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今天校门外煤饼炉上的茶叶蛋没有市场,因为大多数的学生手里都拎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口袋里塞着回家的火车票,还有男男女女拖着手,立志拖到清校那天返家。 她与江艳结伴,在走动着的人群中,望见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拐角处。 司机为她们开车门,江艳钻进车里,如同考古专家发现千年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受到‘冷落’的黄鹦一转头,好像看见了邓娟站在对街路口,被交错的行车挡住,又好像是她看错了。 不止‘看错’过一次,每一次都带她回到噩梦般的十二岁。 黄鹦坐在家属等候室,四周是一半白一半绿的墙,任何一阵不明意义的电铃,也能让她绷紧自己。 时钟滴答走,时间快到,她忍不住一声声可怜的唤着姑妈、姑妈,“我不想跟她走,我害怕……” 黄曼虹拍着她的肩膀,“乖黄鹦,她已经改好了,就该给她一个机会,她始终是你mama。” 老屋电扇叶片上,还没有挂着擦不到的污垢,它卖力的转着,底下的邓娟抢过书包,照着她的头砸,文具甩落一地。 邓娟抓起一把笔具,捅到她脸上,“你说!这些是谁给你买的?” 黄鹦低着头哭也不敢出声,因为邓娟不准她提起‘姑妈’,听见就打她。 邓娟摔下笔,狠厉地掐着她胳膊上的皮rou,“你没拿钱?它会自己消失了?” 她惧怕地不停摇头。 邓娟开始发疯似的用书包砸她,着魔地喊着,“你把钱吐出来!吐出来!” 多亏江艳拿胳膊撞她一下,黄鹦得以回神。 夕阳给杂草镀金,就像下面不曾有过流浪动物的屎尿。 钱丞踩进黄金杂草地,无聊去摆弄社区里的健身器材,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等会儿与她见到面的第一句话。 想不到远远望见两个人的影子,住在公馆里的贵公子凝视着笼罩在她身上的微芒,他们也许正聊着未来,真是般配。 曲小楼只是抬眸一瞥,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她也怔下脚步。 钱丞取走嘴上的烟,凶神恶煞的扬着下巴,“你老爸在家吗!” 她抿唇一会儿,“……不在。” 钱丞随意且乱地点头,赶着摆脱这一对‘金童玉女’,“告诉他我来过了。”叼上烟就走。 没能走出多远,后头传来,“表哥——” 他转身就骂道,“扑你老母,盲眼仔,谁是你表哥!” 高子谦不生气,“你是来找小楼的……对吧?” 钱丞前后牙龈磨动着,不知想了什么,才不耐烦的说,“我来找她老爸,我们之前有账没算清,说得够明白了吧,阿sir?” 语毕就走,也不等高子谦的下一句。 没几步,钱丞一脚踹翻路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滚了几圈,掉出酒瓶、菜渣、一堆裹着浑物的卫生纸,臭烂腐浊的气味令人作呕。 大概是他杀气腾腾,无人有胆上前指责他没品德的行为,可钱丞就是想让谁劈头盖脸臭骂他一顿。 先把江艳送回家,才来到茶楼,来到后院。 黄鹦抚过裙子坐在长凳上,抬头是一棵枇杷树,树上枇杷快要成熟,闭上眼睛倒数几秒,他会出现。 第23章 23 整点报时的威斯敏斯特钟声,从中山路的海关大楼顶上传出,越过圈住灌木丛的金属栅栏,消亡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下。 好在黄鹦即将默数到一分钟之前,就被人拍了下脑门。 听着挺响一声,但他下手不重,只是吓了黄鹦一跳,她捂着额头睁开眼,瞧见陈宗月凌然的背影,对她说着,“过来喝茶。” 暗黄的霞光尚未褪去,月亮就奇妙的浮现在另一边,细小尖刃得像鱼钩。 陈宗月沏上一杯小叶苦丁,搁在她眼前,而她有些抗拒地端起茶杯吹了许久,才抿一口。 确实比一般苦丁茶口感要柔和,且有回甘,却还是让黄鹦皱起一张小脸,放下说道,“太苦了。” 从前只要想着这是陈宗月特意为她准备的降火茶,再苦也可以当糖水,而今不行,糖水哪有他guntang醇厚,嬴过酒醴,挑逗食欲。 人是得一望十的动物。 陈宗月不打算放过她,“再喝两口,你火气旺。” 黄鹦眉梢微挑,“不觉得。” “那是谁一早上起来,就忙着跟李佳莞吵架?” 她愣着杏目,“你在家里装了窃听器啊?” 