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方域的双臂并没有多少力气,他现在还是浑身无力,他从背后半抱住秦青,几乎把体重都压在她背上。他有气无力的轻声说:“别担心,他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秦青……”她下意识的答道。 “哦,你们是一个学校的?感情真好。我以前在学校时也谈过一个女朋友,不过我们之后分手了……”方域轻轻的讲着自己的事。 但秦青却觉得自己正在脱离这个世界。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方域的声音越来越远,像隔着一层玻璃。当她发现自己正慢慢浮起时,一切都清楚了。 原来……原来她已经…… 她回忆着那些打回家的电话,或许mama的声音是担忧的?或许她打错电话了? 或许,她根本没有打电话…… 她渐渐浮上去,越过车顶,就像她和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质,就像平行线永不会相交。 这风雪,再也不能阻碍她。 没有寒冷,呼啸的风和砸过来的雪粒都妨碍不了她。 她像一朵云雾向前飞去,越飞越高……她知道她能找到秦城! 就像心有灵犀,就像直觉!她在一眨眼间就找到了秦城!她穿过无数的风雪,冰原在她脚下瞬息间掠过,她找到了他! 他和另一个人抱在一起,两人团成一个团抵抗着风雪。 她飞过去,降落在他面前。他的脸上都是雪,呼吸又短又促,就像吸不到空气。另一个人已经昏过去了,她很快就认出是许梦琪,她还活着,但也很危险了。 她要救他们! 她靠近秦城的口鼻,她好像还能呼出热气,她挡住冰雪,他的呼吸果然就顺畅些了。他微微睁开快被冰结住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她,表情既震惊又伤心,他的眼泪掉下来了。 秦青笑了。 他微微张开嘴,却只能张开一条缝,也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 秦青凑过去轻轻亲了他一下。 她知道,附近有人正在靠近。是救援的人,他们肯定不是只派出一次车,而是一波波的,直到所有人都被救出或确认生死。 她浮起来,向来人的方向冲去! 她卷起狂烈的风雪!像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 她看到了风雪中亮起的车灯,她推着它往秦城他们的方向去。司机在艰难的把稳方向盘。 她看到车停在距离秦城二十多米处,司机跳下来,把秦城和许梦琪扛回车里。 这次她不能靠过去了,似乎有什么在冥冥中告诉她:到此为止,你该离开了。 她的耳朵听到秦城在跟司机艰难的说:“……还……”他在轻轻推司机的胳膊,往那个方向指。 司机怀疑的跳下去又找了一圈才上来,把秦城和许梦琪都牢牢绑在单架上,发动了汽车。 秦城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容……” 秦青越浮越高,似乎进入虚无中,又像躺在柔软的床上。 很多事一帧帧快速滑过,她在商场的试衣间试衣服,在专柜试用化妆品……同学的脸一个个浮现又消失,清晨,她出现在班级跟大家打招呼,她知道女生们都讨厌她,笑得假模假样……她在cao场上跑步,老师掐着秒表对她招手,她一点都不担心体育成绩,她还故意回头去看那些平时嘲笑她的女生正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可却一步也跑不动…… 她回了家,父母的脸模糊的滑过……她走在乡间小路上,爷爷牵着她的手…… 秦青觉得身体越来越沉,一切也越来越真实,就像从梦中要醒来时,能很清晰的感知到“那都是做梦”。 她怕忘了那些事!赶紧再回忆一遍!她都记得!都很清楚的记得! 可同时,她也越来越清醒。 她能感觉到这是她家,mama正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她在做早饭,爸爸的脚步很快,他从厕所出来要回卧室穿衣服,不然上班要迟到。 “昨晚上也不知是谁!三更半夜打电话!”mama生气又小声的说。 爸爸说:“我看看……给你把这个号拉黑名单吧?” “拉吧。”mama的声音有点远,她在厨房。 秦青坚持闭着眼,她不想醒过来,醒来就意味着梦里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都消失了,随着关门声,爸爸和mama都走了。她睁开眼,从枕边摸出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了。 她插上电,过一会儿短信提示就来了。 四个电话,都是秦城的号码。 她登入班级群,里面已经刷起了屏: 李意然班长:大家注意!秦城和容榕去滑雪遇难了!秦城父母已经赶过去了!容榕出事了,咱们要做点什么才行! 徐队长:真惨…… 代官山:唉,祈祷吧 吕大建人:容榕爸妈知道了吗? 王建林是我爹:出事……不是那个意思吧…… 钱钱钱钱钱钱钱:要不要捐点钱? 王建林是我爹:现在不是钱的事,人家家估计也不缺钱 四海为家:也就是个意思,要不咱先开个祈祷会?买点蜡烛 …… 秦青木然的看着,她现在什么也没办法想,没办法去做了。 ☆、第 3 章 见面 班里的人很快组织起了祈愿活动,远在外地的班长更是特地坐车赶过来。指导员也来了,不过学校目前并没有打算直接插手,听指导员说这要看容榕的父母是什么意思。 “怕让学校赔钱呗。”一个男生说,“学校真是没人情味!” 同学们也觉得学校太那个,本来这种情况下学校就该主动给钱,哪怕只能几千块当慰问呢,好歹叫容榕父母觉得学校是想着容榕的。结果一出事先怕赔钱。 同学们中间则自发开始了捐款,除了同班的人之外,还有外班的人听说了也捐了一些,前前后后凑了三千多。 