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韩松林沉吟了一下:“也罢,下次娘就这么说,瞧瞧她们怎么说吧。” 韩元蝶又伸出头来插嘴:“不如让娘到外头养病去,养好了再回来,不就好了吗?” “你这孩子!”许夫人这样淡定的人都难以对韩元蝶淡定了,倒是韩松林,听了笑道:“圆圆说的倒也不错,且就是没这些人,那外头庄子上也总是疏散些,且气候也好些。” 韩元蝶快活的笑:“明天就去,我也去!” “明天不行。”韩松林面对活泼可爱的女儿,总是生不起气的:“快要过年了,难道你们娘俩在庄子上过年不成?” 哎,说的也对啊,韩元蝶很讲道理的点点头:“爹爹说的是,那就过完年再去。” 一本正经的可爱的大人样倒把两个大人都逗笑了。 韩元蝶心中更是欢喜,眼见的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过了这一关,母亲或许真的好起来了呢? ☆、第三章 第三章 大约真的是过了这一关,经过韩松林新请来的大夫看过之后,接下来的日子,王慧兰竟然真的稳住了。 立了春,王慧兰已经能稍微坐起来一阵子了,比前半个月的样子好了些。虽然王慧兰依然不敢让韩元蝶与她亲近,可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能好生过一个年了。 今年的立春是在腊月里,很快过了年,各家便开始走动起来。 正月初五,韩元蝶正在逗二婶娘的女儿韩元绣玩儿,庞三嫂进来了,说:“夫人请大姑娘去前头,大舅奶奶来了。” 大舅母? 记忆中大舅母还是疼她的。 虽说因为前儿的事,韩元蝶对外祖母颇有微词,但大舅母那会儿又不在,这个时候,她听说大舅母上门来,自然连忙过去。 正月里的走动,又是正经姻亲,王家的女眷一起都来了,已经奉了茶,许夫人这才打发人叫了韩元蝶来,韩元蝶在门口一看,外祖母下手坐着一个穿着绫段儿的年轻妇人,比起她的记忆,当然年轻了许多,但韩元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大舅母。 外祖母李太太依然笑的一身和气,样子十分慈爱。 许夫人见韩元蝶来了,便招手叫她过去,对她说:“这是你大舅母。” 王家大爷好几年没回过家来,韩元蝶认不得她们家人是应该的,韩元蝶心里明白,便走上前去行礼问安,口称大舅母。 王大奶奶古氏便道:“这便是我那外甥女儿了吧?真是好个孩子,瞧这模样儿实在是可人疼。” 说着便给旁边的丫鬟示意。 那丫鬟就捧了个盒子上来,古氏道:“这点儿小东西,外甥女儿拿着赏人吧。” 韩元蝶忙道谢,香茹上前接过,又揭开盖子给韩元蝶看,是一对儿累丝金雀珠钗,因做的不算小,给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已经算得上贵重的了。 大舅母果然还是疼爱她的,与外祖母不一样。 不过,韩元蝶上一世富贵惯了,倒是并没有觉得什么东西了不起,只在香茹手里看了一回,也就罢了,随口叫她收起来。 王大奶奶倒是意外了,她满以为自己出手这样舍得,这小姑娘这样的年纪,哪里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呢,自然要拿起来的,叫满屋子里的人,尤其是这韩家的人瞧瞧,也知道知道她的富贵。 飞黄腾达了不叫人知道,岂不是锦衣夜行? 哪里想到这小姑娘这样不识货! 王大奶奶便笑道:“大姐儿还是交给祖母收着罢,这累丝金镶翠玉雀海棠琉璃珠金钗虽不是十分贵重,倒也不是小玩意儿,掉了不是玩的。” 许夫人闻言,就看了她一眼,她老人家涵养好,倒是不动容,只看了王大奶奶一眼也就罢了。 韩元蝶比起许夫人来,就差了些了,听了这样一串子长的名字,她有点疑惑的眨眨眼睛,看看大舅母,招手叫香茹:“你打开来我再看看。” 香茹果然打开来捧在她面前,这不过就是普通的金钗罢了,至于说累丝金镶翠玉雀海棠琉璃珠金钗这么麻烦吗?韩元蝶多年来与大舅母亲近惯了,说话自然不妨头,便道:“也还好吧,哪至于要劳动祖母。” 她说的自然,有的人却噎的不轻。 