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李修晨!为什么还是李修晨! 他的两位师弟何其无辜,只是正好追逐他到了极北之地而已,就被李修晨波及而亡。 洛渐清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杀了两位师弟。 六师弟修痕,出身炼器一脉的烈火峰。他这六师弟,修为并不算多高,实力也不算多强,但是在炼器一道上却别有造诣,深得火明子尊者的重视喜爱。于是在六师弟的身上,火明子尊者炼出了一块本命玉牌,可以让六师弟捏碎传音。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传递过来。 然后上辈子,六师弟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师兄,为什么要杀我们!” 从此,洛渐清背负了屠杀师弟的罪名,再也无法洗脱。连玄灵子都给不出一个解释,火明子尊者更是联合正道所有宗门,联手追杀洛渐清,要将他逮捕回来,给左云墨和修痕偿命。 上辈子,洛渐清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六师弟会留下那样一句话。 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上一世,他刚刚离开,李修晨便触发禁制,释放出了墨家先祖留下来的一道剑光。 那剑光熊熊滔天,在空中形成一朵青色莲花,将可见范围内的所有生灵全部吞噬。 这一剑,是《九莲本心录》上的“一剑化九莲”。 一个未曾留下名字的墨家先祖,居然拥有这样一道剑光,洛渐清不明白,但他却止不住此刻身体的颤抖。这本书越往后翻,看到的东西越是让洛渐清心寒,他的眼中充斥着血丝,终于翻到了最后几页。 那一天,李修晨来到了玄灵子的竹屋前,告知师尊自己要去捉拿叛徒洛渐清一事。 那一刻,玄灵子翩然而至,站在李修晨面前。 『清俊淡雅的白衣师尊淡淡地蹙了眉,问道:“你要去追你的大师兄?” 李修晨低头道:“师父,他已经不是我的大师兄。” 玄灵子没有反驳。 片刻后,他翻手取出一把剑。这剑出现在天地间的一刹那,风声湮灭,时间静止。冰冷锋锐的寒光从剑上一闪而过,李修晨睁大眼睛看着这把剑,只听玄灵子清冷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的响起—— “见剑如见人,传师命,将你的大师兄带回来吧。”』 洛渐清心头颤抖,眼中倏地砸下一滴泪,恰恰砸在了那句“带回来”上。 原来到最后,你仍旧认为我是你的徒弟,原来到最后…… 你从未想杀我! 第45章 洛渐清拉着青君的手,回到了太华山。 这一次,看守山门的弟子似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敢大声嚷嚷,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大师兄好”,接着便赶紧放行。 澄澈清朗的天空下,太华山七峰鼎立,直窜云霄。不少弟子正在各峰的练武场中比划,也有许多弟子潜心闭关,努力增进自己的修为。洛渐清并未在意这些,他紧紧地拉着青君,一路笔直地往玉霄峰而去,但是在来到这座山峰前,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青君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并无表情,任由洛渐清拉着自己。 两人在玉霄峰底站了许久,发现洛渐清似乎并无想要上去的意图,青君才皱起眉毛,诧异地看向他。看到洛渐清的表情时,青君倏地怔住,想说的话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洛渐清微微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住在这里,十年如一日的,与那个人相依为命。 玉霄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玄灵子并不会做饭,早些时候洛渐清未曾辟谷,所以还有一些弟子会上来送饭,等到后来洛渐清会烧饭、又辟谷后,这座山峰真的就成为了他们师徒二人的地界。 有他们两个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天的那本《求仙三》洛渐清并没有烧毁,他明明知道这种东西必须立即销毁,也知道这样东西要是被任何其他人看到了,后果将极为严重,但是他还是没有舍得销毁。 大概是因为他要用那本书让自己时刻牢记两位师弟的无辜惨死,也大概是因为他不舍得销毁那句话。 从始至终,我一直是你的弟子,火明子尊者大怒要我偿命,你也依旧愿意保我一命。 你相信我,你没有否认过我。 青君渐渐感觉自己的手被洛渐清攥得很紧,甚至开始发疼,但是他却没有吭声。 数万年来,青君一个人坐在那料峭陡立的山巅,拨弄着同一首平淡的曲子。他日日夜夜地弹着,日日夜夜地重复同一首曲调,曾经欢快激昂的赞歌渐渐被他奏成了一首平缓淡漠的哀曲,但他仍旧弹着。 