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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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那就这样吧,再给我来一杯焦糖马琪朵。我还是喜欢口味重一点的。” 服务生离去后,缪薇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谷琼花,说:“我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咖啡就是一股刷锅水味儿。” “呵呵,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嘛。”谷琼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你说,我现在离了它还不行。”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别取笑我了……最近怎么样?”592 “还不是那样,每天重复着复印机一般的日子。” “年底会更忙的,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噩梦啊。” “可不是,讨生活真不容易。” “小薇,”谷琼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件事……你还怪我吗?” “什么?是指股票吗?” “嗯。我真后悔,不该把你拉下水……” “算了,这事不赖你,只能说我自己的运气太背。”缪薇叹了口气。其实私下没少埋怨谷琼花。人的天性大抵如此,得便宜未必感恩戴德,失便宜却必定是咬牙切齿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必伤了和气。 “其实我是真心想让你赚点钱的,谁知道股市这么难以琢磨……我的积蓄也几乎全搭进去了,真是惨啊,就象天塌了一样。”谷琼花痛苦地抿着嘴。 “我也是。”缪薇回想那时,短短三个月,她就把多年来的积蓄折腾得所剩无几,每天无奈地看着帐户里的数字慢慢蒸发,感觉就象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不过高兴并没有过多责备她,只是说算了,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说是这么说,哪有这么容易。 咖啡上来了。浓郁的香气与舒缓的音乐交织在一起,揉和出别样的味道。缪薇端起来杯子轻轻呷了一口,问:“谷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新工作是?” 谷琼花挺直脊背,恢复了一开始的神彩飞扬:“我现在是一个股票经纪人。” “股票经纪人?干什么的?” “简单地说就是客户代表,负责开发证券公司的客户。客户资源越多佣金提成就越多,干的好一个月上万不是问题。而且朝九晚五,还有周末和法定假日。” “真的啊!”缪薇羡慕地瞪大眼睛。“那可比在超市当营业员好多了!” “那当然,”谷琼花说着将脸转向窗外,得意地指着一辆红色的polo说,“看到那辆车了吗,就是我这几个月赚来的。” “啊……”缪薇惊讶地捂住嘴巴。她简直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愁眉苦脸的谷琼花,现在不但穿上了名牌,还开上了自己的轿车…… “真是气死人,她哪点比我强嘛。” 缪薇发泄地敲打着收款机的键盘。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世上的每个人都喜欢比较,而比较的对象往往都是身边最熟悉的人。跟谷琼花见面后,她的日子似乎比从前更难过了。 缪薇在煎熬中终于盼来了下班的时间。换好衣服后,拖着酸胀的双腿走出超市的大门。外面的风很冷,就象牛毛细针一样,扎得人皮肤生疼。宿舍里也好不了多少,今晚大概还会更冷清吧,那些丫头们早就把圣诞节的节目安排好了。 时间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去年的这一天是跟高兴过的,在小馆子里随便吃了一顿算是应节。结帐出来后发现店家少算了一瓶啤酒的钱,两个人开心得在雪地里疯跑,象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怎么擦都擦不完。灰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枯燥无聊的工作,捉襟见短的日子,也许经过多少年的省吃俭用终于攒够了房子的首付,却背上几十万的银行贷款……她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罩着黑色夹克的熟悉身影向这边移动。他又来了。 “merry christmas!”5九贰他说。 缪薇头也没抬,不耐烦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来接你下班啊。” “说了不用。” “那怎么行,今天是圣诞节,难道你要一个人过。” “就一个人过。” “小薇……” 缪薇不再理他,径自沿着马路走着。身边不断有一对对的情侣掠过,脚步轻快地把她甩在后面。