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为官之道
寻玉一个月不见师父,此时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他自10岁丧母后,便得介山陪在他身边。不管是生病束冠这样的大事,还是日常穿衣饮食,都无微不至地照顾陪伴着他。寻玉还年少的时候曾经问过介山,为什么会待他这般好,介山从来只是微笑并不作答。等到长大了一些,寻玉便知介山是外祖父苦心积虑想尽办法送到他身边的。师父也告诉他,虽然不能来往,但有一些人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地守护着他。 寻玉此时仿佛有千言万语,恨不得想要把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件件地诉说给介山听。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小男孩了,家国情长,少年梦短,他开始有些懂得四皇子这个词背后的含义。他仍是给介山讲了这段发生的一些事情,如何坐上大饼的船去姑苏,又如何去镇海楼为若虚出头,斗茶大会上淇心如何夺魁,父皇忽然让自己负责燕凉王子来访等。介山耐心听着,脸上表情平静。事实上,自寻玉认识师父以来,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有把握,从不会慌张。看着师父的样子,寻玉很想把自己最想说的事情说出来。 可他最后只是说道,淇心姑娘失了那幻天镜,心情很是难过,希望师父可以去开解她,也劝得她不要去冒险。介山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铲除卸孽,守护天地,这便是庐隐弟子的使命啊”。他不愿意多谈此事,“你带回来那位朋友,不知明日可否给我引见一下?” 寻玉也没有想到,介山和若虚一见如故。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呆在书房聊天,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介山还决定将若虚收入门下,寻玉知师父向来知人善任,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欣慰。 这一日,寻玉下朝回来到书房。介山看寻玉脸上的不寻常神色,问道“今天朝堂上又讨论接待多亥之事了吗?”寻玉摇了摇头,“是讨论安平的生日宴。”果然,介山心想着,又是安平公主的事情。在所有皇子中,寻玉是最不在意恩宠得失的,但小公主的事情一直是他的死xue,三年前如此,现在依旧一样。 “今日散朝之后,父皇留了我们几位皇子和礼部尚书,商量安平生日的规制。按礼部的建议,安平如今尚无封位,因此只能按皇家内宴的规制来cao办。父皇疼爱平妹,便提出在生日宴前便给平妹举行封号仪式,这样便能以公主的身份大宴内外。父皇一片单纯的爱女之心,可却还是有人杯弓蛇影,小题大作一番。偏要说若是为小小一个生日宴,破了祖宗规矩,传出去会有损皇室威严。简直是胡扯。” 多日不见,介山感觉寻玉的心性似乎有些改变,不再像以前那般一味软弱。他淡淡问道,“那皇上如何回应。” “父皇气得不轻,只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太子这样也罢了,闵尚书作为堂堂一个礼部尚书,父皇问他意见之时他却只是支支吾吾,只说回去再研究一下古籍,没有一点立场。难道这于礼法是对是错,不应该是作为一个礼部尚书了然于胸的吗?以前还觉得这个闵尚书管理礼部一些井井有条,现在看来不过是平庸之辈。”介山嘴角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第一次见寻玉如此激动,倒是让他觉得这个孩子长大了些。 “既是王爷费心cao办的生日宴,想必小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家宴还是国宴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寻玉叹了口气,“若是平时也罢了,这一次安平早早地知道会有多亥的王子公主参加她的生日宴,不知道激动了多久。可现在估计她要失望了。” “此事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寻玉忙问,“什么办法?”他眼神急切地望着介山。介山却转头向着若虚问道,“若虚公子你熟读经书,按你说来这事在礼法上如何定论?”若虚看了看寻玉,停顿片刻说道,“提前封号虽然于礼制有不符之处,但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先例。最早有周朝文帝,极为宠爱皇后所生的长公主,便是在生日宴前便封了号,还举国同庆三日。再往后,汉朝的崇远,姜明两帝,也都效仿前朝旧例,为公主提前封号,宾客之盛况有过之而无不极。而绥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也是为小公主破例封号,那便是后来是绥朝灭亡时在塞外带着家仆服毒殉国的雅伦公主。总之,这一类的事情在自古以来不乏前例,不仅不会被批判,反倒是流传下来成为一段佳话。” 若虚熟读经史,数起这些历史来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寻玉听得更是内心激荡,“若虚公子学识渊博,在下佩服不已。明日我便去找礼部闵尚书,和他好好地论一论这些古例。”若虚有些迟疑起来,“这些古例,我想身为礼部尚书,不会不知。只不过”“不过什么?”“前朝的这些例子,公主恰巧均为嫡公主,虽然礼法规定并无分别,而如今提出礼法规制的恰巧又是太子。我想闵尚书应该是思虑到这一层,因此没有当场挑明。至于回去查阅古书云云,不过是想退一步再琢磨皇上和太子的心意。官场险恶,闵尚书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寻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他从小就远在权力斗争之外,对于这些心机谋算全然不知。若不是三年前那件事,他还觉得太子是一位严肃却公义的储君,而远离权力是非的他和安平可以一直无忧地生活下去。今天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若虚,虽身在事外,却都看得比他透彻多。 介山忽然转向若虚问道,“若虚公子,你也十年寒窗求取功名,倘若你有幸如闵尚书般位居高位,遇到今日这事,你会如何选择?”若虚沉吟许久,说道“不才一介白衣,对朝中之事全无了解,实在不敢妄加推测。”介山道,“公子与莒王生死之交,说话不必太过顾虑,便请但说无妨。” 若虚叹了口气,“末才微不足道草芥之流,能得莒王和介山师父赏识,实在三生之幸。”他停顿了一下,“今日这事,若我是闵尚书,便会遂了太子的心意,将此事用礼法压下去。而前朝旧例这些,绝不在皇上面前提半个字。”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这边轮到寻玉大吃一惊,失声问道“这是为何?”他这些日子与若虚朝夕相处,经历了这许多事,心中认定他是光明磊落可交之人,才会把他带回府中,还引荐给师父。如今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若虚平静地说道,“在下有两句大不违的话,想要问上一问。若有冒犯之处,请王爷多包涵”寻玉道,“你问吧。”“古往今来,帝王按治理之道和政理仁和,无非分为几种明君或昏君,仁君或暴君。王爷觉得,当今圣上属于哪一种?”“父皇自然是明君和仁君,这是有目共睹的。”“那莒王觉得,未来的太子殿下呢?”这回轮到寻玉犹疑了半天。“我不知道。” “那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会选择得罪一位不知将来是否会成为暴君的太子呢,还是用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搪塞开明仁慈的君王?” 寻玉盯着若虚,只觉得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些年他和安平在朝中孤立无援,这些达官显贵又何尝不是想到这一层。想到此节,他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介山拍拍若虚,眼中满是赞赏之意。又转向寻玉,“王爷不必灰心,这件事情还是有法可施的,就交给我和若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