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减肥？” 已经被所有观众打上“低情商”标签的南书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依旧没有看出来这一点。他只是重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自己接着抱着那只猫，一脸“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镜头。 “是啊，减肥。” 已经走了一段路的团团微微转过头，在镜头里露出她的背影的同时也露出了自己的三分之一侧脸，眉宇间依旧不减烦躁。 “所以我晚饭不——吃——啦！”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积聚的烦躁在这一刻爆发。 ☆、第36章 秦萌萌 秦萌萌低头坐在椅子上，嘴里默默地背着自己下一场戏的台词。她的经纪人兼私人助理安于正手里拿着剧本凑到她的身边听着她嘴里说的每一句，然后一点一点地给她纠正。 化妆师正握着萌萌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往她的手上擦着些紫色的颜料粉末，粉扑轻轻一拍，萌萌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瞬间就变得又青又紫，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手真的肿了起来一般，看着可怜兮兮的。 服装道具师这时候跑了过来，他看了眼正在专心背台词的萌萌，犹豫了片刻，最后轻声轻脚地走到了安于的身边，凑到安于的耳边用气声道： “下一场戏时节要变成秋天，小玥那里有一件深绿色的毛线外套，记得让团团上场的时候穿上啊——” 说完，看到安于点了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就放下心又偷偷离开了。 不远处传来片场里叶导大声喊“卡，这一场过，南书这场演得很好”的声音，还有话音一落之后此起彼伏的恭喜和拐弯抹角说着导演好南书好之类的谄媚声音。那一片，只是随便听了几句都觉得热闹非凡。 而萌萌这里，却显得寂静很多。 每一个走到这里的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音量，让这块地方尽可能地除了秦萌萌自己背台词的声音和偶尔被安于打断纠正的声音外，再没有了其他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化妆师处理好了萌萌的两只手，把散落在一旁的粉扑眉笔快速收了起来，冲着一旁的安于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还要去给其他的演员化妆。 一个剧组的化妆师就那么几个，《柠檬树下》的主演们演技都不差，加上叶导的急性子，一场戏拍起来速度极快，她们这群化妆师经常坐在椅子上休息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拉去为了下一场戏给演员们上妆，一刻都歇不得。 周围发生的一切，化妆师的离开也好，服装道具师的关照也好，一直专心背台词的秦萌萌事实上都是有所察觉的。即使所有人都尽可能地让自己手脚动作轻到不让她发现，可只要有动静，她又怎么会察觉不了？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是这部戏刚开始拍的时候，秦萌萌也许真的会察觉不了。不过如今，拍戏沉重的压力，尤其是叶导对她的戏叫ng的压力，都让她整个神经绷紧了，人变得愈发的敏感，也愈发地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 有好几次她都因为这些动静整个人烦躁到又是摔剧本又是砸杯子的。而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安于，也在最近经常受着她的气。 事实上，秦萌萌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每一次冲着自家的经纪人发完了脾气也会在下一刻就后悔自己刚才的动作和说出的话，并在心底里发誓下一次绝不会再这样。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克制却是另一回事。 她变得越来越易动怒，越来越心浮气躁。 化妆师离开后，这个小角落里，除了她和安于之外，就再也没有别人接近。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就算是无所事事的还没有轮到他们戏份的小演员，也跑去观摩不远处片场里孟泽的演技去了。 一时间，这个角落里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和安于翻剧本纸张发出的声音外，就真的在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南书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 “不，不对，这里还漏了一句。”安于突然打断了萌萌的话，纠正道。 “南书你是不是……” “是不是……” 萌萌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把下面的台词接上去，整个人颓废地靠在椅背上，一脸的沮丧。她抬起头，对上一脸担忧的经纪人安于的眸，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自己喃喃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 已经适应了这段时间敏感又暴躁版的秦萌萌的安于合拢了剧本，俯下身，十指交叉在胸前，直直地看向她，没有回答。 “我一定是很没用。” 秦萌萌也并没有指望安于能够给自己答案，只顾着自问自答。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真的就像大家说的那样天赋异禀，以为龙套爷爷夸我有天赋、其他的演员和导演夸我有演技，就真的以为自己有天赋有演技是个当演员的料了。” 可事实上，她不是。 秦萌萌低头，看着自己被化妆师倒腾的那双臃肿满是乌青的手，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她相信，和自己相处了那么就的安于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话，一定会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也一定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毕竟，她和他朝夕相处。毕竟，这段时间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在进入《柠檬树下》剧组之前，秦萌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她都被周围的人高高地捧着。 她的导演专业出身的经纪人在遇到她的第一天就曾夸赞过她的演技，说相信她未来不论演什么一定都能演得很逼真。影视城的龙套爷爷也是这么说她的，他说她镜头感好，夸她虽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却比他所见到的许多专业演员演得都要好。就连被演员明星们备受推崇的霍导，对她的评价也很高，承认她这个非专业的女孩具备作为一名演员的所有条件。 可是…… 直到真的进到了这个充满了实力派演员的剧组，直到她不断地去和这些演技派们对戏，直到她开始和被尊称为“视后”的洛师姐、和与她演了两次情侣的孟泽一道交流了演技心得，知道了他们在每一场戏上面下的功夫和用心，秦萌萌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无知，又有多么的自大。 尤其是在当她开始扮演一个因为吃一只猫的醋，终于发现了自己事实上爱着自己的监护人的团团的时候，她才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很快就好了。” 仿佛真的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她的经纪人第一次露出成熟的一面，用简短而坚定的话安慰着她。 “真的吗？” 