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可我的方向在哪里呢?缪薇感到一阵迷惘。 熟悉的脚步声若即若离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他总是这样,你再赶他,他也会一声不吭地跟在背后。从超市到宿舍必须经过一段小巷,夜里照明很差,不过缪薇下晚班就没有怕过。因为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一直都在背后陪伴着她。他是爱她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只是这份爱对于她来说太过沉重。她对于他的印象接近于暗无天日的黑。就像她曾经投资的那些垃圾股票。她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原来失败是注定的。 已经可以看到宿舍楼了。缪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低着头的高兴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高兴……”缪薇幽幽地看着他。 “嗯?” “我们离婚吧!”说完这句话后,缪薇也不等他反应,重新转身,快步跑进了宿舍楼。 “啊!?”高兴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3 石巍又一次恶心地扫视了一眼后视镜。其实不用看,听声音也知道后面的那两个人在干什么。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向他们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不过人家正忙着,根本就没工夫理会他的白眼。 那颗没剩几根毛的秃头在夜里特别闪亮。 女孩眼窝里擦的银粉也特别闪亮。 他们之间的年龄至少相差三十岁。不过这似乎并不妨碍荷尔蒙的膨胀和肢体的交流。老男人打满褶皱的脸在女孩饱满的胸前忙碌着,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猪拱着一棵水白菜。不时惬意地哼叽。女孩很有职业道德地配合他,时不时忙里偷闲地抽口烟。 这俩人是从2046夜总会门口上车的,目的地是龙凤旅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这种情况对于夜班司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可这一对太猴急了,还没抵达酒店就在出租车上干了起来。 “嗨嗨嗨,你们注意点!”石巍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 暧昧的声浪只平息了一分钟,592接着再度响了起来。女孩甚至挑衅地对着后视镜里的石巍喷了一口烟。“别理他,他这是嫉妒。”老男人低声说。 石巍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子泊在路边。轮胎发出长长的嘶鸣。“下车!”他回头厉声说。 老男人把肥腻的手从女孩的胸衣里抽回来,疑惑地看了看窗外:“还没到地儿呢!” “老子不伺候了行吗?” “怎么,嫌钱少?”老男人愣了愣,讪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大概是多年的烟渍。“送到了再给你加十块!” 石巍懒得跟他废话,铁青着脸拉开车门,像拽一条死狗似的将他从车厢里拽出来,扔在旁边的垃圾堆里。“今天是圣诞节,你扔下老婆出来鬼混,对得起你她吗?”他对着那张脸狠狠啐了一口。 “你你你,管得着吗?”老男人气急败坏地说。 “老子就管你了。”石巍冲上去准备教训他一顿,不料对方反应倒挺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紧接着回身剪住他的拳头。 “哟,想不到还是个会家子。”石巍愣了一下。 老男人冷笑了一声,“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我劝你乖乖开你的车,少惹闲事。” 石巍也冷笑着梗了梗脖子:“哼,这闲事老子还管定了!”说着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再次逼了上去。 老男人虽说有两下子,但论体力还是输了,况且石巍也并不是空有一身力气,他练过跆拳道。所以几招过后老男人便败下阵来。他的呻吟声把附近的野狗都招来了。夜色里闪烁着点点蓝幽幽的光,那是它们好奇的眼睛。 石巍扔下他,又拧头对那个女孩说,“你,也给我下车!” 女孩不急不慢地钻出车子。短而小的橙色外套,裹着丝袜的长腿,她的打扮与这个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夜极不相符。最夸张的是领口低得连肚脐都快要露出来了。一根金色的链子颇具诱惑性地夹在两陀丰满的山峰之间。 “什么情况?”她轻佻地打量着石巍。下巴上有一粒妖艳的美人痣。 “他老的都能当你爹了!你还有没有廉耻?”石巍连珠炮似地说。 女孩张着嘴愣了一会,然后笑了:“司机哥哥,你管得也太宽了!” “你……”石巍气结。