陈宗月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对,为了听听你在背后怎么说我。”他拎起公道杯,将她面前就没减多少的茶水又斟满。 黄鹦装作看不见,托住腮望他说,“无非是夸陈先生长相英俊,卓尔不群,待人谦和呀。” 他笑了说着,“不愧念播音,口才不错。” “不是口才,是发自肺腑。” 陈宗月笑意正浓,“值得一信。”忽地,他表情大拐弯,下巴一抬指向杯茶,不容分说,“喝掉。” 拍马也无用,黄鹦不情不愿端住霁蓝的品茗杯,恰巧目睹他身后的树上有东西掉下来,立即搁下茶杯上去,捡到一颗枇杷。 她瞧了两眼,就朝转过身来的陈宗月扔了过去。 清水倒入茶碗中,枇杷掉进水中,随随便便洗了洗澡,就被黄鹦残忍剥皮。 陈宗月问着,“今天最后一场考试了?” 她专心致志剥枇杷,轻轻‘嗯’了一声, “放假了。” “想去哪里玩?” “没想过。”黄鹦咬了一口枇杷rou,核吐在手里,才似乎领会到他提问的意思,“你带我去?” 他用神情回答,都省掉点头的力气。 她有点诧异,“对我这么好?” 陈宗月疑惑且笑,“难道我过去对你不好?” “没有,一直都很好。”黄鹦低头清理自己的手,小小声补上一句,“无以为报……” 陈宗月不知是记起昨夜话,还是确有其意的说,“那就别惹我生气。” 她倒是想,就不晓得怎样才会惹到他生气。黄鹦乖乖配了一口茶,未咽下,先急得跺跺脚,“……有蚊子!” 陈宗月偏头瞥一眼她的脚边,随意收拾茶盘,就说,“去吃饭。” 这里大厨果然有自己的坚持,王母娘娘驾到也不管,更何况只是老板,端上一锅腊味煲仔饭,一扎苹果汁,收工大吉。 可是一尝就懂,为什么没人舍得炒掉他。米饭火候刚刚好,酱油调鲜,煲底锅巴金黄,干香脆口,回味无穷。 陈宗月看见她扯了下小臂上的纱布,随即问道,“手好点了吗?” 黄鹦吃相对得起外貌,就是格外专注,抽空摇头,“没事了,就是包着不舒服,想拆了。” 他说,“再等等吧。” 但一提起手臂的烫伤,黄鹦不由得想到她的母亲,于是缓缓戳着饭面说,“我mama可能是有精神病,我认真的,不是在骂她。” “昨晚她打我呢,是因为我堂妹到家里来,然后她说,我不是我爸的女儿,被我妈听见,大概是刺激到她了,她就开始发疯。” 黄鹦眼睛亮得足以营造含着泪的假象,陈宗月将她脸颊上的一缕鬈发,别到她耳后。 “如果我堂妹说的是真的,那我爸是谁呢,他又在哪里,还活着么。”说完,她若有所思。 陈宗月冷丁出声,“重要吗?” 他的问题角度奇怪,黄鹦稍顿才回答,“也不是很重要,我就是想知道……” “你会知道的。”他这么说。 她把细眉拧起,跟他玩绕口令,“你怎么知道我会知道?” 陈宗月讳莫如深,突然说了广东话,“食饭。” 黄鹦盯住他侧脸一会儿,没有发挥锲而不舍的求知精神,他广阔人脉手眼通天,想要查到她的身世多容易,既然他不愿意说,她就不问,饮一口果汁,照样吃饭,就像刚才的对话不曾有过。 至今也未见过面的父亲,生死不必她挂心。 黑色轿车离家半道停下,只因黄鹦说胃里堵得慌,要下车散步消消食。 此刻已是晚风习习,街道干干净净,车辆行驶过马路都变一粒粒光影。 是陈宗月让她有了富足的善心,接过一杯路边摆摊老婆婆煮的安神茶,十元不用找零。她边走边喝,抬头问他,“广东话‘逛街’怎么说?” 他说,“行街。” 她澄澈眼眸映着笑,“在上海叫荡马路,荡发荡发,七兜八兜。” 也许是方言特有的腔调,尤为吴侬软语。黄鹦继续说道,“吾港上海言话,侬听得懂伐?” 陈宗月点了点头,清浅笑着,“听得明,但系唔识讲。” “啊?”不料反被将一军,她一脸茫然。 当夜,鱼钩般的月亮隐藏在云层的海里。 更阑人静的陈家别墅中,黄鹦指尖点着楼梯扶手,脚步无声地往上走。 她抱着一本百年孤独推开他房间门,房里亮着两盏台灯,窗帷闭合,床上无人,浴室有声。 百年孤独被随手扔在他的床上,她踱步到矮几前,打开桌上的盒子,两指捻起盒中一支雪茄,凭想象模仿男人抽烟的动作。 不够酷,陷入瓶颈之时,听见浴室的动静,黄鹦慌忙放回雪茄,正正经经地坐到床上。 陈宗月从浴室出来,腰间围着浴巾,向外翻了几圈牢牢卡住,没机会掉下来,宽阔雄浑的胸膛上肌rou精实。 性,也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黄鹦撇开头捧起书,当做清心咒,“就在这时,维西塔香死了,她如自己所愿是自然死亡,由于害怕失眠症使她过早的死去……” 陈宗月擦了擦头发,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