秦萌萌迷茫地看着自家的经纪人，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她的经纪人笃定。 “你只是遇到了瓶颈，过去了就好了，很快的。”他再一次解释道。 瓶颈？ 不错，就是瓶颈。 秦萌萌之所以突然间变得那么没有自信，开始反省自己，说到底，都是因为她……遇到了瓶颈。 当初在接这个团团的角色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安于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角色对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毕竟连小井那样复杂的角色她都能驾驭，这个和她本性那么像的团团，她又怎么会驾驭不了。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和安于一个耳光。 他们实在太想当然了。 团团这个角色的个性的确和秦萌萌有八成的相似，她们还同样被一群人捧在手上宠着，同样没有收到过什么重大的打击，可以说再像不过了。 所以当一开始演这个角色的时候，秦萌萌除了需要多注意那些摄像机镜头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本色出演，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多想什么，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自然而然地能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应该要作出什么动作什么神态，简直都可以说是条件反射。 然而当故事开始不断地深入，当所有甜甜的猫耳巷日常结束之后，当南书对团团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团团开始逐渐意识到南书对自己的重要性，开始发现自己内心对南书的感情的时候，秦萌萌突然间就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因为她没有这样的经历。 她不知道嫉妒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所以每次她演到吃一只猫的醋那一段戏的时候都会卡好几次。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又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和表情，所以每次听着叶导给她讲戏，告诉她要演出一个恋爱中的女孩的模样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都一片空白。更别提她现在要饰演的这个角色是个不论外人怎么看都能看出来她喜欢着南书唯独她自己不知道的纠结的角色，她就更束手无策了。 当初演小井的时候，因为小井的设定和她的戏份本来就不多，不需要她演出那么细腻的感情，所以秦萌萌也就没有机会发现自己这方面的不足。直到这一次，她成为了主演，被要求要把这个普通女孩子团团的每一个心理过程都演出来，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演，也并没有做到在开拍前准备充足。 原本的演一两次就能过的她，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好久没有一次过了，甚至好多的戏份，她都是最后靠着其他演员们帮她把那些缺陷给遮掩掉才过了的。 这让一直都骄傲独立，认为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就在未来可以达成自己梦想的秦萌萌失落不已。 原来她并非无所不能，原来她并不是无坚不摧。 秦萌萌开始意识到。 如果不是因为洛姐对她不动声色的照顾，还有和她已经可以称为朋友的孟泽言语中的维护，这段时间她糟糕的表现怕是早就腰背剧组里那些人给说三道四了吧…… 她必须要快一点找到状态。 要快。 她不想最后灰溜溜地离开剧组，不想被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看扁。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她才能够快一点突破自己的瓶颈，她才能找到那种所谓的恋爱的感觉？ “萌萌，你知道吗？” 就在秦萌萌陷入沉思的时候，坐在她对面一直盯着她脸上表情的安于开了口。 “所有的演技派，不论是孟泽也好，还是洛姐也好，他们演戏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会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这个角色里面，他们会忘记自己的姓名，忘记自己的曾经的那些经历，把自己当作自己要饰演的那个角色，让自己的每句台词都变成自己真的要说的话，每个动作都变成自己的习惯。” 秦萌萌转过头，透过人群看着正站在片场中央，正在一脸温柔给一只猫洗澡的扮演南书的孟泽，目不转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导演会要求剧组里的每个人在称呼演员的时候都称呼他们在剧里饰演的角色的名字的原因。” “为了能让他们更好地融入自己的角色，让自己一进入剧组，就像是被催眠一样，成为了他们所演的那个角色。” “很多演员之所以会在拍完情侣戏之后突然间被发现在交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他们太过投入那个角色，无法抽身，还认为自己是在剧中。” 秦萌萌重新转过头，看向一脸严肃认真的安于，听着他的每个字每句话。 “如果你真的想要快点突破自己的瓶颈的话，也去尝试着投入这个角色试试。”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南书》的剧本对于团团每个心理刻画和每个心理变化的递进过程都做得很好，这样细致的剧本和角色的设定，对于你去投入这部剧投入这个角色可以说是最佳条件了。” “试试看吧，去投入到这个角色中去。” 安于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这样的鼓励让秦萌萌突然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要再去思考团团在这里应该是什么表情，不要再去思考恋爱的心情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 “你知道记住，你就是团团，你要考虑的不是团团在这个环境下应该是什么表情，你只要知道，你十二岁时父母双亡，那个男人把你抚养长大，他几乎扮演着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所有的角色……” “你曾经以为他会一直陪伴着你，会一直纵容着你。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对你的态度突然变了。” 秦萌萌的思绪开始随着安于的一句句的话开始放空、放开，开始陷入到安于说的那个环境中去。 “从来都不让你进厨房的他突然开始要求你洗碗，要求你在他做菜煮饭的时候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开始检查你每天的作业，从来不说你一句重话的他变得甚至是你写错了一个标点，他的表情就要冷一分。” “他开始要求你学会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开始要求你学会自己上学，甚至告诉你，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来学校接你放学回家。” “他开始要求你克服自己怕黑的毛病，他开始变得越来越苛刻，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你。” 秦萌萌的表情随着安于的一句又一句的话，变得越来越纠结，越来越惊慌失措，她开始仿佛真的就成了那个团团，那个看似拥有了一切，实际上只拥有那个男人的团团。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团团的那些曾经仿佛都历历在目，成为了她自己的回忆。那些属于“秦萌萌”的记忆开始像泡沫般消散、远去…… “很好，第十集第一场，卡。” 隐约中，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