他现在能感觉到洛渐清心绪极大的波动,虽然不明白这一切出自何故,但青君却不想打扰对方。 良久,洛渐清松开自己的手,转身低头看向青君,温柔道:“前辈,在下有一些事情想要处理,不知您是否能回到纳戒中。” 青君颔首:“我也想暂时闭关休养一番,你若有事,可以取出丹药呼唤我的名字,我自会醒来。” 洛渐清点头同意,很快青君便化为一道流光,飞入了洛渐清的纳戒中。 下一刻,洛渐清脚尖点地,眨眼间便到了玉霄峰巅。他的脚步渐渐放缓,穿过窸窸窣窣的竹林,走过那平坦的灵药田,洛渐清很快便看到了在竹屋门前等着的玄灵子,于是他倏地停住。 玄灵子望着洛渐清,不知怎的竟然先是脸上一红,接着才道:“此次出去历练,有何收获?可曾受伤?” 洛渐清看上去并无任何伤口,玄灵子也早就用灵识扫过他的身体,确认他没有内伤。但是玄灵子却还是忍不住地问出口,却没有得到洛渐清的回答。 玄灵子蹙起眉头,问道:“渐清?” 洛渐清慢慢地划开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他大步走到玄灵子面前。 这下子玄灵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往后倒跌一步,谁料洛渐清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刹那间,guntang的温度顺着两手相碰的地方传来 ,烫得玄灵子双眸一缩,心中顿时泛起了一抹炙热的颜色。 洛渐清仰首看他,说道:“师父,若是哪一天我叛出师门,你会如何处置?” 玄灵子身子一僵,他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不会叛出师门。” 洛渐清反问道:“为何?” 玄灵子垂眸望着眼前的弟子,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了对方,手臂紧紧地将这个人拥在自己怀中,嘴唇贴近洛渐清的耳畔,轻轻地说道:“因为,若你走了,为师只会跟着你而去。” 温热的呼气倾吐在洛渐清的耳畔,令他忍不住地心头颤抖。他伸手同样抱住了玄灵子的腰身,将头埋在这个人的肩窝,鼻间被那淡淡的莲香包围。 许久后,洛渐清终于说道:“师父,很久以前,我得到了一本书。” 玄灵子微愣,松开洛渐清的腰身,低首看他。 只见在明亮和煦的阳光下,青年的双眸灿若星辰,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一如玄灵子记忆中的俊秀清润。只听洛渐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本书,叫做《求仙》。” 接下来,洛渐清开始向玄灵子叙说起《求仙》中的剧情。 当玄灵子得知自己和洛渐清只是书中的人物时,他并没有太多反应。因为正如当初洛渐清所想的一样,真正的修真之人修炼的是自我,修炼的是本心,他们深信自己的存在,不会因为一本书而抛弃自己。 但是听着听着,玄灵子却拥紧了洛渐清的神子,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那张向来古井无波、淡漠清冷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掩藏的怒意。等到洛渐清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玄灵子低首看他,洛渐清也抬眸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撞出了闪电般的火花。 洛渐清说:“无音,你会做出书上所说的那些事吗?” 玄灵子身子微僵,他立刻掩饰住了自己的神情,淡然道:“不会。” 洛渐清再也按捺不住的笑开,他直接仰首,吻住了玄灵子单薄的嘴唇。 这个吻一旦开始,就一发难以收拾。 两人紧紧地拥着对方,用一种似乎要将对方揉进骨rou里的力气。玄灵子低首吻着洛渐清的嘴唇,后者也闭上双眼,尽情地回吻。洛渐清自然没有发现,在他讲出《求仙》的剧情时,玄灵子掩藏在大袖下的手指一直在忍不住地颤抖,而当玄灵子吻上自己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红光,连额上也布满了汗水。 这一刻,玄灵子好像回到了那个最可怕的日子。 他独自站在玉霄峰巅,一遍又一遍地眺望远方,等着二弟子将自己最心爱的大弟子带回来。 玄灵子自小便被师父带到了玉霄峰培养,他的师父在三千多岁的高龄时才找到了身为超品根骨的玄灵子,于是便一味地将各种功法全部都教导给了玄灵子,忘了教导给玄灵子一些世俗规矩。 玉霄峰上,现在只有玄灵子和洛渐清,那当时便只有玄灵子和他的师父。 那位太华山的前任太上长老只剩下一千多年的寿命,并且因为在两族大战时受过伤,所以恐怕撑不过几百年。玄灵子认真地修炼,不负师父所望,二百多岁便达到化神期,堪称奇迹,也让那位太上长老满意地闭上了眼,投入轮回。 玄灵子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自己的徒弟,于是他只得学习自己的师父,悉心教导洛渐清。