因为这件事,本市的学生这段时间常常回学校,倒有点像上学时了。 秦青也是天天去学校,有时也没什么事,只是三五七八个人坐在教室里说话。有人很热心的一直打电话跟那边跟进,那边的消息也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这次遇难冻死了当地几十头牛几百只羊,还有一些走丢的牲畜,当地也有牧民受害,房屋被压塌。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了好几轮救援,各大新闻媒体也小小的轮过一圈。在社交网站上,前去旅行的人受到了很大的谴责,认为他们过去纯粹是添乱的。这里头有个缘故,发生雪灾较轻的山脚下旅馆那里是公办,雪灾时在旅馆附近的旅客都成功获救了,除了趴在公路上的旅行车外,没有人遇难。 而散落在山间的私营的度假屋因为旅客过于分散,给救援带来了很大难度。 秦城和容榕去的那个度假屋就在此列,所以虽然一开始容榕遇难的事传出来后网上都是悼念的声音,但在后续报道接连出现后,不同的声音就出现了,不乏认为容榕死了也白死的人。 “真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啊!”一个女生气愤的说,一边用力的戳手机回贴。 他们聚集在教室里基本上都是在刷网页,发现一个说容榕不好的贴子或人就跟在后面一通狠掐。 这种言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网民还是认为这是天灾,遇难的人都很可惜。 秦青在教室里一直很沉默,她坐在距离大家较远的地方,默默的听着。 就像她的整个人是空的,她什么也没有想。 从那天之后,她一直在思考。 根据mama说的,她那天下午回家后很累说想睡午觉,结果就一气睡到了晚上。mama看她一直不醒也没有叫她,“反正家里有饼干有牛奶,你半夜饿醒了会自己弄吃的。”mama觉得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就放她在自己屋里睡。 但当时真的是她穿到容榕身上了吗? 秦青认为不是,因为在她早晨快醒来时梦到的那些东西,很像人死时的走马灯。那是容榕的回忆,是倒叙的,从她现在大学时一直到很小的时候。最后的画面是她被爷爷牵着手走,现在回忆起来,容榕当时可能只有一岁或两岁,因为距离地面很近。 所以,很有可能是容榕带她看的这一切。在容榕死后,她的灵魂带着她穿越回去经历了她最后二十四小时的时光。 但是这样就无法解释那几个打回家的电话了。 可秦青仍然认为是容榕的灵魂做的,她想,可能在容榕那里,她也是个很重要、无法回避、一直在意的人吧。 容榕的父母坚持把她从那里带回来了,没有在当地火化。葬礼也不在本地举行,而是决定回老家。 同学们虽然想去送送容榕,却没有办法。这件事渐渐的在媒体上也失去了热度。 秦青悄悄关注了容榕爸爸的微博。 “今天带女儿回家,她小时候最喜欢去老家玩,可能是因为老家的地方比城里大,村里狗啊猫啊小动物也比较多,亲戚也多,一出门一整个村都是哥哥jiejiemeimei弟弟。以前我和我爱人要工作,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乡下,所以只在上学前带她回去过,六岁以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乖乖,爸爸带你回家。” “孩子mama受了刺激,身体不太好,不放心让她跟着。” “你放心,我送完女儿很快就回来。” “上车了。” 容榕的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中,这一片秦青从来没来过,她是查网页才知道怎么走的。同学们之前也商量过到容榕家看看,送点东西。但听说容榕mama因为这件事身体不好之后,都说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他们去看看又能怎么样呢?再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秦青会来,是认为自己有责任。 她和容榕在那段经历中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她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来容榕家。 不可思议的是,她对秦城的感情却被冲淡了。大概这个世上最深的缘份就是生与死,她现在觉得她与容榕,比她与秦城更亲密。有时她会觉得她们像没有血缘的姐妹。 下了车之后,眼前的路一下子就变得熟悉起来。 路边的行道树、花坛全都是在那个梦里体会过的,拐角的那间牛rou饼店甚至让秦青回忆起了那种一看到就流口水的冲动,似乎她也曾经在无数次路过时看着那家店却没有进去买,为了保持身材,为了手机app上的卡路里。 她坦然自若的走进小区,熟悉的就像是回到家一样。门卫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似乎默认她是这里的住户。 她顺着身体的记忆拐弯、直走、上楼,然后在门前愣住,抬起手来迟疑的按响门铃。一直以来的熟悉感被这陌生的门铃声打破了。 铃响了有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当看到容榕mama打开门时混合着期待与希望的神情,秦青真心的愿意在此时此刻再做一次容榕,只要能让她看到站在这里的是容榕。 容榕mama看起来十分憔悴,她头发只是胡乱扎在脑后,往常精致的发卷像失了水分一样塌下来,她的眼袋很重,脸颊上的rou也往下塔拉,看到秦青时好像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说话:“你是……” 秦青扶住她的手臂,自然而然的引她进屋。