王大奶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笑道:“大姑奶奶这是有金山银山呢,把大姐儿养的眼光这样高。” 韩元蝶一怔,这口吻可和她记得大舅母说话是不一样的,她认真的打量了大舅母一眼,开始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外祖家一直不怎么得意,她是记得的,大舅母娘家出身比起外祖家来还差着些儿呢,可是这会儿的大舅母的一身打扮,和她记得的有点不一样了。 正月里,人人都穿红带金的,坐了一屋子喜气洋洋花团锦簇的人,再亮眼的装扮也难突出什么人来。 但韩元蝶的眼光自然是不一样的,她瞧着王大奶奶手腕上一对儿绿的一汪水般的玉镯子,露在衣裳外头的一串珠子串儿,颗颗都有莲子大小,光润圆滑,还有头上一只白玉牡丹簪子,嵌着拇指大的红宝石花心,很是夺目。 回想起大舅母几年后回来,从此在她记忆里的衣着打扮,还有表妹们的样子,韩元蝶不由的在心中暗暗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意外。 韩元蝶就笑起来:“大舅母说的什么啊,我都听不懂呢,只不过这样的簪子,我家里有比这个大的!” 她还随手比划了一下,两只小手围了围:“大好多!” 王大奶奶脸色越发不自在起来,韩元蝶见二舅母杨氏低头掩饰了一下笑,李太太便道:“圆圆你小孩子懂什么,绢花还能跟这样东西比?” 说着又嗔怪王大奶奶:“你也是个实心眼儿,虽说是多年没见的亲外甥女,你疼她,要给她好东西是有的,只是这样小孩子,又不懂贵重不贵重的,随手搁没了,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还回头问许夫人:“亲家太太说是不是?” 许夫人淡定惯了,向来不屑于争什么长短,何况此时人家上门做客,送的东西也确实不失礼,便就客气的道:“舅奶奶太多礼了。” 外祖母笑着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慈眉善目,可是韩元蝶瞧着,这对着自己这个儿媳妇笑着的时候,这笑容里多少带着一点儿不是十分明显的讨好的样子,她又去看外祖家的另外两位舅母,还有随外祖母上门的几位还没出阁的姨母。 众人性子不同,有些她熟悉,有些她不熟悉,但她却看得出来,他们的言语神态,甚至是身子那微微的往那边的倾过去的样子,都表现出了那种奉承讨好王大奶奶的倾向。 这一天下来,大舅母也并没有对韩元蝶另眼相看,跟她记得的完全不一样。 王家众女眷直用了晚饭才告辞回去,韩元蝶随着祖母和几位姑母送客至二门,见马车走了,韩元蝶才拉了拉祖母的衣服:“祖母,大舅母很多银子吗?” 这一个多月,她总算是学会了小姑娘说话的方式了。 祖母还没说话,二姑母韩又荷倒是笑了一笑,把韩元蝶抱起来:“我先瞧你收了礼就一脸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琢磨了半日你大舅母的银子吧?” 韩元蝶顺手抱住二姑母的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是不是?” 韩又荷道:“我琢磨着不少。” 许夫人见她们聊起来,也就没理她们,只转身往里走,韩元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韩又荷瞧在眼里,见这刚刚翻过年,刚能算八岁的胖乎乎的小侄女这一副大人样格外好玩,便道:“你瞧你大舅母,走路都比人走在前头呢,身上随便抖一抖,能抖出百十来两金子来,这上别人家也就罢了,又是来咱们家,又得格外加二两才行呢!” 许夫人充耳不闻,对姑娘们向来纵容的很,倒是旁边并肩走着的三姑母韩又梅,四姑母韩又兰都跟着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叫韩又荷这么一说,韩元蝶也更明白了,韩又荷显然是很清楚韩家和王家的差距的,韩元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以前不去想罢了。 