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直到护士把一叠盖了章的材料拿给他看,再看着icu空空的床,他才相信,人是真的没了。 而那些材料的所有签名,都写了宋明谦。 12月22日,冬至。 值班的实习护士永远不会忘记,一个看起来硬气十足的男人,“扑咚”一声跪倒在医院的走廊上。 走廊很长,他在尽头处,成了剪纸画里最锋利的一道图案。 …… …… “今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5全年国内生产总值67.67万亿元,同比增长6.9%,1990年来首次跌破7%。” “2015年8月底,中国上交所指数下跌8.5%,系2007年2月27日以来中国股市的单日最大跌幅。” “在2015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中国全国□□会通过法案,允许所有中国家庭生育两个孩子。” “国家领导人和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于11月7日在新加坡会晤,会晤时间持续两天,双方就政治经济问题进行了友好协商。” 特别保护小组顺利完成会晤的安保工作。 这是霍星最后一次出任务。 回滇后第二天,他递交辞呈,走时孑然一身,将千留万拦通通过滤,义无反顾。 霍星带上所有的钱,还有那张存折。 那一年,他mama给陈晚的三万块聘礼。 一年内第十二次飞上海。 宋氏依旧是这样回答的: “对不起,宋总出差了。” 一年里十二次来,十二次都在出差,他不想相见的态度如此明显。霍星曾经在宋氏大楼外日夜蹲守三天,真的不见宋明谦出现。 这一次,他准备打持久战。 托中介在宋氏附近租了个房子,这寸土寸金的地盘,几乎要了他一半家当。 合同约定房东在三天内搬离房子,霍星就住在招待所,三十块一天,不到十平。他没闲着,把上海所有的医院都跑了个遍,从公立到民办,一个都没落下。 结果一无所获。 天大地大,轻轻松松藏了一个陈晚。 无功而返的那一晚,霍星买了一打啤酒,在黄浦江边吹冷风,酒精从喉咙开始,入胃,融血,透骨,他妈的越喝越清醒。 “霍星,我叫陈晚。”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喜欢一个人坦坦荡荡,不像你,明明喜欢得要命,还藏着掖着。” “哈哈,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睡你了。” “还是你做的菌子火锅最好吃。” “霍星,太疼了。” “对不起,下个月的婚礼,我可能没有办法陪你了。” “……” 无数个片段都在这时赶上来凑热闹,将他往死里欺负。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笑,都有穿透时光的魔力,美好之后,太伤人。 霍星捏着啤酒罐,罐身凹陷,像极了他坑洼难平的心脏。 游轮慢滑,江水如一条青色的绸缎,起风了,拨乱了倒映在江面上的月光,碎成了稀巴烂的光影。 情深一段,大醉一场。 12月22日,又是一年冬至。 霍星按约定时间赶到出租房,准备和房东签正式合同。 落笔前一秒,他接到一个电话。 冬天真是绝情,不给一朵花盛开的机会。 一个也不给。 霍星只觉得耳朵盲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直到中介小伙子扯他的胳膊,“霍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霍星像个机器人,一举一动都僵硬了。他舌头打结,“没,没问题。” 中介小伙松了一口气,这单提成就要腰包外了,可不能出幺蛾子啊。 “那行,您快签字吧。” 纸面上写下歪七八扭的“霍星”。像是手被冻住,一点也不流畅。 人是怎么走的,霍星想不起来了。 他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没有买醉,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发泄,什么都没有。 他像一个死人,祭奠着那通电话里的消息。 冬至,大寒将至。 一年不肯见他的宋明谦,用最决裂的方式告诉了他陈晚的死讯。 …… “霍老板,五号桌要大份的底料,菌子加二两,小杨你动作麻利点。” “美女,咱们店的招牌菜就是菌子火锅,好嘞,八位,坐包厢。” “对不起啊,满座了,下次打店里座机订座,下午啊,下午不行,至少得上午才保证有座位。” “咱们老板啊,姑娘你不是第一个说他帅的,哈哈,以前是特种兵,现在下海经商了,老帅了。没结婚,追他的肯定多啦!” “陈婉姐来啦,霍老板去进货了。” …… ……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 秋赏满月,冬会初雪。 一年又一年。 法国安锡小镇,任何一处小山坡上,都能看见阿尔卑斯山的雪景。 宋明谦牵着陈晚的手,陪她在古堡外的农庄看落日。 看着天色渐渐暗去,火烧云嚣张地霸占视线,层峦叠嶂,与远处的雪山交织成一条线。 映红了脸,烧红了眼。 ☆、第60章 第六十章 每天定时到这儿看黄昏的习惯已经持续三个月,从陈晚能下床活动的那天起,风雨无阻。 宋明谦的心理状态却逐渐趋于古怪。 先是狂喜,然后快乐,到现在忧心难静。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喜欢走神,并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陈晚已经从当初的半死不活,恢复到五六成。从借助呼吸机,到说上五分钟话才带点儿喘,身体未完全康复,但神智是活回来了。 这日的火烧云特别嚣张,陈晚盯久了会就眼睛发胀。她拉了拉宋明谦的手,“你在想什么?” 宋明谦条件反射般握住,像是如梦初醒,“没什么。” 陈晚的身体比一个月前好多了,健康时叫瘦,受伤时是虚,两颗子弹打的地方太刁钻,愣是让她历经八十一难才得以超度。 宋明谦不敢让她在外待太久,大衣往她身上一裹,扶着人就往住的地方走。 绕两个弯的路,走了足足半小时。 陈晚有点力气,本性就开始呼之欲出,走十步歇五步,一边自责一边叹气,“宋明谦我多大了?” 宋明谦说:“二十七。” 陈晚说:“当保姆是什么感受?” 宋明谦:“……”随后纠正,“是奴隶。” 陈晚按这个词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宋明谦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陈晚想了想,说:“恨我。” 欧洲小镇天黑的快,大有快刀斩乱麻之势,繁星跟倒豆子似的一茬接一茬,像顶着一头顶的银河。 宋明谦淡淡的,“不恨。是累。” 累是真心累,身体扛着,心也悬着,很长一段时间,宋明谦都恨不得将那些医疗仪器给砸了,陈晚经过无数次抢救,死了又活了,一脚在人间,一脚掉地狱,宋明谦愣是把她给拉了回来。 渡人渡己都耗费精气,宋明谦曾觉得自己刀枪不入,宋氏那么大的家族,他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精英人生,教育是最好的,物质供给是最好的,他打小就活成了人精,在世事历练之下,又自成气候,无论商场还是家族,都成了一个狠角色。 “狠”这个字,左边是豺狼利爪,右边是狼心狗肺。 只有把自己置身事外,才能清醒看世界,才能在这个糟心的世界里片叶不沾身,独活独醉。 宋明谦的人生大有独孤求败的意味,而陈晚就是那个“败”。 因为冷情,所以动起心来,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