他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关心他的一切事务,将他渐渐抚养成人,然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再也不敢对洛渐清表露出一点心绪,他再也不敢与洛渐清过分亲近。 一切变化得太快,短短十八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在玄灵子还未察觉到的时候,他最心爱的人被逐出了太华山,那一日,他离开玉霄峰,来到苍霜峰,站在昊星子尊者的身前。 “师兄,渐清必有苦衷!” 昊星子尊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怒道:“师弟,你身为我太华山的太上长老,铁证如山,你怎可为了一己私欲而轻饶了那自愿堕魔、虐杀上百正道弟子的洛渐清!” 玄灵子心头一疼,仍旧说道:“我相信渐清!师兄,你看着渐清长大,你知道他并不那样的人。” 昊星子却蹙了眉:“在三千年前,也从未有人想过,堕入魔道的林长阳前辈会是那样的恶人。” 玄灵子哑口无言。 当即,昊星子便要颁布太华令,将不肖叛徒洛渐清捉拿回来。玄灵子闻言,双眸一凛,竟然笔直地跪了下来。昊星子瞠目望他,手指颤抖地指着自己那向来无欲无求的小师弟,过了许久,才惊恐道:“你……你到底何意!” 玄灵子抬首看他,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师兄,我相信渐清!” 这一刻,昊星子尊者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被自己那恐怖的想法吓得脸色苍白。他没有让玄灵子起来,玄灵子便就一直跪着,三日后,昊星子尊者好像老了上百岁,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是从何时……对渐清产生了这样的心思?” 玄灵子哑口无言,微微低头。 这番反应看在昊星子的眼中,更是令他痛心疾首。 许久后,昊星子一甩大袍,道:“你去思过崖,为他赎罪!” 往事如同流水,从玄灵子的眼前一晃而过。他紧紧拥着怀中的青年,舌尖撬开牙齿探入其中,吮吸着其中甜蜜的津液。他的鼻间都是渐清的味道,手指间也都是渐清的温度,是那般炙热的温度,不像尸体,冰冰冷冷,连呼吸……都再也没有…… 洛渐清的嘴唇被玄灵子亲得红肿起来,当两人松开时,洛渐清粗粗地喘着气,玄灵子却眸色微红,认真地低首看他。在洛渐清猝不及防时,他的眼睛被玄灵子温柔地吻上。 那缱绻绵长的吻在他的眼睛、鼻子、脸上,轻轻落下。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咬着那小巧的耳垂,顺着优美的脸线往下划落,最终又覆上那柔软的嘴唇。 这一次的吻,暧昧旖旎。两人吻着吻着进了屋子,玄灵子的动作从未这样粗暴过,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被对方舔舐过的地方窜入洛渐清的大脑,让他一片晕眩,并未发现自己身前的玄灵子似乎陷入了某种魔怔之中。 血腥的世界,寒风呼啸而过的悬崖,那个人没有呼吸地躺倒在崖边,胸前穿过一把冰冷无情的长剑。 玄灵子看到这一幕时,肝肠寸断,灵力澎湃冲涌,似乎快要死去。他的眼睛被血色打湿,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是痴痴傻傻地看着这个人,看着这个似乎早已死去的人,心中泛滥上来的痛,如同大海,将他吞噬。 喉咙被万斤巨石压着,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血,玄灵子站在崖边,望着自己沐浴在鲜血之中的徒儿,胸膛翻涌,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在喊:“玄灵子尊者!” 但是他回不了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地走过去的,玄灵剑见他来到,欢呼着冲他飞来,悬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看着这把跟随了自己上百年的剑,倏地伸手,将剑折断! 玄灵剑悲鸣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主人会这样对待自己。那剑锋擦着玄灵子的手指而落,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rou。 这一刻,断情崖上再也无人敢吭声。 玄灵剑的残骸艰难地发出一声声的剑吟,玄灵子却没有理它。当玄灵剑努力地嘶鸣一声后,玄灵子却忽然回首,用仇恨至极的目光盯着它,近乎发狂地连问三遍:“你为何伤他!你为何伤他!你为何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