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太夫人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太夫人在次间的大床上睡着，里头的碧纱橱里，露瑶带着婆子丫鬟还有奶妈坐在床边看着孩子。 因为上头铺得很厚，孟瑞懿在上头爬来爬去的也没什么动静。 露瑶坐在床边，余光默默的注视着梅娴，虽然自家夫人早就说过了不要太关注她，但是怎么能忍得住？ 顾九曦的计划打算引蛇出洞，至少是要她身边的几个管事的丫鬟婆子参与的，原本顾九曦还打算让卫婆子跟着过来，只是又想若是叫了卫婆子来，怕是梅娴不敢动手了。这才换了身边看着脸最嫩，平日也略沉默的露瑶来。 露瑶默默想着顾九曦的话，“……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你也不要刻意去看她，只看她怎么做，见招拆招便是，家里有卫婆子看着，将军说是出门，下午就在前头书房待着，一切都有他……你就是去看孩子的。” 不过这话说完，顾九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也知道因为孟夫人，我肯定是要防着她的，你若是一点不看她反而生了疑心，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露瑶又看了一眼梅娴，只见她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虽看着孟瑞懿，眼神里还有点好奇和热切，但是并不上前。 露瑶不由得有点心寒，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她摇了摇头，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孟瑞懿身上。 就这么爬了一小会，她头上已经出汗了。 老人家的屋子本来就比顾九曦的屋子要热上一些，更别说她一身的棉袄，身下垫着的也都是好东西了。 露瑶想了想，道：“给她脱一件衣裳，不然汗出多了一出去就得着风。” 当下几人将她身上的小比甲脱了下来，又将领口的一圈毛拆了下来，伸手一摸，果然这毛领子都有点湿了。 露瑶吩咐丫鬟，“去要些热水来擦擦。还有喝的水也备上。”说着又把这毛领子摊开，烤在暖炉上。 梅娴在一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带孩子可真不容易。” 露瑶听见，发挥她一贯沉默寡言的特性，只说了一句，“姑娘说的是。” 太夫人心里记挂着孩子，不过略略眯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穿了衣裳就来里间看孩子。 清平扶着她进来，问露瑶道：“可有什么事儿没有？” 露瑶要了要头，老老实实道：“喝了水，爬了一会爬累了，正喝奶呢。” “她精神倒还好。”太夫人笑道。 “许是到了新的地方正开心呢。”清平笑道，又给露瑶使眼色。 只是露瑶完全没领会她这心意，只闷头不做声，全神贯注的看着孩子。 真是个闷葫芦，清平心里埋怨一句，又想大少奶奶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若是搁在别人身上，好容易见了太夫人，这会就要开始搭话了。 什么惊扰了太夫人的休息，什么太夫人这般记挂着孩子，想必自家夫人知道了要担心的等等等等。 “抱去外头吧。”太夫人笑道：“外头房子地方大，让她好好多爬爬。” 露瑶点头，又将孩子抱了出去。 只是她表面上虽然沉默，但是余光一直在关注梅娴，心里也不住的想，她究竟什么时候动手呢？又会怎么动手呢？ 但是这一想，就想了一个时辰。 梅娴一直老老实实的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孩子，就算太夫人有时候说让她走近些看看，她也借口怕伤了孩子离得比较远。 露瑶心里是越发的疑惑了，又看屋里的大钟，已经快到申时了，自家夫人走的时候也说过一句，“……回来怕是要过了申时了……” 难道这一位要放弃了？可是一想她谋划了半年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又觉得不可能。 