这时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在声嘶力竭地唱着信乐团的那首《死了都要爱》。看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大刘”。大刘是辣豆腐快餐店的老板。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大刘焦急的声音:“巍子,你赶紧来吧,你哥们高兴喝高了。” “啊!?”石巍怔了怔,随即说:“好,我马上过来。” 说着扔下那一对无耻的男女,掉头上车。 “哎,司机哥哥,我叫闫水晶,有空来2046找我玩啊……当我男朋友也成。”女孩跟着车子跑了两步,咯咯大笑。笑完了回头,发现鼻青脸肿的老男人正拿着一支碳水笔在手心里写着什么。592凑近一看,原来是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等着瞧吧,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气喘吁吁地说。 对于贝城的餐饮业来说,旅游旺季一过去,生意就不那么红火了,冬天更是萧条,不到九点店铺就纷纷打烊了。不过豆花街的辣豆腐快餐店,季节的变化对它的影响并不大,因为它们针对的顾客群体主要是出租车司机而不是游客,客源相对稳定。而夜班司机有聚众吃夜宵的习惯,所以他们营业的时间很长,基本熬到下半夜一两点。 高兴和石巍也是他们的常客之一,跟大刘的关系混得很熟。 今天晚上八点多,高兴又来了,来得有点突兀。因为这个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饭点。不过饭店还怕客多么,所以大刘热情地招呼了他。 高兴随便点了两个菜,然后指着地上堆着的贝城山啤酒说,给我来一捆。 一捆就是九瓶。 大刘有点诡异。他拧头看了看,高兴的出租车停在外面,于是好心提醒他说:“你开着车来的,喝啥,等下了班吃宵夜时再说吧。” “别废话了,叫你拿就拿。”高兴没好气地说。他的脸色很阴郁。 大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照办了。 高兴喝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大刘就听见他拍着桌子大叫:“再、再来一捆。” 大刘郁闷地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半小时,就干光了九瓶,说话都不囫囵了,居然还是没喝够。 “还喝啊,你不出车了?最近查得可严。”大刘又一次提醒他。 “谁敢查我,老子撞死他。”高兴梗着脖子说。 “得,你厉害。”大刘无可奈何了。趁高兴不注意,他转到厨房里给石巍打了电话。大刘知道他俩的关系不错。 果然,收到通知后石巍当即赶了过来。 4 石巍赶到辣豆腐快餐店时,高兴已经人事不省地趴在桌子上。大刘正指挥着服务员清理地上的呕吐污物。“怎么搞的?”他问大刘。 “不知道,看上去象是有什么心事。” 石巍推了推高兴。他一动不动。 “靠,脑袋叫门挤了么。”石巍骂了一句,准备架起他往外走,可他竟像一根煮烂的面条似的,顺着桌子溜到了地上。石巍只好弯下腰拾起一条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车上。 “力气真大。”大刘在后面咂嘴。592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哎,他还没埋单呢。”石巍从高兴的屁股兜里翻出钱包,打开,里面稀稀落落地夹着几张零钞。不禁暗暗唏嘘。想了想又合上钱包,重新塞回了高兴的兜里,然后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钱替他结了帐。 “高兴的出租车先停在这儿,等我把他送回家,再来帮他开走。” 大刘点头:“成,我给看着。” 高兴在城中村的一栋筒子楼里租住了一个单位。所谓的筒子楼其实属于违章建筑,并没有履行相关的报建手续。土著村民为了赚钱,就拆了平房,又在原址上盖起了楼房。这些楼房往往是一条走廊的两边串连着很多个小单间,用来出租给那些外地的打工者。房间小,设施简陋,很多甚至没有独立厨卫,长年看不见太阳。但是出租生意依然火爆。这个社会大概还是穷人多吧。 这种私搭乱建的矮楼诞生于旧体制遗留下来的病态土壤中,在规划管理体制的漏洞中欣欣向荣。 高兴住在四楼403室。当然没有电梯。石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把死猪似的高兴甩到了背上,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梯。狭窄的楼梯里散发着一股怪味。石巍屏住呼息。 来到403室,没有敲门,直接去高兴身上翻钥匙。高兴曾经跟他提起过,说缪薇搬到宿舍去住了。 “可能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心情不好吧。”石巍想。 房门一打开,石巍不禁吸了一口冷气。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快餐盒、零食袋、捏扁的啤酒罐以及遍地横七竖八的烟屁股,充斥着整个房间,简直就是垃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