟疑。 墨九正诧异他们说甚,萧乾便拧了眉,回道:“你且先去告之那顺,就说我梳洗好,一同前去见过母亲——” 母亲?墨九眼皮一跳。 萧乾嘴里的母亲,便是传说中的阿依古长公主了吧?这位公主,久负盛名,也算是北勐的传奇人物了。能召开宗亲大会,便举蒙合为帝,就不是一般女人可以做到的。 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而且,她对萧乾来说,更真不是一般的女人。 至少,她是三丹的亲jiejie。 也是萧乾的亲生姨母。 这般乍然相见,会不会出什么事? 坑深251米,母亲 喏央宫,有一个顶大的蒙古包。 它高大、华丽,由里三,外三,内三,共九层,垒垒而成。结构新颖、繁复,也象征着权势与富贵。加上一些附属的小蒙古包,就连成了一个防御型的桶状,组成了阿依古长公主的住所。 这是哈拉和林和临安、汴京等南地完全不同的特色。便是皇族中人,也可各凭喜好,住汉宅,住蒙古包。在哈拉和林,甚至还有一些西化的建筑。可以说,这里是一个融合多民族、多物种的奇葩之地。 正如奇葩的阿依古长公主—— 这个北勐最有权势的女人。 有人说,她狠毒如蛇蝎,也有人说,她和蔼慈祥,美丽大方,是北勐最闪烁的明珠。 众所周知,先帝对几个公主都极为宠爱,怜惜之心从不比皇子少,甚至于,由于对女儿少了对儿子那么严厉的管教与要求,反倒怎么看怎么顺眼。故而,北勐的几个公主,都是骄纵跋扈的。 而阿依古长公主,则是此中的佼佼者,善文习武,素有才艺,得先帝赏识,又扶新皇蒙合为帝,从此可得享一世荣华—— 于是。 阿依古成了北勐的一个符号。 女人中的女人,人人称羡。 然。 本该繁华喧嚣的喏央宫,此时,却很安静。空气中,也似乎凝固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从新皇登基以来,北勐局势看似平和,却暗藏激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掀起另一番腥风血雨。故而,但凡局中之人,莫不小心谨慎,身处漩涡之中的喏央宫,更是如此。 茶几上,是袅袅的清茶。 罗汉椅上,铺着软毯,阿依古斜斜而倚,精致的面孔,慵懒的姿态,雍容而温和。或非她眸底那一层刀尖般锐利的色彩,几乎半分都看不出,她对于坐在对面的不速之客,有何不悦之处。 “丞相的顾虑,本宫已知晓。丞相的关切,本宫也收下了。但多事之秋,为免多生事端,丞相还是请回吧。” 她罗汉椅的对面,坐着的人正是北勐大丞相纳木罕。他环视一眼蒙古包内全一色的汉式家具,眉头紧蹙,不答反问。 “公主何时喜上了这些物什?” 阿依古是一个坚定的北勐主义者,对近些年强势入侵的汉家文化,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可这新换上的家什,却表示她的心境,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纳木罕的疑惑是有理由的。 可不代表了阿依古会卖他的账。 “这是本宫的私事。” 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足以让纳木罕打退堂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