又过了一小会，外头已经打了申时的梆子，露瑶庆幸之余又有点遗憾，吩咐她们收拾东西了。 她则给孩子检查了一遍衣裳穿好没有，正要起身去里间拿一直烤着的毛领子，谁知道刚起身就跟身后的梅娴撞在了一起。 好巧不巧梅娴手里还端着一杯水，全洒在了床上，连孟瑞懿身上也泼了不少。 露瑶还没说话，太夫人也还没开口，梅娴惊慌失措道：“是我不小心，没事儿吧！她身上湿了！” 露瑶伸手去摸了摸衣裳，只湿了外头一层。茶水本来就是小小一杯，大半又倒在了床上，浇到衣服上的就更少了。 露瑶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湿了一点。” 太夫人脸色有点阴沉，这还是顾九曦第一次将孩子放在她这儿，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梅娴眼圈一下子红了，咬牙故作坚强道：“外头有风，她身上湿了不好，要么去先给她拿衣裳过来，换好了再回去。” “这……”太夫人摇头，有点犹豫。 “不用，外头还有个大披风呢，裹上就什么风都吹不着了，回去再换更方便些。”露瑶急忙道，她可不敢回去拿衣裳，然后把孩子放在这儿，再说外头那么冷，衣服拿来还得一件件烤过才能用。 太夫人看了看红着眼睛的梅娴，又看不过是外衣溅上了一点水渍，说起来一点都不严重的孟瑞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样吧，你们抱孩子回去换衣裳，毕竟那边东西全，也方便，换好了就不用过来了，省得孩子还得吹一次风。”说完又看梅娴，梅娴红着眼睛看她，眼神里满是哀求。 “梅娴跟着一块去，看衣裳换好了再回来给我回话。” 梅娴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露瑶到现在才明白。 一行人出了太夫人的院子，那边孟德笙也得到了消息，若不是她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真是要服了她这份心机。 前头铺垫了半年，一般人哪儿会这个耐性。 还有今天，孩子在太夫人屋里放了两三个时辰，她居然选在最后的时机动手，而且求的不过是一个跟着一起过去的机会。 孟德笙起身，从书房外头的小门转了出去，他也该正式回府了。 露瑶已经带着梅娴回到了东院。 梅娴依旧是一言不发，红着眼圈半低着头，若是不知道内情，真是一点怀疑都不会有。 看见她们几个回来，听音忙迎了上来，屈膝给梅娴行礼，道：“姑娘来了。” 梅娴嗯了一声，听音看见她微红的眼圈，诧异的看了露瑶一眼，“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给咱们姑娘身上泼了点儿水。”露瑶很是耿直的实话实说了，“太夫人叫她一起跟着回来，看衣裳换好了再去回话。” 几人进了西侧间。 这一间是平常顾九曦坐卧常用的屋子，里头是卧室，那上了锁的小木盒就放在这一间跟主厅中间用来隔断的多宝阁上，至于钥匙，则是在里头卧室的大床上挂着。 梅娴一进来就不住的往上头那木盒子看去，成败也就在这一次了，以后再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都不一定。 露瑶将孩子放在了榻上，跟听音道：“你看着孩子，我进去拿衣裳。” 谁知她站起来，梅娴也跟着站了起来，露瑶看了她一眼，就差没说那是你哥哥嫂嫂的屋子，你进去不合适了。 梅娴红着眼睛，抓着衣襟下摆扭了扭，道：“祖母让我来看着的……不然我也不放心。” 露瑶还想说什么，听音拉了她一下，“姑娘身上衣裳还湿着呢。” 露瑶这才往里间去，外头又传来听音吩咐小丫鬟的声音，“夫人不在你们一个个都没眼色了？还不快去准备茶点。” 露瑶开了箱笼，在里头翻找衣裳，甚至连腰都比平日里多往下弯了弯，眼神也不胡乱偷瞄。 虽然留心听着梅娴的响动，只是这屋里铺着厚厚的毯子，她手上动作又极大，倒是听不见梅娴的声音。 梅娴则是看着露瑶弯着腰，几乎连头都埋了进去，咬咬牙也顾不得许多，两步奔到床边，一把将那钥匙扯了下来。 好在钥匙不过是松松的挂在一串儿小葫芦上头，很是轻易的就得手了。 梅娴心里砰砰直跳，两步又回到露瑶身后，声音怯怯的，“这是要找什么？” 