韩元蝶道:“我看外祖母和舅母都奉承着大舅母呢。” “哎哟,你个小不点儿,还知道看人奉承不奉承呢?”三个姑娘笑成了一团,都没人把韩元蝶当一回事。 韩元蝶生气的鼓着小胖脸,不理睬她们,只管自己心里想事情。 韩又荷见状,伸了脸贴贴她的脸:“好了乖宝宝不生气,你最聪明了,你看的一点儿没错,你外祖母如今指望你大舅母拿银子出来补贴家用呢,怎么能不奉承她?何况你大舅母不也情愿吗?要不然能给你那样的簪子?” 许夫人这才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别在后头说人长短,别人家的事,跟咱们家无关。” 韩又荷吐吐舌头,果然闭嘴了。 怪道自己以前不觉得呢,祖母这个性子,不讨论不解释,其实是容易造成误解的。韩元蝶歪歪头,想了想,说:“祖母这话说的不对。” 这一下,不仅是姑娘们,连许夫人这样淡定的人都露出了诧异神情了:“祖母怎么不对了?” 韩元蝶道:“虽说我外祖家的事,是与祖母无关,可跟我还是有关的。既然是和我有关,自然要说与我听,祖母说是不是?” 人人都静下来了,都有些惊住了似的,许夫人叹口气,过去把韩元蝶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唉你这孩子,你懂什么,这话谁跟你说的?” 但凡露馅的话,韩元蝶便抿着嘴不肯回答。 与小姑娘纯真的眼睛对视之后,许夫人败下阵来,再淡定智慧的大人也无法与小孩子对峙,她说:“是祖母说错了,圆圆说的对。” 韩元蝶满意的点点头:“那我大舅母?” 这孩子气的得寸进尺真叫人失笑,只是许夫人笑不出来,叫她背后说人家是非,她还真的有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韩又荷见状便对韩元蝶招手:“圆圆过来,今日跟姑母睡好不好?” 韩元蝶看看祖母,又看看姑母,便点点头。 许夫人见状,倒也没有多说话。 回到小时候,从小孩子的目光看出去,似乎真的能多看到很多东西,因为似乎每个人,对这样年龄的孩子,都是不设防的,在她的跟前,用不着掩饰。 ☆、第四章 第二日一早起来,韩元蝶就有点气鼓鼓的。 韩又荷显然是把她当孩子哄了,根本没有真的认认真真的跟她说话,到了晚上,随随便便的把她哄睡了就完了。 而叫人气愤的是,自己居然也真的叫人一哄,在身上拍一拍就睡着了。 早饭摆上来的时候,韩元蝶闷闷的一声不吭,韩又荷诧异的问庞三嫂:“大姑娘这是怎么的?早起都这样吗?” 庞三嫂只赔笑道:“大姑娘没睡醒的时候,是有点不大得劲,过会儿就好了。” 才怪! 韩元蝶就哼一声,扭一扭身子。 韩又荷本来灵透,察言观色十分在行,这会儿对一个小姑娘察言观色也一样行得通,见状明白了:“乖宝宝,你这是不高兴什么?” 韩元蝶又哼了一声。 大人大约是难以重视对小孩子的承诺的,韩又荷就忘的一干二净,这会儿还摸不到头脑呢,韩元蝶见状,便嘟着嘴道:“你明明答应跟我讲外祖家的事!” 见侄女儿一脸“你骗我”的表情,韩又荷恍然大悟:“哎哟,你还记着这一桩呢!” 她笑着说:“娘往日里总说大哥哥性子最倔,这会儿我看啊,你还真是比大哥哥还厉害些呢!行我知道了,你把这碗粥吃完,我就跟你说!” 韩元蝶有点狐疑的看向她,眼里明晃晃的‘你不会再骗我吧?’,真让韩又荷觉得好笑。 她摸摸韩元蝶的头:“快吃!” 吃完了饭,韩又荷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儿拨松子儿给她吃,一边儿对她说:“其实你外祖家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无非就是这些年家里没差使,没啥银子,原本的架子又放不下来,大约也是舍不得放下来,日子自然就不是太好过罢了。” 韩元蝶点点头,韩又荷是闺阁小姐,就是学管事,那也没真管事,多少明白点儿,却没什么感受,而韩元蝶不管是待字闺中的时候还是嫁出去之后,手里从来没缺过银子,同样也没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