露瑶随便抓了一件衣裳直起腰来，叹道：“可算是找到了，也不知道这衣裳当初是谁叠的，居然夹在别的衣裳里头！”她余光往床边看了看，葫芦是她亲手挂上去的，从这个角度看，明显是绕了半个圈的样子。 这么说……钥匙已经在她手里了，露瑶松了口气。 梅娴也松了口气，手里死死攥着那钥匙，一掌心的汗。 两人又出了屋子，听音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道：“您喝茶，我们给她换衣裳。” 谁知梅娴摇了摇头，站在两人身后道：“祖母让我来看的……水是我上去的，我心里难安。” 露瑶不说话，听音笑道：“那您看完了再喝茶？” 梅娴点了点头，站在了她俩身后。 不多时衣裳换好了，露瑶抱起孟瑞懿道：“该吃奶了，我抱她去找奶娘。” 听音点头，笑道：“去吧，你也歇歇都忙了一天了。” 转眼屋里便只剩下听音跟梅娴两个，梅娴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听音见了心里一笑，急忙将她手拉住，道：“姑娘，这可不行，我去给你叫些热水来洗洗。” 梅娴连呼吸都急促了，急忙点头，又小声道：“有点痒。” 可是听音却是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端热水了。听音看见梅娴一瞬间失望的表情，心里想这事怕是要成了。 小丫鬟去了许久都没回来，听音故作焦虑，道：“您先坐着，我去催催，她说不定又跟谁聊上了！这帮子丫鬟，夫人一不在就偷懒！”说着她站起身来，道：“就在最前头的小厨房里，我去去就回。” 屋里只剩下梅娴一个，她摊开手，看着已经在手里印出一个印子的钥匙，还有在多宝阁上头放着的盒子，盘算着从这儿到院子门口要多久，终于忍不住了。 与此同时，宫里的顾九曦也跟顾八珍说告辞了。 “已经申时了，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顾九曦很是满足地说，“今儿这一下午跟娘娘聊得很是开心。这宫里的点心也比往常好吃了不少。” 顾八珍已经顾不上想今年就进过一次宫的顾九曦怎么会觉得比“往常好吃了”。 她看着顾九曦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失措，恐惧，还有怨恨。 顾九曦莫名有点心虚，兴许是今天事情太多的缘故：孟德笙早上出去解决俞家的事情，下午又能将梅娴解决了，连带孟夫人估计也没脸再在她面前晃悠了……还有将女儿一人留在家里，虽然留了许多人下来，连孟德笙也说留在书房里看着，但是顾九曦不免还是有些担惊受怕。 这种种或兴奋，或失落，又有担心的复杂情绪夹杂在一起，再加上又是在宫里这种让人分外焦虑的地方……导致顾九曦吃完午饭之后，几乎是装了一个下午的贵妃…… 宫女们还好，她们都是贵妃死了之后才选进来的新人，没见过贵妃的样子，只是觉得顾九曦很是仪态万方，无愧于她头上的种种称号，也不愧于将军于万众瞩目之下求娶。 但是顾八珍却是实实在在的被吓到了。 她前后跟贵妃一共相处过差不多两个来月，第一次是在她还没成妃子的时候，贵妃接她进宫解闷，第二次是她成了妃子，到贵妃死去这一个月。 相比之下头一次的冷嘲热讽，还有那些听不太懂的暗示威胁，真的是十分友善了。 后头这一个月……因为她已经成了皇帝的妃子，跟贵妃彻彻底底站到了对立面，贵妃在她面前是彻底的疯狂了，上一句话还是多加训斥，下一句话就是亲亲热热的说“你叫我一声姑姑，我们是一家人”。 顾八珍看着眼前的顾九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最后那一个月里头，每天都跟疯子一样的贵妃又回来了！ 顾八珍眯着眼睛看着顾九曦，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贵妃是死在自己面前的，手无缚鸡之力！那时候她死了，现在……她一点点都不怕！ 顾九曦笑了笑，难得这么轻松，“我刚来的时候，jiejie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这么疏远了？你也不送送我，好歹叫了我这么多年meimei呢。” 连说话的方式都跟贵妃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